黄省曾
【诗人小传】
(1490—1540) 字勉之,号五岳。吴县(今江苏苏州)人。嘉靖十年(1531)举人。未仕。好学,多藏书。曾从王守仁、湛若水游,后倾心学诗于李梦阳。诗作以华艳胜。其诗赋杂文有《五岳山人集》,王世贞为之序。
虎 丘 咏
黄省曾
芙蓉近倚阖闾城,眺阁觞楼逐势城。
珠寺翻为歌舞池,青山尽是绮罗情。
岩花吐学红妆丽,谷鸟啼兼凤管声。
十里垂杨芳草岸,四时常映彩舟行。
【赏析】
这是一首题咏山水之作,以浓墨重彩写出了苏州虎丘山一带的迷人景致,读来有如入画图之感。
虎丘相传为春秋时吴王阖闾之墓,故有“阖闾城”的说法。首联从大处着眼,作全景式描绘,一上来就给人以鲜明印象。原来虎丘乃是一处佳丽繁华荟萃的所在,此时,芙蓉花正盛开着,那供人登眺的高阁、供人憩息的酒楼,都依着山势,呈现在读者面前。这样起笔,有如骤然打开了一幅金碧山水画卷,虽还未睹其详,而那种艳丽富足的气息已扑面而来,同时也为后文的尽情铺叙腾出了一个宽广的领域。接下来四句,渲染的是虎丘作为江南繁华地所特有的一派浓郁醉人的世俗气息。颔联是大处着墨:华美的寺院变作了歌舞场,青山呢,也都无一例外地蒙上了一层绮罗香泽之气,真是富丽美艳极了。看来,将登临之趣和世俗之乐密切融合于一处,不能不说是温柔富贵乡的特征了,由此亦可窥知明代中后期苏州一带商业繁荣的程度。颈联是细处着眼,对仗工稳,声色并具,将虎丘山的景致点染得十分热闹和抢眼,让人读之如闻其声,如临其境。这是一个引人遐思翩翩的世界:山岩似也加入繁华队中,吐出烂漫山花,争作靓妆;山谷也不甘寂寞,令百鸟一齐啼鸣,一路与笙歌相追逐。这二句,是对第四句的深化,其妙处,在于将山岩、山谷———乃至整个虎丘山,都人格化了,都来点缀繁华了。如果说颈联的好处是在于通过对具体细节的捕捉和刻画,带给人们强烈的视听感受的话,那么尾联则好比一个长镜头,运用动静相生的表现手法,达到了情味悠长的艺术效果。“十里垂杨”一句是写静景:岸边垂杨依依,芳草青葱,已是令人神往,“四时常映”一句则好比来了个“锦上添花”,原来,这迷人的芳草杨柳岸不是春天独有,而是四季长在,吸引了无数游人,轻舟来访!
至此,一幅粗看之下大有“山阴道上,应接不暇”之感的图画算是较为清晰地为我们所把握了。这幅画,色彩纷呈但并不杂乱,各景各物,都有其特定的秩序与层次。构思布局,可谓从容不迫。作者一支细致满畅的工笔,道出的是对虎丘山水的喜悦和赞美之情。那浓烈的、反复皴染的色彩,处处烘托出一种太平盛世的喜庆气象,却没有过分饱胀拥挤的感觉。整首诗,音律和畅圆美,措辞用句平稳中见出变化,是黄省曾诗作中较为优秀的作品之一。黄曾经倾心学诗于李梦阳,是深得李所谓“半阔者半必细,一实者一必虚,叠景者意必工”的作诗要旨的。若本诗,颔联与颈联便构成了“阔”与“细”的对比;第三句的“歌舞池”与第四句的“绮罗情”,池则为“实”,情则为“虚”,二者正好相映成趣;尾联的“彩舟行”,是垂杨芳草岸上的“叠景”,其中也果然有启人遐思的“意”在。可见,只要诗人不带匠气,好的理论,有时也确实能引导出佳作来。
(黄准新)
江 南 曲
黄省曾
旖旎绿杨楼,侬傍秦淮住。
朝朝见潮生,暮暮见潮去。
【赏析】
江南民歌,多以短小的形式、多种修辞手法、含蓄巧妙地抒写纤弱娇柔的男女艳情。“自从别郎来,何日不咨嗟。黄蘖郁成林,当奈苦心多。”以相关、隐喻等手法,描写了一女子和情郎分别后的相思之苦。“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以比兴手法,刻画了青春女子春心萌动时的细腻情怀。
这首文人诗,形式简洁短小,言情含蓄,颇有江南民歌风味。含蓄,是此诗的最大的感情表达的特点,但它的含蓄,不是像江南民歌那样借助某些修辞手段来实现的,而是故意地“意不尽言”,用足以启人联想的诗境,让读者于联想中去感受诗人要表现的感情。
此诗以一青楼女子的口吻,道出了这类女子独处时的失落感和怨恨之情。金陵是六朝时的所谓“金粉”之地,秦淮河畔则又是这个金粉之地中豪富权贵、文人骚客们寻欢作乐的场所,声色歌舞,纸醉金迷,代代如此。诗没有直写青楼女子,仅点明“秦淮”之地,以“旖旎”、“绿杨”略作点缀,便概括了“秦淮”在历史上特有的脂香粉气,诱使读者去想象,去确定抒情主人公,去体味这一青楼女子此时此境的特有情怀。
更能让人产生联想的是后两句,诗意为从早到晚,她都在听着秦淮河水的潮生潮去。“朝朝”、“暮暮”是互文手法的运用,互文见义,表明这是充塞此女子一天的生活内容,突出了其生活的单调、无聊及忧伤、怨恨。诗人将这种生活稍微一点即搁笔,留给了读者丰富的联想内容和广阔的想象空间。实物之潮,有起有落,有恒有信,非常忠实地在她的楼下来去巡回;而她呢,却没有一个守时守信的情人,有的只是每日走马章台的匆匆过客、轻薄儿郎。才听到的甜言蜜语犹在耳,转瞬便杳如黄鹤不见踪迹。这些无信无义之徒,真不及有恒有信之潮,可她只能伴着那些人,以获生计。潮水,使她生起了深深的失落之感、幽怨之意;潮水,又一回回加剧了她的这番失落和幽怨。这就是“朝朝见潮生,暮暮见潮去”这看似简单重复的句中的深切含义,是对青楼女子生涯之苦的曲折体察。在这二句前后背景的衬托下,又能令人生发一种多方想象的诗境:青楼女子,达到了整日注目于潮生潮去的生活状态,该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如此地打发日子,她能心甘情愿、忍受得了吗?她想不想改变、能有什么办法改变这种生活呢?……短短的四句二十字,以风光柔美的环境、秦淮之地的住址、独处高楼的生活力基础,以听潮为引爆点,诗给读者插上了纵横驰骋联想的翅膀,让读者想象到这女子“衣带渐已缓”、“人比黄花瘦”的柔弱体态,处境难改、忧伤难奈的怨恨声。诗中虽未明言、尽言这一青楼女子的此种感情,但诗人用了启人联想的含蓄表现手法,便使诗具有了让人遐想不已、反复体味的艺术感染效果。 (马开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