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伦
【诗人小传】
明诗人。字明卿,兴国(今属江西)人。嘉靖二十九年(1550)进士,授兵部给事中。杨继盛被诬陷死,他倡众赙送,忤严嵩,谪江西按察司知事,移南康推官,又调归德。嵩败,起为建宁同知,迁河南左参政。初与王世贞、李攀龙唱和,后与李维桢、汪道昆等狎主诗盟,在“后七子”中最为老寿。人有节行,著述称富。诗较质实,才力奔放,而欠锤炼变化。著有《甔甀洞稿》、《续稿》,共八十一卷。
高州杂咏
吴国伦
粤南天欲尽,风气迥难持。
一日更裘葛,三家杂汉夷。
鬼符书辟瘴,蛮鼓奏登陴 [1] 。
遥夜西归梦,惟应海月知。
【赏析】
这是一首风土诗。元方回《瀛奎律髓》辟有“风土类”,序云:“广谷大川异制,民生其间异俗。……读此所选诗,亦不出户而知天下之意也。”也就是说,这类诗要求具有鲜明的地方特色。尤其是那些远离中土的边邑僻壤,诗人们更是着意去表现其“异制”、“异俗”。吴国伦于嘉靖末曾作过三年高州(治今广东茂名)知府,作于任上的这首诗,就为读者绘出了明代高州的蛮荒画面。
高州的辖境,在今广东南部雷州半岛附近的鉴江流域地区,是典型的“粤南”,而诗人加上“天欲尽”三字,使人顿觉触目惊心。它既是“天涯”的同义语,极言高州的僻远;又显示出此间的一切,已非人间的常情常理所能揆度,带出了次句的“风气迥难持”。以下的两联即具体阐述了“迥难持”的种种情状:这里的气候无常,一日之内即经历冬夏寒暑的变化,不宜于正常的起居;五方杂处,汉族和少数民族混不可分,难于管理和教化。这些是从高州的风貌而言。这里瘴疠流行,而用以对付的只是书符驱鬼的落后的迷信手段;地境不宁,而每当守城时只有土兵蛮众,击着土著的战鼓,荒诞而狰狞。这些是就地方的风俗而言。“鬼符”一联,按照通常的词序当作“辟瘴书鬼符,登陴奏蛮鼓”,这里倒装,强调了种种原始、落后的既成事实。末联的“西归梦”,是因为明代官员赴任高州,取道广西一路的缘故。“西归”寄于一梦,且又只有“海月知”,诗人僻处边隅的悲郁情怀可以想见。末句的“海月”与起句的“天欲尽”遥遥呼应,进一步渲染了作者处境的孤凉。
这首五律体局谨严,对仗整饬。作者选取了高州土风的典型情状,贯注入自己的感情,而其着墨与志感,无不暗合知府的身份与眼界。胡应麟《诗薮》评吴国伦律诗“整密沈雄”,王世懋《艺圃撷余》则谓“稳处藏高”,细读本诗,可得到进一步的体会。
(史良昭)
注 释
[1].登陴(pí):登上城墙。陴,女墙,引申为守城。
过七盘岭
吴国伦
驱马度层岭,马鸣知轗轲。
欲舒千里足,其奈七盘何?
【赏析】
吴国伦为“后七子”之一,“才气横放,好客轻财”(《明史》本传),嘉靖二十九年与宗臣、梁有誉等同登进士,开始踏上仕途。但这时昏庸的世宗正热衷于服药求仙,朝政由严嵩父子把持,奸佞当道,忠良被害,如沈鍊上疏,即遭谪戍,杨继盛因弹劾严嵩,被杖下狱。嘉靖三十四年,杨继盛被杀害,在一般人噤若寒蝉之时,吴国伦大义凛然,出面号召为杨筹资丧葬,于是得罪了严嵩,无端遭贬,官职一降再降。仕途生涯对他来说真是坎坷无比,因而他在途经七盘岭时由山路的崎岖而悟到了人生的波折,遂写下了这首五绝。
七盘岭在今陕西省宁强县与四川省广元市的交界处,是由陕入川的门户,其地有七盘关,崇山峻岭,雄关险隘。首联即写驱马度岭,一个“层”字点出了层峦叠嶂的险峻山势,由马鸣而知山路的坎坷,则以马的不堪劳顿衬托出路途的曲折崎岖。次联则承前而发抒感慨。“千里足”指的是马,由千里马之称生发出来。骏马想撒开四蹄,奔腾疾驰,无奈七盘岭横亘于前,峰峦起伏,山路盘旋,只能艰难行进于危途之上。首联人马兼写,一个“驱”字点出骑者的存在,“度”则是人马共越山岭,“知”是人的感知,也未始不是马的感受。至次联则成人马双关,“欲舒”是从马的角度来写的,因而这里从字面上看是马的感慨,或是诗人所设想、模拟的马的心情,但同时也可理解为骑者的感叹,进而更成为对人生的象征。“欲舒”和“其奈”之间有一巨大的转跌,前者表现出诗人的远大抱负,后者则流露出他面对严酷黑暗的政治现实而无可奈何的迷茫心境。全诗在马和人的交互错综中揭示出深刻的人生感慨,语简而意赅。
前人多指出五言绝句起自古乐府,于古诗为近,而非截律诗而成,故多强调它的高古浑成。胡应麟《诗薮》指出:“五言绝尚真切,质多胜文;七言绝尚高华,文多胜质。五言绝昉于两汉,七言绝起自六朝,源流迥别,体制自殊。”作为“后七子”之一的吴氏与胡氏是同时代人,他们之重视格调是灵犀相通的。吴氏此诗与唐绝中那种风华流美、情韵摇曳的作品异调,而是脱去景语,直抒胸臆,造语质朴,不假藻饰,显然是追求一种质朴高古的格调。清人冒春荣的《葚原诗说》将五言绝分为两种,一种是“言止意不尽,深得味外之味,此从五言律来,故为正格”;一种是“意尽言止,则突然而起,斩然而住,中间更无委曲,此乐府之遗音,故为变调”。他概括的特征是否正确、全面姑且勿论,这一分析却有助于我们把握此诗的风格。《诗薮》中对所谓汉魏高格曾赞扬备至,如“汉人直写胸臆,斵削无施”;“质而不俚,浅而能深,近而能远,天下至文靡以过之”。虽然不能说这首小诗就已达到了这种高格,但无疑作者是在向这种格调靠拢的,这反映出他在诗歌创作上的美学追求,也是王世贞为代表的“格调说”在诗歌创作上的体现。
(黄宝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