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㶿

【诗人小传】

明诗人。字兴公，闽县（今福建福州）人。徐熥之弟。

宫 人 斜

徐 㶿

空山溟溟夜沉沉，多少芳魂不可寻。

莫怨埋香在黄土，长门深比墓门深。

【赏析】

宫人斜，也叫玉钩斜，地在扬州，《广陵志》云：“府治西北玉钩斜，隋炀帝葬宫人处。”后人遂以宫人斜名宫女墓。而凭吊宫人的墓地，感慨宫人的不幸，似从中晚唐开始，陆龟蒙、窦巩都有此题，此后，本题代有作者。徐㶿的这首《宫人斜》与前人和明人的几首同题作品比较，主题深刻，感慨沉痛。

“空山溟溟夜沉沉”是全诗唯一写景的句子。前人描写宫人斜，着眼于衰草枯树，愁烟晚莺，如陆龟蒙“草树愁烟似不春，晚莺哀怨问行人”，宋张侃“淡烟衰草为凄然”，总是当面描写实景，景象明则明矣，但难以表观深远的历史感和沉重的现实感。这首诗的作者索性以虚写虚，描写沉沉的夜色和溟溟的空山，历史驻足，空间凝滞，眼前的景象仿佛是宫人们数千年不幸的历史凝聚而成。这一句描写以虚写虚，化虚为实，效果似比实写更好。

第二句紧承前一句而来：“多少芳魂不可寻”，“多少”感慨数量之多，“不可寻”与上文“夜沉沉”相应，又暗示宫女们死后的寂寞。皇帝后妃们有专陵营葬，又有专人照料，墓冢垒垒，豪华气魄无可比并，还有何不可寻？而宫女们的墓地衰草凄凄，愁烟缭绕，正是“蓬科栖烟窜狐鼠，萧飒酸风远楚雨。”（明·张灿《宫人斜》）那数不清的国色天香、美貌丽人都化为黄土，怎不令人悲叹感慨！

黄土埋香，触目惊心，令人感伤，陆龟蒙云“须知一种埋香骨”，吴兆云：“埋骨埋香却怨谁，”徐㶿却一反其意，把宫人生前与死后作一对比，把埋骨黄土与幽禁深宫作一对比：“莫怨埋香为黄土，长门深比墓门深。”长门，汉宫名，《汉书》记载汉武帝宠幸陈皇后十余年，后将她废居长门宫。《乐府解题》说陈皇后退居长门后，愁闷悲思，无以达情，以重金请司马相如写《长门赋》，此后，乐府诗有《长门怨》一题。诗中用长门指代历史上所有的皇宫。绝句“宛转变化，工夫全在第三句，若此转变得好，则第四句如顺流之舟矣。”（杨载《诗法家数》）如果诗人顺着第二句写下去，必然是发发黄土埋香的议论，诗意便落入常人窠臼。诗意贵新，第三句“莫怨”二字，诗意顿转，另辟新论，把长门之深与墓门之深作一比较。从词语的表面看，是比较长门和墓门的实地距离，当然诗人意不在此，但诗以形象来感知读者，引发读者的联想：从诗意看，则是在比较宫人居于长门和墓门与皇帝的距离。我们知道人进墓门便是最后的归宿，已谈不上得宠幸，获君恩，尽管如此，墓门之深还是不如长门之深，且看那“春苔暗阶除，秋草芜高殿，”（陆机《班婕妤》）“长门与长信，日暮九重空”，（孔翁归诗）宫人们生时虽与皇帝居于同一宫殿，邈如河汉，皇帝不给她们恩幸，也不给她们享受天伦之乐的自由，“绿衣监使守宫门，一闭上阳多少春”，有的宫女终身“未容君王得见面”，她们生活在宫中犹如一座监狱，一座活坟墓。那孤寂的夜晚，悠悠的岁月靠宫人们“长夜缝罗衣”，“耿耿残灯背壁影，萧萧暗雨打窗声”来打发，她们虽然活着，但早已成了没有人生乐趣、人生自由、被世人忘却了的活僵尸。这样看来，宫女们的死倒是她们的一件幸事，长门确比墓门深。这一对比两种比物中间留下了极大的空白、丰富的历史内容，耐人寻味，语浅意丰。

这首诗虽写宫人墓，也应归入宫怨一类，但诗人把宫女们死后的不幸当作她们的幸事，来反衬她们生前的大不幸，较之同题作品的感君恩，思君宠的主题要深刻得多。

（孙之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