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景明
【诗人小传】
(1483—1521) 字仲默,号白坡,又号大复山人,信阳(今属河南)人。弘治十五年(1502)进士,授中书舍人。正德初,上书吏部尚书许进指控宦官刘瑾而被免官。刘瑾伏诛,得李东阳荐举而再起,官至陕西提学副使。居四年,劳累呕血,引疾归,抵家六日而卒。为人志操耿介,尚节义,鄙荣利,为“前七子”之一,与李梦阳齐称文坛领袖,倡导复古,其旨在以复古求革新,所论往往比李梦阳更蔑视传统,对永乐、成化间台阁体平庸诗风的终结,晚明文学要求个性解放意向的开启起了重要作用。创作上对政治现实较为敏感,追求“风人之旨”。诗风秀逸。有《大复集》。
秋 江 词
何景明
烟渺渺,碧波远。白露晞,翠莎晚。泛绿漪,蒹葭浅。浦风吹帽寒发短。美人立,江中流。
暮雨帆樯江上舟,夕阳帘栊江上楼。舟中采莲红藕香,楼前踏翠芳草愁。芳草愁,西风起。芙蓉花,落秋水。江白如练月如洗,醉下烟波千万里。
【赏析】
诗紧扣题意写秋江景色。诗中的图景在时空的流动中移步换形,诗人的情感在秋江晨景、乍雨乍晴的晚景、秋江月夜之景等变换中起伏跌宕,真所谓景色如绘,入画三昧;情韵顿挫,寄托遥深。
开头六句写秋江晨景。“烟渺渺,碧波远”,是为远景。旭日初升,江面上还飘浮着一层轻纱似的薄雾,远远望去,只见一江碧水波光粼粼地向前流去。诗人以提空之笔,从远处写来,疏朗清远,颇有动感。“白露晞,翠莎晚。泛绿漪,兼葭浅”,是为近景。“晞”:干。“漪”:微波。“兼葭”:没有长穗或初生的芦苇。江岸近处,那草木上晶莹的露珠被阳光渐渐地晒干了,翠绿色的莎草也已经到了成熟期。江边的浅滩上,那成片的芦苇随风飘摆,泛起绿色的微波。诗人从微观着眼,从细处刻画,笔姿灵活,亦动亦静,白绿相间,清丽而秀逸。以上六句纯为景语,而情却蕴含在其中。为什么这样说呢?此中“白露”、“蒹葭”等虽为秋江边常见的景物,但也是古典诗歌中传统的意象。“白露”、“蒹葭”,语见《诗经·秦风·蒹葭》。其中写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蒹葭》一诗写企盼“伊人”的痴情与苦恋。何景明在“白露晞”等四句中化用《诗经·秦风·蒹葭》,对“情”字不著一笔,尽得风流,巧妙地将企盼“伊人”的苦恋与痴情寓于景中。至于诗人笔下的秋江晨景由远而近,由渺茫而清晰,也是伴随着那企盼“伊人”的痴情不断强化而渐次展开的。正当秋江晨景的镜头在远近摇动,企盼“伊人”的痴情在暗中酝酿之际,诗中塑造的自我形象突然在“浦风”一句中亮相:“浦风吹帽寒发短”。“浦风”:江滨的风。一位被江风吹掉了帽子的短发少年郎含情伫立。乍一看来,“吹帽”二字是描写一个简单的动作,其实,此中颇值得深究:“吹帽”,化用孟嘉落帽的故事,见于《晋书·孟嘉传》:“(孟嘉)后为征西桓温参军,(桓)温甚重之。九月九日,温宴龙山,僚佐毕集。时佐吏并着戎服。有风至,吹嘉帽堕地,嘉不觉之。温使左右勿言,欲观其举止。嘉良久如厕,温令取还之。命孙盛作文嘲嘉,著嘉坐处。嘉还见,即答之,其文甚美,四座嗟叹。”此处借用“吹帽”典故的用意有二:一如黄庭坚《木兰花令·窜易前词》从人品与气度上讲风流:“翰林本是神仙谪,落帽风流倾座席。”这可以移作何景明人品与风度的真实写照。清代王士禛在《戏仿元遗山论诗绝句》中写道:“藐姑神人何大复”,以《庄子·逍遥游》中的“藐姑神人”(神话传说中的仙子)推许何景明,可见何氏不乏孟嘉吹帽式的“超旷之趣”(何景明《述归赋序》)和“藐姑神人”的高洁。诗中借用“吹帽”典故的用意又一如刘辰翁《声声慢·九日泛湖游寿乐园赏菊……》从男女恋情上讲风流:“落帽人来,花艳乍惊郎目”。明乎此意,由“吹帽寒发短”引出“美人立,江中流”,便是顺理成章了。
如果说“浦风”句从侧面展示诗中的自我形象,那么,“美人立”等两句则是从正面描写江流中的美人形象:含情伫立在江边的“我”,眼前突然一亮,只见那年轻貌美的女子直立在船头,随江水漂流而来。美人形象的突然出现,又激发了“我”在男女恋情上的风流。正是这男女恋情上的风流与“我”人格上的高洁交互作用,引出了以下情感与理智上的冲突,而这种冲突又往往寓于景物的描写之中。
诗情起伏流转,诗中的图景也随着时空流转,“暮雨”等两句写乍雨乍晴的晚景:“暮雨帆樯江上舟,夕阳帘栊江上楼。”“帘栊”:挂着竹帘的窗户。时间流转,由“晨”而“暮”。黄昏时刻,突然一阵秋雨笼罩在江面上,帆船任凭风吹雨打;突然又雨过天晴,一抹落日的余晖斜照着江上楼船挂着竹帘的窗户上。这是以景衬情,曲折地表现了诗中的“我”与“美人”不期而遇时亦喜亦愁的矛盾心态。接着两句写艳遇后的情事:“舟中采莲红藕香,楼前踏翠芳草愁。”“红藕”,指红色的荷花。古代有赠花表示恩爱的风俗。舟中采莲的女子赠送荷花,香气扑鼻,令“我”惊喜。然而,这是诗人巧作反衬,以闻香而喜反迭出下句所写的“愁”:“楼前踏翠芳草愁。”“翠”:当指上文中的“翠莎”之类。“踏翠”:踩踏翠莎,此处意为“我”在楼前徘徊,进退两难。这是为什么呢?“芳草愁”三字,透露了个中原委。“芳草”:香草。常比喻忠贞的美德。屈原的《离骚》等以“芳草”配忠贞。刘攽《泰州玩芳亭记》:“自诗人比兴,皆以芳草嘉卉为君子美德。”何诗中的“芳草”也是比喻“我”的忠贞,以示“我”不会见异(江边新遇到的“美人”)思迁。所以,当新遇到的“美人”赠花传情时,“我”反而大为发愁。显然,此处中的“芳草愁”与上文中的“风吹帽”,都是隐喻“我”人格的高洁、忠贞,二者有遥控暗合的关系。虽然一是写“超旷”风流,一是写愁肠百结,但在隐喻人品上却有异曲同工之妙。
最后六句以“顶针格”与上句衔接,在时空流转中思绪绵绵,但诗人将绵绵思绪多寄寓在秋江月夜之景中:“芳草愁,西风起。芙蓉花,落秋水。江白如练月如洗,醉下烟波千万里。”“芙蓉花”与上文中的“红藕”是同物异名。“芙蓉花,落秋水”,借景写情,暗指“我”拒绝赠花传情的“美人”,让其恋情如落花流水,飘然而去。当然,这对“我”来说,是痛苦的选择,所以大有“芳草愁,秋风起”的凄婉。不过,“我”并没有沉醉在江边艳遇、儿女情深之中,而是借景消愁,转而沉醉在秋江夜景之中:“江白如练月如洗,醉下烟波千万里。”“江白”句化用谢朓《晚登三山还望京邑》诗中的“澄江静如练”,虽然曰“白”又曰“练”(白绢),略嫌重复,写景的功力略输小谢,但其中也有象征意义,即暗喻“我”的人格如月夜秋江那样纯洁。《明史·何景明传》说:“景明志操耿介,尚节义,鄙荣利,与(李)梦阳并有国士风。”当时,有人与宦官刘瑾或权奸同流合污,而何景明“独超然远举”(樊朋《何大复先生行状》),堪称耿介之士,人格高洁。可见,《秋江词》是明写秋江艳遇中不见异思迁,但暗中还是写“我”坚贞不二的人格、超旷高洁的情趣。“烟波千万里”,化用柳永《雨霖铃》(“寒蝉凄切”)词中的“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何诗中曰“千”又曰“万”,空间可谓广阔。这象征意义有二:一是借鉴柳词而承袭其意,象征“我”怀念远方的“伊人”(这不是“我”在江边偶然遇到的那位“美人”,而是“我”长期所钟情者。),离愁深广;二是借鉴柳词而别出新意,象征“我”胸襟开阔,情趣超旷。显然,结语清辞丽句,情思摇曳,委婉而远神。
这首诗词采秀丽,格调清新。虽然借用了《诗经》、《楚辞》、谢诗、柳词等中的成句,给人以“似曾相识”之嫌。但多为脱胎换骨,而非“句拟字摹,食古不化”。论其艺术特色,主要有三:一是在画面的布局上,全诗既以“秋”为背景,以“江”为中心,又有时空的流动,通过晨———夕———夜三个不同的时间,从远、近、上、下不同的空间,再现秋江绚丽多姿的景色,给人以丰富多彩的自然美的享受。二是在节奏的变换上,全诗长句短句,参差变化,然其中三言、七言句的更替,又服从于情感传达的需要。开头写“我”急切地等待“伊人”,多用三字句,音节短促;中间写“我”在江边艳遇、“美人”赠花面前痛苦地抉择,多用七言句,音节舒缓;接着写“我”与“美人”诀绝,便连用四个三字句,短促有力,以示决心,以示忠贞;最后当“我”摆脱感情上的纠缠而心胸坦荡之时,以两个七言句收拢,舒缓平和。三是在意境的创造上,全诗大体是景物的转换与情感的起伏同步,将秋江之景与耿介之志巧妙地结合一起,景中有人,情景交融,巧于寄托,意境深远
(陈书录)
雨 夜
何景明
院静闻疏雨,林高纳远风。
秋声连蟋蟀,寒色上梧桐。
短榻孤灯里,清笳万井中。
天涯未归客,此夜忆江东。
【赏析】
在明代前七子中,何景明与李梦阳齐名,然二人诗歌的风格却很不同,人们往往将他们对比地来品评。如薛蕙诗云:“俊逸终怜何大复,粗豪不解李空同。”赵彦复《梁园风雅》云:“大复诗以清远为趣,俊逸为宗,务在舍筏自见神情,与献吉分镳异轸。”要之,何景明诗是以清新俊逸著称的,这首诗正体现了他的独特的风格。
题为“雨夜”,全诗写雨夜中自己的心境与感受。中国诗重视感发,即重视在外物感召下的诗人心灵的描写。故写物与写心是密不可分的,物中有诗人之心在,诗人之心情亦藉物的描写得到体现,如此内外交融,遂臻于一完美的诗歌境界。这首诗正是这样,全诗共八句,前六句都是写周遭的境物。“院静闻疏雨,林高纳远风”,因为深夜院静,才能听到疏落的轻微的雨声,也听到了远风振柯的沙沙声。这正是欧阳修在《秋声赋》中所描写的“声在树间”的秋声。此外四周还有什么引起诗人注意的呢?有秋虫蟋蟀的鸣声,有梧桐枝上的“寒色”。“寒色”是什么?大概是秋夜的霜露在梧桐树上染抹的带着寒气的色吧。还有“短榻”、“孤灯”,以及传遍万户千家上空的凄清胡笳声。这些都是典型的秋景,或是易于引起人们伤感的事物。作者四周的景物当然不止这些,但只有这些能与诗人当时的心境沟通,因而被诗人捕捉到,加以渲染,加以突出,于是一幅雨夜秋思图便跃然纸上了。图画的主题是什么?“天涯未归客,此夜忆江东”,“江东”用项羽的典故,泛指家乡。原来,正是诗人浓郁的乡思,才给这幅雨夜图染上了如此凄清的色彩。
本诗的悲秋主题并不新鲜,因此,诗的佳处也并不在此,而在中四句的炼字锻句上。颔联一“连”一“上”,都是锤炼而得的诗眼。秋声与蟋蟀之声相“连”,可见蟋蟀声之大,足以与秋声比肩了。“蟋蟀在堂,岁聿其莫(暮),今我不乐,日月其除。”(《诗·唐风·蟋蟀》)这蟋蟀声,不是与秋声一样,能唤起人的迟暮感、令人惨然不乐么?然则二者相“连”,不也是很自然的么?“寒色”(这二字本身也有通感之妙)“上”到梧桐树,又可见这寒色是慢慢侵润上来的,原来隐伏地上,到了这微雨之夜,经过了夜的催化,才爬上了枝杆。可以想见,当诗人感觉到“寒色”上来之时,他的内心,也完全被寒气浸透了。颈联的“短榻”和“孤灯”、“清笳”和“万井”,字面上是并列;其实,卧榻已短、令人难以安眠,又笼罩在孤灯的惨光中,和笳声已凄清、令人不忍卒听,又偏偏其响遍及万千井巷;这二句,都有一倍添哀之感,意义上前后并不并列,而有递进感。当然“里”、“中”二字重复,微觉美中不足,但这只是小疵,瑕不掩瑜,中四句的锤炼之工仍是可咏可味的。
(刘明今 沈 价)
别相饯诸友
何景明
双井山边送客时,满林风雪倍相思。
西行万里遥回首,太华终南落日迟。
【赏析】
明武宗正德十三年(1518),作者被任为陕西提学副使。临行,在京诸友置酒祖饯于北京城外之双井山边。(双井山:待考)作者当惜别之时,感到友情真挚,难以忘怀,作有此诗,对诸友示不尽留恋之情。
前二句是当时送别的情况。首句点明送行饯别的地点,次句写送别之日,正当严冬,风雪满林,行者送者都沉浸在别离的气氛中,素雪飘落在衣襟之上,北风震动着寒林冷寞的枝条,此情此景,令人倍感相离之苦。诗中着一“倍”字,更见友情之深切。这两句于景中寓情,写友人也写自己,并为后两句展示难忘的心境。
后二句是悬拟之笔,因为从诗题可知,此诗是在京饯别时所作,而非作于西行途中。“西行万里遥回首,太华终南落日迟。”作者想象自己西行已经万里,太华、终南,已经在望,(“太华”,即西岳华山。位于陕西东部华阴县南。“终南”,即终南山,在长安城东南),此刻若蓦然回首,别时情况当历历在目,而太华、终南山头的落日,也当似解人意,迟回留恋,竟至不肯下山。“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料想天外的故人,那时也正对着这刚要西下的夕阳,而惦念着西行万里的行客呢!结句“迟”字一韵,折射出诗人沉厚深挚的恋友之情,语尽而意不尽,真是情境交融,耐人吟味,具有强烈的感染力量。周邦彦写别情的《夜飞鹊》词有句云:“华骢会意,纵扬鞭、亦自行迟。”这里要是调换一下,也竟是“残阳会意,照征鞍西下迟迟”了。诗和词虽然体制不同,但在情韵和意境上,倒是有相通之处的。沈德潜谓“此诗只写景而离情自见”(《清诗别裁集》),其实此诗第二第四两句,都是以重笔写情,说他是“景为情设,景中寓情,情中见景”,似乎更适合些。
(马祖熙)
怀寄边子 [1]
何景明
汝从元岁侍君王,谁念先朝老奉常 [2] 。
一出云霄空怅望,十年歧路各苍茫。
春光缥渺金茎露,昼日氤氲紫殿香。
独有扬雄 [3] 尚陪从,白头抽笔赋《长杨》。
【赏析】
诗作于正德十年(1515)至十二年(1517)于北京,当时何景明官中书舍人。
诗是怀寄边贡,所以从边贡写起。诗突破历来寄怀诗以景起兴或直抒胸臆的写法,而以边贡的履历发端。诗说边贡在弘治朝已官太常,正德元年已位列侍从之臣。写边贡的履历,为下联写他外放飘泊、官品低下作衬托。只拈出两个官职,以“谁念”二字领句,一股不平勃郁之气便从句中腾出,为全诗定调。这种起句,直从所怀入笔,突兀而来,出人意表,很受后人称赞。叶矫然《龙性堂诗话》以为“最似李义山《上令狐相公》诗”。“后七子”的领袖王世贞也很喜欢这样的句格,经常仿作,如《送史佥事》云:“汝过崆峒剑色开,轻裘千骑拥登台。”《送汝康》云:“汝游桂岭疑天尽,更入滇方觉地宽。”
颔联是首联的延伸。这位老资格的臣子,现在怎么样呢?原来他已经离开了京城,每每遥望云天,怅惘不已,十年来,朋友们各分南北,相见艰难。边贡由于屡次弹劾宦官,由兵科给事中改官太常丞,又外放卫辉知府。诗为边贡抱不平,也是为诗人其他朋友写照,这时候,诗人的朋友们大多遭贬,分居天南海北,极不得意,所以借写边贡,暗中感慨宦海风波、世情险恶,充满了深厚的感情。
上四句是“怀”,后四句重心转移到自己,是“寄”。诗写自己在京城做官,在春天,遥望着承露盘在缥缈的雾气中高耸,那庄严肃穆的宫殿香烟缭绕。同列们都志得意满,只有自己毫无进展,仍然作个文学侍从的小官,最多只能像扬雄一样,作赋明志,略进忠言而已。颈联写得堂正典则,正是为尾联作引,以极能令人满意的境地安设一个极不满意的人,诗人强烈的失落感便流露无遗了。“尚陪从”三字针对上“各苍茫”而来,又呼应首句,因为何景明自己也是“元年侍君王”的人,如今仍压抑下寮,怎么能不令人颓丧不满呢?这样,诗人把自己的处境与边贡的处境作了呼应,全篇两层意思就合成一片,浑然无痕了。同时,何景明不以诗人自任。他自年青时便有很强的政治抱负,自入仕途,便以澄清天下为己任,所以奋不顾身地投入反对刘瑾的政治漩涡中去,遭到罢斥。刘瑾事败后,他回到朝中,官未一迁,报国无门,只备员文学侍从之列,因此心中充满愁思与失望,在这里便借诗作了全面的倾泻。然而在写作手法上,又借鉴了孟浩然吟咏“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把一切归咎于自己,在诗的表面不流露怨恨之戾气,得含蓄不露之风人之旨。
(李梦生)
注 释
[1].边子:边贡,字廷实,历城人。弘治九年进士,官至南京户部尚书。与何景明同为“前七子”之一。
[2].奉常:秦官名,汉改太常。边贡在弘治年间官太常博士。
[3].扬雄:字子云,汉文学家,作有《甘泉》、《羽猎》、《长杨》等赋。
得献吉江西书
何景明
近得浔阳江上书,遥思李白更愁予。
天边魑魅窥人过,日暮鼋鼍傍客居。
鼓柁襄江应未得,买田阳羡定何如?
他年淮水能相访,桐柏山中共结庐。
【赏析】
李梦阳、何景明同是明代前七子复古运动的领袖人物,他们高举“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的旗帜,时人翕然响应,“天下语诗文必称李何”(《明史·何景明传》)。李梦阳与何景明不仅文学上同调,还是意气相投的好友。李为人刚直不阿,弹劾宦官刘瑾等三次入狱。何景明“志操耿介,尚节义,鄙荣利,与李梦阳并有国士风”(《明史》)。正德五年,刘瑾事败被诛,李梦阳被派到江西当提学副使。赴任后,又因不事谄媚,忤恶上司,郁郁不得志。便寄书何景明,倾诉胸中苦闷,何报以上面这首七律诗。
这首诗一开头就直说其事,最近我收到你从浔阳江上写来的信,遥想你的处境,使我十分担忧。这哪里是写诗,简直像写信。语言朴质无华,开门见山,不兜圈子。也正因为如此,更传达出作者急于诉说自己接信后的焦灼心情,因而显得感情真切。“愁予”二字最早见于屈原《九歌·湘夫人》:“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此时何景明也正在用关切的目光远远注视着浔阳江上呢!诗中用李白代指李梦阳,不仅示意李梦阳在当时诗坛地位与李白之于唐代诗坛有相似之处,而且他们还有相类似的坎坷经历,李白不也曾因永王璘事入浔阳狱么?而自己与李梦阳文坛“双子星座”的地位与二人的友情,读者自会联想到唐代的李白与杜甫。
所以颔联紧承“遥思李白”,顺势化用杜甫《天末怀李白》中“魑魅喜人过”的诗句,写道:“天边魑魅窥人过,日暮鼋鼍傍客居”,何景明只改动杜句一个字,把“喜”字换成“窥”字,这就突出了李梦阳此时处境的危险,魑魅们正在窥测方向,明枪好挡,暗箭难防啊!更何况“鼋鼍傍客居”,那些奸佞小人就在你身边时刻窥视呢!鼋鼍,是江海中吃人的大鳖和鳄鱼,因为友人正在浔阳江上,故巧用水中怪物来暗示险情。“遥思李白更愁予”,为什么“更愁予”,至此,诗人把自己真正的担心说出来了。
处境如此险恶,又该怎么办呢?于是诗人不得不认真思考好友的前途了:“鼓柁襄江应未得,买田阳羡定何如?”既然江中有那可怕的鳄鱼,你要想在这一带江面乘风破浪,把柁领航,干一番事业,看来不大可能了。这条路既然走不通,那么,你是否打算像苏东坡那样,买田阳羡,过辞官归隐的田园生活呢?颈联这两句写得极委婉,好像两位好友促膝谈心,有对现实的思考,有对未来的设想,商量的口气,亲切的探询,真诚的愿望,表现出对远方友人无限关切之情。
结尾一联又紧承上联的思绪说,如果你有买田归隐的打算的话,我真希望“他年淮水能相访,桐柏山中共结庐”,希望我们将来在我的家乡———河南信阳附近的淮水边上相见,让我们二人就在桐柏山结庐共居,那将是何等惬意的事!这首诗很像以诗代柬,通篇用与老朋友谈心的口吻娓娓道来,充满人情味。一层接一层意思的表达,承前启后,环环相扣,极有层次。而在诗的整个思想感情脉络的发展中,融汇着一种真挚深厚的友谊,而这种感情是一种极其自然的流露,可从诗人的语气神情中感触到,就更觉蕴藉醇厚。所以清代诗论家沈德潜称赞此诗说:“神来之作,不以工拙论,所谓章法之妙不见句法者。”
同时,沈德潜也看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李梦阳、何景明倡言“诗必盛唐”,“诗自中唐而下,一切吐弃”。可是,上面这首诗中“买田阳羡”一句却是化用东坡词“买田阳羡吾将老,从来只为溪山好”句意。所以沈德潜说:“信阳(指何景明)谓不读唐以后诗,然买田阳羡,自属唐以后事,可知只是议论之高。”从这个例子可看出何景明文艺思想较灵活的一面,他对宋诗并非完全排斥。实际上,在如何学习古人这一具体方法上,李、何存在着较大的分歧。特别是李梦阳主张作文像写字,学古人学得越像越好。而何景明则认为不要拘于古人的某一句法,某一体格,而要有自己的特色。上面这首诗的写作就是典型一例,他是根据内容需要安排篇章结构,不着意追求形式,不堆砌典故词藻,能够写进自己的感情,语言韵长旨远,秀逸潇洒,形成自己俊逸清丽的风格。而李梦阳作诗重视气魄,追求雄浑沉厚的风格,并以此作为古人不易之则,来强求别人,乃至责怪何景明清俊响亮的风格为不守古人成法,未免显得无理。故后来诗家于李何之争,往往倾向赞同何景明。薛蕙《漫兴》诗云:“俊逸终怜何大复(景明),粗豪不解李空同(梦阳)。”当然,李何论战是后来的事,对《得献吉江西书》这首友谊篇章来说,是属题外语了。
(高 原)
送卫进士推武昌
何景明
少年佐郡楚城居,十郡风流尽不如。
此去且随彭蠡雁,何须不食武昌鱼。
仙人楼阁春云里,估客帆樯晚照余。
大别山前汉江水,画帘终日对清虚。
【赏析】
这是一首送别诗。送别的对象是“卫进士”。“卫进士”:指卫道,叶县人,正德九年(1514)进士,任推官,有治绩。累官至南京刑部右侍郎。“推”:指推官。明代各府设推官,职掌为“理刑名,赞计典”。这首诗当是卫道将赴任武昌府推官时所作。
明代在进士中选任官吏,一甲第一名(状元)授翰林院修撰,第二名(榜眼)、第三名(探花)授翰林院编修,并在其他进士中考选庶吉士。这乃是当时进士及第者梦寐以求的清职,也是他们通向地位尊贵、职司重要官职的捷径。据《明史·选举志》说:“自天顺二年(1458),李贤奏定纂修专选进士。由是,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南、北礼部尚书、侍郎及吏部右侍郎,非翰林不任。而庶吉士始进之时,已群目为储相。”然而,卫道进士及第后授职为武昌推官。在当时进士们的眼中,推官“理刑名,赞计典”,多为俗事,不够清高,而且是远离京都的地方官。也就是说,宁为清职,不理俗事;宁为京官,不放外任,考选为庶吉士以成为“储相”(内阁学士的候选人),是当时进士及第者常有的一种心态。《送卫进士推武昌》,便是对此有感而发。
首联照应诗题,先说风流:“少年佐郡楚城居,十郡风流尽不如。”“佐”:佐贰。明代府推官是知府的辅佐官。这二句中的前一个“郡”字指郡太守,地方长官。这是以“汉”代“明”,汉代郡太守称为府君,而明代实行省、府、县三级地方行政制度,没有郡一级地方行政,这里以汉代的郡守代指明代的知府。后一个“郡”字,指地方行政区,即汉代实行郡、县地方制中的郡,这里借指明代的府。“楚城”:指武昌府治所。“风流”:风光、荣宠。唐代李颀《寄綦毋三》诗:“顾眄一过丞相府,风流三接令公香。”少年进士,雄居楚城,辅佐知府,勘问刑狱,好不荣宠,好不风光!如此说“风流”,为的是扫除卫道因放外任而产生的自卑感。颔联再扣诗题,又说旷达:“此去且随彭蠡雁,何须不食武昌鱼。”“彭蠡”:古泽薮名。今江西鄱阳湖。与何景明同为明代前七子成员的徐祯卿《彭蠡》诗中有云:“茫茫彭蠡口,隐隐鄱阳岑”;“扬舲武昌客,兴发《豫章吟》。”又《在武昌作》诗中云:“不知天外雁,何事乐长征。”可作何诗中“彭蠡雁”的注解。卫道由京城(北京)往武昌任推官,须由长江逆流而上,途经彭蠡口,扬帆往武昌。远别京城,直奔武昌,千里迢迢,旅途劳顿,但应如天外飞雁,乐于长征。“不食武昌鱼”:隐括了三国时代东吴流行的一首民谣:“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宁还建业死,不止武昌居。”“建业”,即明代留都南京。明代实行两京制,京都(北京)、留都(南京)都设六部、置官吏。京官固然清要,留都官员也是清职。“不食武昌鱼”,乃有象征意义,即宁愿任留都清职,也不愿出任武昌推官。对此,诗人劝之以旷达,“且随”、“何须”云云,即有随遇而安的意思。可见,这二句诗是以通达乐观之理说服卫道,劝他自我排遣苦闷,开阔胸襟。如果说颔联议论风生,晓之以理,那么,颈联则是景中寓情,动之以情。诗人神与物游,遥想武昌美景:“仙人楼阁春云里,估客帆樯晚照余。”“仙人楼”:指武昌黄鹤楼。唐代崔颢《黄鹤楼》诗中有云:“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昔人”,指传说中的仙人。传说古代仙人子安乘黄鹤过此(见《齐谐志》);又说费文伟登仙驾鹤于此(见《太平寰宇记》引《图经》)。“估客”:商贩。黄鹤楼阁,高耸入云,欲与天上的仙境相连;夕阳的余晖洒照大地,帆樯片片,估客如云,风景如画,风俗亦如画。真乃是天上人间,仙风俗客,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令人流连忘返。尾联将人世间的山水美景进一步展开:“大别山前汉江水,画帘终日对清虚。”“大别山”:在当时河南、湖广省和南直隶的交界处,与武昌遥遥相对。武昌是长江与汉江的汇合处。“清虚”:太空,天空。出句写青山绿水,侧重于意象空间的展开;对句写画帘清空,以“终日”二字推延意象的时间。无论是空间的开拓,还是时间的推延,都是极写山水如画,清明秀丽,都意在说明如此清明秀丽的武昌山水,足以洗涤为俗官(推官)俗事的俗气,足以陶冶情操,永葆人格的清纯。
诗如其人。何景明俊逸神秀,“性沉敏有度”(孟洋《中顺大夫陕西按察司提学副使何君墓志铭》)。清代诗论家称他为“藐姑神人何大复”(王士禛《戏仿元遗山论诗绝句》)。藐姑神人,神话传说中的仙子。《庄子·逍遥游》:“藐姑射之山,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正因为何景明认同于《庄子》中“虚静恬淡,寂寞无为”(《庄子·天道》)的自然之道,具有“藐姑神人”的风韵,所以他才能以旷达乐观的态度为人处世,也才能以旷达乐观的态度劝说卫道。在《送卫进士推武昌》一诗中创造了一种清纯的境界。诗歌的艺术风格也如其人。何诗风格秀逸俊朗,以神韵见长。这首《送卫进士推武昌》诗是何诗主导风格的具体体现,俊语亮节,清丽明秀,空灵飘逸,神韵翩翩,具有较高的审美价值。
(陈书录)
竹 枝 词
何景明
十二峰头秋草荒,冷烟寒月过瞿塘。
青枫江上孤舟客,不听猿啼亦断肠。
【赏析】
竹枝词本为民歌体,大抵唐人所写多为儿女柔情,或离人旅思;后世所作,除上述主题外,多歌咏风俗人情。这首竹枝词为作者舟过瞿塘峡抒写旅思之作,借瞿塘峡深秋凄冷的景象,表达了此时特有的感情。
诗的前二句:“十二峰头秋草荒,冷烟寒月过瞿塘。”写景,景中寓有凄清的旅情。“十二峰”,指巫山十二峰。在四川巫山县东巫峡两岸。这里自巫山以上,群峰连绵,其尤著者有十二。元代刘壎《隐居通议》曾据“蜀江图”列举其名为独秀、笔峰、集仙、起云、登龙、望霞、聚鹤、栖凤、翠屏、盘龙、松峦、仙人。瞿塘,即瞿塘峡,为三峡之首。这二句是说:巫山十二峰头,草色已经枯黄,显得十分冷寞。时序已是深秋,在舟过瞿塘峡的时候,江面上笼罩着冷雾。天上的寒月透过冷雾映照在湍急的水面上,印在旅人的心境上,构成一派清冷幽森的意象。这眼前所见之景,使人倍觉凄凉。后二句紧承前文,写情,写旅人此时特有的感受。“青枫江上孤舟客,不听猿啼亦断肠。”“青枫江”,指两岸长有枫树的长江,阮籍诗云:“湛湛长江水,上有枫树林。”(《咏怀》其十一)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也有“青枫浦上不胜愁”之句。“孤舟客”,作者自谓。三峡两岸多有猿啼之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水经注》)。盖谓猿声凄异,每当林寒涧肃之际,多于空谷传响,哀转动人,经久不绝故也。作者此时孤舟经过这里,眼见巫峰萧索,秋草荒芜,寒月当头,冷烟四羃,纵使听不到猿鸣之声,已有凄然肠断之感。现在再加上这凄厉的猿声,在心情上自然更加难以生受了。
此诗前三句虽有铺垫之功,但令人叫绝的是末一句,翻出前人所不到,跳出前人之窠臼。本来,舟行三峡,闻猿肠断,是历代诗人常咏及的,久之已成老套;而诗人却敢大胆翻案,说不听到猿声也令人肠断,已是奇笔,而这奇笔又得到前三句的映衬,虽奇而不怪,自然合理,更是难得。如此善翻古意,确实称得上是一首“绝唱”(汪端《明三十家诗选初集》卷四评语)。
(马祖熙)
长 安
何景明
白云望不尽,高楼空倚阑。
中宵鸿雁过,来处是长安。
【赏析】
我国历史上自秦至唐多建都长安,后世遂以“长安”代称京都,诗词上更为习用。此诗题中的“长安”,即是指代北京。
明武宗正德(1506—1521)初,宦官刘瑾擅权专横,结党营私,刻削百姓,谗害正人,作者当时官中书舍人,正当英年,因反对刘瑾,被迫罢官回乡。在乡居期间,心怀国事,感愤交加。一次登楼远眺,不胜去国之思,因而作有此诗。诗中表达了对京都系念之情,体现诗人“身居江湖,心存魏阙”的爱国情操。
诗的前两句:“白云望不尽,高楼空倚阑。”前句突出“望”字,白云重深,不见京华,故以“望不尽”显示“望”之殷切。次句以“空”字展示倚阑凝望的惆怅心情,且示此刻身在高楼,而此心则系念朝廷,系念国家之安危。自己是一介书生,有心报国,而无力挽回国家之厄运,故而忧心忡忡,情难自已。“白云”一句,命意深长。既含有“浮云蔽紫闼,白日难回光”,“白日掩徂辉,浮云无定端”之义。(并见李白《古风》诗)更含有“白云在天,丘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古歌《白云谣》)”,“白云在青天,丘陵远崔嵬(李白《天马歌》)。”即“白云遮望眼,望不到京华”之义。唐时狄仁杰授官并州法曹参军,亲在河阳,仁杰登太行山反顾见白云孤飞,谓左右曰:“吾亲舍其下。”瞻怅久之。仁杰怅望白云为思亲而发,作者之望白云而不尽依恋,盖以白云深处,正是朝廷所在、“长安”所在。故以“白云望不尽”,示“无可诉说”而又“忧来无端”的悱恻之情。沈德潜评此诗为体现“忠爱”之旨,(《明诗别裁集》)可说是直指“诗心”。
后两句:“中宵鸿雁过,来处是长安。”进一步托出诗人的心事。诗人倚阑凝望,不见长安,是因重叠之白云,间阻了他的视线,此刻时至中宵,忽闻高天鸿雁之声,雁自北方来,或许能捎来长安之信息,“来处是长安”一句,和盘托出诗人思念长安之情。然而大雁毕竟向南飞去了,并未能给作者带来京城的任何消息。作者虽然见到鸿雁,恍如见到长安,而心灵寄托的愿望,仍然无从实现,甚至更加深了诗人怅触之情,则诗人之怨抑可知。
此诗虽然只有四句,但内涵深婉,可谓极怨而不怒之情,极一唱三叹之致。故穆敬甫评诗人所作为“真得风人温柔敦厚之旨”(《明三十家诗选初集》卷四)。在前七子中,是对当时诗坛影响很大的一家。
(马祖熙)
送韩汝度还关中
何景明
华岳云台万里情,高秋落日眺秦城。
黄河一线通沧海,身在仙人掌上行。
【赏析】
这首送别诗,是送朋友韩汝度回家乡关中去的。韩汝度,名邦靖,陕西朝邑(今属大荔)人,正德三年(1508)与兄邦奇同举进士,时称“关中二韩”。拜工部员外郎。正德九年,因乾清宫火灾,上疏指斥时政,被系锦衣狱,夺官为民,还乡家居。作者大概就是此时写诗给他送行的。“关中”古代多指陕西一带,就是韩汝度的家乡所在。
诗从想象汝度归去后的情况做文章,主要是抓住华山和黄河来写。“华岳云台万里情”句是说:汝度回到了在华岳、云台之间的家乡,两人相隔万里,但感情还是相连的。这是依依惜别之意。“华岳”即华山,古称西岳,在陕西省华阴市南,海拔二千多米,北瞰黄河,南临秦岭。《水经注》说它“远而望之若花状”,故名华(古通花)山,以“奇拔峻秀”著称。“云台”即云台峰,是华山的北峰,悬崖陡峭,险要异常。
“高秋落日眺秦城。”这句应与前句连读。就是说,汝度登上了华山,在秋天落日的傍晚,俯眺关中一带的城郭。那景象,自然是寥廓苍茫的。陕西古为秦地,故泛指汝度所见之地为“秦城”。
“黄河”两句,仍写汝度在华山上所见。“仙人掌”在华山朝阳峰(即东峰),据说,古代黄河泛溢,百姓遭殃,有一位巨大的河神,左手托起华山,右足蹬走中条山,劈出一条通路,排出洪水,救了人民。仙人掌就是那位巨灵神推山时留下的手印。因为这里海拔很高,所以在它的北面像一条线一样向东流向大海的黄河,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这首诗有什么深意没有呢?好像没有。但是洋溢在诗中的登高望远的快意,却充满了“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陶潜《归园田居》)的解脱味,这未始不是对朋友罢官的安慰吧?韩汝度的家乡朝邑,就在华山北面不远,写他归去后畅游华山,甚至就在华山上居住,是合情合理的想象,也是送别诗常有的构思模式。
这首诗有居高临下的气势,视野开阔;特别是后面两句,给人以一种壮美感。陆游有“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之句,是囊括中原的河山而写的,气魄极其宏大。何景明这两句气象虽有所不及,但同写黄河与华岳,亦有相似之处;而且变陆诗的平视、仰视角度为俯视角度,还是有其特点的。 (洪柏昭)
鲥 鱼
何景明
五月鲥鱼已至燕,荔支卢橘未能先。
赐鲜遍及中珰第 [1] ,荐熟谁开寝庙筵 [2] ?
白日风尘驰驿骑 [3] ,炎天冰雪护江船。
银鳞细骨堪怜汝,玉箸金盘敢望传?
【赏析】
鲥鱼是一种味道鲜美的名贵鱼类,生活于我国沿海地带,春夏之交,进入南方的江河中产卵,初入江时体内脂肪肥厚,肉味最为鲜美,因此也就成为致养帝王口体的珍品。地方官吏在进贡这种珍品的过程中,不知做了多少扰民害民的事。而皇帝得到这种珍品以后,把它赏赐给什么人去分享,却可以观察到朝政的动向、得失。何景明的这首诗,就是反映以上情况而对之进行针砭的。
诗从鲥鱼以第一时间运至京师(北京)写起。“五月鲥鱼已至燕,荔支卢橘未能先。”“五月”是鲥鱼刚上市的季节,已经运到燕地(指北京),比荔支、卢橘还快,这说明了它的重要性在当时是无与伦比的。我们知道,荔支、卢橘也是南方食物的珍品,地方向皇帝进贡荔支、卢橘,或者皇帝向属国赠送这两种果品的事,史不绝书。例如:《西京杂记》载:“南越王尉佗献高祖鲛鱼、荔支,高祖报以蒲萄、锦四匹。”《东观汉记》载:“单于来朝,赐橙、橘、龙眼、荔支。”《异物志》载汉时在交趾设“橘官长”一人,“主岁贡御橘。”《梁书》载王僧辩献“嘉橘”给湘东王。如此等等。这里要说明一下,有的书把“卢橘”解释为枇杷而不是橘子,理由是橘子不应产于五月;这是不确实的。《广州记》说:“卢橘,皮厚大如柑,酢多,至夏熟。”又说:“罗浮山橘夏熟,实大如柿。”《格物论》说:“橘有数种,枝多生刺,叶两头尖,三月著花结实。”因此,还是把“卢橘”解释为柑橘为妥。比较是突出对象的一个有效办法,诗人用荔支和卢橘这两种贡品来与鲥鱼比较,就收到了突出鲥鱼的重要性这一效果。
“赐鲜”两句,讽刺皇帝对鲥鱼处理的不当。他把这些时鲜的食品分赐给每一个宦官,却没有向祖宗的庙寝荐祭,这在古代来说,是违反礼制的,因而作者深致愤慨。宦官专政是明代政治一大祸害,英宗时期已开始突出。武宗正德初年,太监刘瑾、马永成、谷大用等“八党”用事,炙手可热,诗中所写,大概就是当时情况。这时作者在朝为中书舍人,后来他就是因为得罪刘瑾去职的;这种敢于与宦官作斗争的立场,值得肯定。
“白日”两句,作者回笔写鲥鱼运送的艰辛:运送者水陆兼程,有时骑马,有时乘船,飞速递送。因为天气炎热,为防鲥鱼变质,还要用冰雪来加以冷藏。这种劳民伤财的做法,作者也是深为反感的,在不动声色的淡淡两句描写中,寄寓着谴责的深意。这里我们很自然地会联想到杜牧的《过华清宫》和苏轼的《荔支叹》:“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支来。”(《过华清宫》)“宫中美人一破颜,惊尘溅血流千载。”(《荔支叹》)同是对帝王贪图口腹而扰害人民进行批判,东坡的谴责是严厉的,牧之出以反讽,仲默则以平实见长,尽管不是那么剑拔弩张,态度还是很鲜明的。
最后两句,表面上好像因自己吃不到“银鳞细骨”的美味鲥鱼而生怨望,其实并非这样。要正确理解这两句诗的意思,必须与第三句对看。何景明中书舍人的官职虽小(从七品),毕竟是一位朝廷官员,与宦官之作为宫廷侍从者不能同日而语;如今朝廷官员得不到“玉箸金盘”(以食用鲥鱼的餐具代指鲥鱼)的恩赐,而宦官却得到了,这是一种不正常的现象。作者的用意不在于计较口腹的享受,而在于讽责皇帝作事的颠倒。沈德潜评这首诗说:“赐及中珰而寝庙未荐,则波及臣家,益无望矣。中含讽谕,不同寻常赋物。”(见《明诗别裁》)说得很对。
这首诗,通过“五月鲥鱼已至燕”这件事情生发出严肃的主题,可谓以小见大。诗的形象鲜明,对仗、平仄也很工稳。两处委婉的发问,给人启迪,发人深思,对突出主题起了很好作用。
(洪柏昭)
注 释
[1].中珰:指宦官。汉代宦者称中人、中官,以貂珰为其冠饰,故称。
[2].荐熟:以新鲜谷物或果品祭献祖宗神灵。寝庙:即宗庙。《礼记·月令》注:“凡庙,前曰庙,后曰寝。”疏:“庙是接神之处,其处尊,故在前。寝,衣冠所藏之处,对庙为卑,故在后。”
[3].驿骑:古时驿站供应的马,供执行公务的人或来往官员使用。
小景四首(其二)
何景明
草阁散晴烟,柴门竹树边。
门前有江水,常过打鱼船。
【赏析】
这首诗写的是乡村的风物小景。画面确乎很“小”,从展示的形象来看,只草阁一间,竹树一丛,江水一湾,鱼船一只而已;但经过作者的构图、描写,却散发出浓郁的诗意。
“草阁散晴烟。”“晴烟”是天气晴朗时特有的景象:空中的雾气,在日光照射下,遥望似烟。这种景象,山间水边,所在多有;也叫“晴岚”。现在,它散布在草阁的上空,使这座小阁显得一片明亮。
“柴门竹树边。”小小柴门,开在竹树旁边,显出了主人的幽雅。竹在古代被视为具有“本固”、“性直”、“心空”、“节贞”等多种美德,“故君子人多树之为庭实焉。”(白居易《养竹记》)晋代的王子猷认为“不可一日无此君”,宋代的苏东坡认为“无竹令人俗”。因此,这句诗的含义远超出于字面之外,使人生发许多美好的联想。以上两句,把一位村居者———身份可能是隐士———的居处平实地描写出来了。诗如果到这里为止,无论是画面还是意境,都是局促狭小的。但随着而来的两句,却把读者的视野引向了开阔的远方,开拓了一个新的意境。
“门前有江水,常过打鱼船。”所谓“门前”,当然不是离门咫尺,而是越过了广阔的空间,进入远方。那里有一道江水,江面上时有鱼船经过。这里,诗的描写超出了画的静态,而具有语言艺术所特有的动态功能:打鱼船出现的频率虽不太大,却是经久不息的,相隔若干时间就要经过一次;这样,画面就有了动的生意,每过一船,读者都会随着它的移动,把视线投向水天相接的远方。这意境,是令人心胸开阔的。
北宋名画家李成有一篇《山水诀》,认为画面景物“不可太繁,繁则堆塞不舒”。诗画同理,这首乡村小景诗,正是按照这样的原则构图的,因而显得开阔、舒展。水上有船,也是画面构图的一个原则。大诗人兼画家的王维的《山水论》说:“水阔处则征帆。”这首诗结句的“时过打鱼船”,也正是依此构图的。
王安石《书湖阴先生壁》诗云:“茅檐常扫静无苔,花木成畦手自栽。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何景明这首诗的构思,与其颇为相似:都是先近后远,把读者的视线从住处引向远方。王安石的那一首是脍炙人口的,以把山水人格化而显得灵动取胜;何景明的这一首虽略有不及,亦有神韵远致,还是颇足品味的。
(洪柏昭)
侠 客 行
何景明
朝入主人门,暮入主人门,思杀主仇谢主恩。主人张灯夜开宴,千金为寿 [1] 百金饯 [2] 。秋堂露下月出高,起视厩中有骏马,匣中有宝刀。拔刀跃马门前路,投主黄金去不顾。
【赏析】
本诗是一首乐府诗,成功地塑造了一个慷慨任侠、重义轻利而有独立人格的人物形象。
诗的开头三句,说早上去主人家,晚上又去主人家,是为了杀主人的仇敌而报主人的恩遇。“朝入主人门,暮入主人门”语言不避重复,颇有古拙之味。“朝”、“暮”一字之差,却暗写出早上“思杀主仇”的请命与晚上已“报主恩”提仇头而归的复命,显出侠客仗义报恩的雷厉风行。“思杀主仇”承“朝入”一句,“报主恩”承“暮入”一句,脉络清晰。下面二句,写主人连夜张灯挂彩,设宴庆贺,以千金为礼祝侠客长寿,以百金作饯别之貲。其不惜财帛笼络人心,隐证上文之“恩”,而极写酬赠之丰厚,复为下文侠客求义不取利、弃金而辞张目。接着二句笔锋又转到写侠客上。他在觥筹交错中豪饮不醉,对于堆在眼前的金银珠玉视若未见,念念不忘的只是象征自己侠义人格的骏马与宝刀。终于他忍不住离席而出,足踏秋露,头顶明月,到马厩中去省视自己那物化的灵魂———马和刀。“秋堂”一句,虽作景语,但别含深意。露月的意象,既暗示侠客意识的清醒,又暗示侠客对骏马宝刀的眷恋。于是最后二句,作者便让那位觉得恩已报,义已尽,理不可复留的侠客拔刀跃马,弃金不顾,绝尘而去。那一种慷慨豪迈的气概,潇洒不羁的风神,令人叹赏不已。李白《侠客行》中写侠客“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行迹与此相近。
全诗贯穿了“侠义”二字。诗中将这种侠义从三个层面揭示出来:一是重然诺,轻死生,有恩必报;二是“所为贵于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无所取也”;(《史记》中鲁仲连语)三是进退自主,行藏由我,不作人身依附,追求精神自由和人格独立。这后一点尤其重要。需要指出的是,诗中的“主人”,乃主客之主,不是主奴之主,因此侠客的行为完全是己意而非听命。作者何景明性耿介,不阿权贵,尚节义鄙荣利,诗中的人物形象,多少有他的一点影子。何诗风格,沈德潜认为“以秀朗胜”,但对此篇,却说是“生气坌涌”,(《明诗别裁集》)可见其风格上的多样性。
(庞 坚)
注 释
[1].寿:祝人长寿。《史记·高帝纪》:“高祖奉玉卮,起为太上皇寿。”
[2].饯:饯别,设酒食送行。
易 水 行 [1]
何景明
寒风夕吹易水波,渐离 [2] 击筑 [3] 荆卿 [4] 歌。白衣洒泪当祖 [5] 路,日落登车去不顾。秦王殿上开地图,舞阳 [6] 色沮那敢呼。手持匕首掷铜柱,事已不成空骂倨 [7] 。吁嗟乎!燕丹 [8] 寡谋当灭身,光 [9] !
【赏析】
本诗是一首咏史之作。以荆轲事迹为题材的诗歌为数颇多,仅魏晋时代,就有阮瑀的《咏史诗》之二、左思的《咏史诗》之六和陶渊明的《咏荆轲》等名篇。而何景明此诗却以其新意而继武先贤,实属不易。
诗的开头,便直写这样的一幕:傍晚时分,残阳如血,寒风狂吹,易水激起了阵阵波澜。蓦地,空中响起了高渐离的击筑声,伴着乐曲,荆轲引吭高歌,音调先是悲凉掩抑,继而慷慨激昂,“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歌声顿时压倒了风呼啸、水呜咽。饯行的路上,一身缟衣素服的燕太子丹和他的宾客们,听着听着,个个泪流满面,想到荆轲此去不管能否成功,必将捐躯不归,不觉悲愤交集。渐渐地落日只留下最后一抹余晖,荆轲从容地向诸人一一告别,与副手登上马车,更不回头,驰骋而去。此情此景,何其生动,令读者感受到浓重的悲剧气氛。
接着诗人写了悲壮的另一幕:行刺秦王。秦宫中荆轲面见秦王,将燕国诡称割让的督亢地图缓缓打开,此时副手秦舞阳竟失色震恐,手足无措。图穷匕见,荆轲直刺秦王,不幸未中,反为秦王抽剑伤腿;勉力投出匕首,仅中铜柱。他知道行刺不成,便倚柱箕踞,傲然笑骂秦王。这一场面,《史记》中有详细叙述,而诗人仅摄取了最惊心动魄的几个镜头,便令读者如身临其境。“舞阳色沮”本在“开地图”前,根据作者的需要而移后,并与荆轲的“骂倨”形成极强烈的对比。一个“空”字,极见嗟叹惋惜之情,意同陶渊明“惜哉剑术疏,奇功遂不成”,并暗含“其人虽已没,千载有余情”的评价。以上两个场景,虽无一语直接赞美荆轲,但字里行间实充溢着誉扬之意。诗人笔下,荆轲的行为已超越具体的时空,而具有一种广义的、抽象的对理想目标义无反顾的成道献身精神。
最后三句,见出新意所在。诗人议论说:燕太子丹先是妇人之仁,不肯劝秦将樊於期献首;继又因荆轲等待得力助手,疑其有悔而促之行,张弛失当,实为寡谋,宜其事不成而身死;田光荐荆轲而自刎不必说,可惜樊於期也因此白白牺牲。这番议论,暗中告诉人们一个哲理:主谋者有误,执行者虽尽忠竭力,也必遭败局。三句从语气上说是末句最强,但从语义上说,则应是首句最强。议论之所以不涉及荆轲,一是因为前面部分既已对荆轲潜致叹惋之情,此处便也不必秉笔另书;二是因为诗的主旨在于启发读者重新认识荆轲故事的悲剧性,诱导人们思考“士为知己者死”是否具有无条件的意义:田光之死为无谓、樊於期之死为“枉杀”,那么荆轲之死呢?壮烈乎?可悲乎?反观前面几句,犹有壮气乎?已含悲凉乎?全诗前八句平韵、仄韵两两交替互换,以叙事作铺垫;后三句同叶一韵,以“断案”(沈德潜语)作结,声律结构上也很有特色。
(庞 坚)
注 释
[1].易水:水名。《战国策·燕策》:“燕南有呼沲、易水。”其水有三,皆发源河北易县。
[2].渐离:高渐离,战国燕人,善击筑,与荆轲为友。轲刺秦王未遂身死,渐离变姓名为佣,秦王得之,矐其目,使击筑。渐离乘隙以筑击秦王,被杀。
[3].筑:古乐器名。形如琴,十三弦,演奏时以左手扼之,右手以竹尺击之。
[4].荆卿:即荆轲,战国卫人,燕人谓之荆卿。
[5].祖:古代出行前祭祀路神,称祖。
[6].舞阳:秦舞阳,战国燕人,年十三杀人,人不敢忤视。
[7].倨:傲。
[8].燕丹:战国燕王喜太子,名丹,质于秦,亡归,阴养壮士谋刺秦王。荆轲事败,秦攻燕,燕王喜乃斩丹以献秦。
[9].光:田光,战国燕人,太子丹闻其贤,与谋刺秦王事,光辞衰老,荐荆轲,丹曰:“愿先生勿泄也。”光出曰:“夫为行而使人疑之,非节侠也。”遂自刎死。也自刎何足云,惜哉枉杀樊将军▲▲▲樊将军:樊於期,战国秦人,为秦将,避罪亡燕,太子丹纳之。秦王悬赏索之急,荆轲乃见於期,请其首级献秦王,伺机行刺,於期遂自杀。
捣 衣
何景明
凉飙吹闺闼,夕露凄锦衾。言念无衣客,岁暮方寒侵。皓腕约长袖,雅步饰鸣金。寒机裂霜素,繁杵叩清砧。哀音缘云发,断响随风沉。顾影惜流月,仰盼愁横参。路长魂屡徂,夜久力不任。君子万里身,贱妾万里心。灯前挥妙匹,运思一何深!裁以金剪刀,缝以素丝针。愿为合欢带,得傍君衣襟。
【赏析】
这首诗是作者听到捣衣的砧声而代思妇言情。开头四句写物候的变化,道出思妇捣衣的原因。一、二两句着眼身旁,即景状物:“凉飙吹闺闼,夕露凄锦衾。”“凉飙”:秋风。“闺闼”:思妇卧室的门内。“锦衾”:锦被。唐代边塞诗人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狐裘不暖锦衾薄。”秋风吹,晚露降,物候的变化造成了一个凄冷的氛围。两句中不言思妇,而思妇隐然在“闺闼”、“锦衾”之中。诗中曰“凉”,曰“凄”,既是物候的变化,又是暗示思妇内心凄凉的感受。三、四句将这种感受由近而远,由己及人地推延:“言念无衣客,岁暮方寒侵。”“无衣”:《诗经·秦风》中有《无衣》诗,是以兵士的口吻唱出的一首军中的歌谣。“无衣客”:指出征的兵士。可见,秋风霜露,凄凉寒侵,是思妇捣衣的外因;征夫思妇,两地相思,是思妇捣衣的内因。从“皓腕”句起,由远而近,笔锋收拢,再写思妇。五、六句写思妇之容为征夫而饰:“皓腕约长袖,雅步饰鸣金”。“皓腕”:洁白的手腕。“约”:缠束。曹植《美女篇》:“皓腕约金环。”“雅步”:行步闲雅。《文选·陆云〈为顾彦先赠妇二首〉》:“雅步擢纤腰,巧笑发皓齿。”可知“雅步”乃是古代女子所崇尚的一种典雅之美。“鸣金”:指行步时发出声响的金首饰。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这位思妇正是为知己者———自己日夜思念的征夫而精心修饰。七、八句写思妇之力为征夫而出:“寒机裂霜素,繁杵叩清砧。”“裂”:割裂,此处指裁剪。“霜素”:白素。此处指洁白的布匹(元代黄道婆已将纺织技术传入内地,明中叶棉纺织业已相当发展。思妇嫌“锦衾薄”难以御寒,当裁制布衣远寄征夫。)“杵”:捶衣的木槌。“清砧”:捣衣石。杜甫《捣衣》诗:“秋至拭清砧。”何诗中的一个“繁”字,可见思妇为征夫捣衣时用力之勤。然而,思妇如此为征夫修饰,如此为征夫用力,终因天各一方,而面不得见,力不可及。九、十句就是写面不得见、力不可及的悲哀:“哀音缘云发,断响随风沉。”其意颇似王湾《捣衣》诗中的“风响传闻不到君”。可见,思妇发为哀音,本想借云彩传递给远方的征夫,但风吹云散,徒劳无益。“沉”者,沉没也,指哀音在不远处便销声匿迹。哀音可悲,而哀音“传闻不到君”,不能使征夫体察到思妇的一片爱心与深情,则是雪上加霜、悲中加悲。因而,思妇顾影自怜,仰天长叹:“顾影惜流月,仰盼愁横参。”“流月”:流水般的月光。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中有云:“愿逐月华流照君”。何诗中的“惜流月”反用其意:叹惜流动的月光不能伴随着思妇来到远方征夫的身边。“横参”:参星。这里兼指参、商二星。参、商二星此出则彼没,两不相见。因而古典诗歌中常用此比喻人分离不得相见,如杜甫《赠卫八处士》诗:“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接着四句是反复强调“远别”与“久别”,从时间与空间的流动上突出思妇的悲哀:“路长魂屡徂,夜久力不任。君子万里身,贱妾万里心。”“徂”:往。山高路远,人不能往,唯有夜长梦多,魂魄屡往。然而天长日久,精力耗尽,依然是万里相隔,万里相思。李梦阳在《再与何氏书》中曾经讽刺何景明说:“‘百年’、‘万里’,何其层见而迭出也?”其实,“百年”、“万里”等高腔大调的字眼在诗中层见迭出,乃是李、何俩人的通病。不过,这首诗中迭见“万里”,乃是“辞主乎达,不主乎简”,更能够表情达意,加倍地说明征夫思妇远别的凄惨。最后六句注情于物,借物传情:“灯前挥妙匹,运思一何深!裁以金剪刀,缝以素丝针。愿为合欢带,得傍君衣襟。”“合欢”:欢聚。指男女相结合。“合欢带”,为思妇与征夫相结合的信物。尾六句纯用白描,质朴自然,并且将思妇纯美的情感化为具体形象,贴切生动,感人肺腑。显然,诗人借砧声传情,借景物写人,将“蕙心兰质,绮罗如在”(沈德潜《明诗别裁集》评语)即内心纯美、外表闲雅的思妇形象塑造得栩栩如生,颇有神韵。
(陈书录)
明 月 篇
何景明
什始读杜子七言诗,爱其陈事切实,布词沉著,鄙心窃效之,以为长篇圣于子美矣。既而读汉、魏以来歌诗,及唐初四子者之所为而反复之,则知汉、魏固承三百篇之后,流风犹可征焉。而四子者,虽工富丽,去古远甚,至其音节,往往可歌。乃知子美词固沉著,而调失流转,虽成一家语,实则歌诗之变体也。夫诗本性情而发者也,其切而易见者,莫如夫妇之间,是以三百篇首乎《关雎》,六义始乎风。而汉、魏作者,义关君臣朋友,辞必托诸夫妇,以宣郁而达情焉,其旨远矣。由是言之,子美之诗,博涉世故,而出于夫妇者常少;致兼雅颂,而风人之义或缺,此其调或反在四子下与!暇日为此篇,意调若仿佛四子,而才质猥弱,思致庸陋,故摛词芜紊,无复统饬,姑录之以俟审音者裁割焉。
长安月,离离出海峤 [1] 。遥见层城隐半轮,渐看阿阁衔初照 [2] 。潋滟黄金波 [3] ,团栾白玉盘。青天流影披红蕊,白露含辉泛紫兰。紫兰红蕊西风起,九衢夹道秋如水 [4] 。锦幌高褰香雾浓 [5] ,琐闱斜映轻霞举 [6] 。雾沉霞落天宇开,万户千门月明里。月明皎皎陌东西,柏寝岧峣望不迷 [7] 。侯家台榭光先满,戚里笙歌影乍低 [8] 。濯濯芙蓉生玉沼,娟娟杨柳覆金堤。凤凰楼上吹箫女 [9] ,蟋蟀堂前织锦妻 [10] 。别有深宫闭深院,年年岁岁愁相见。金屋萤流长信阶,绮栊燕入昭阳殿。赵女通宵侍御床 [11] ,班姬此夕悲团扇 [12] 。秋来明月照金微 [13] ,榆黄沙白路逶迤。征夫塞上行怜影,少妇窗前想画眉 [14] 。上林鸿雁书中恨 [15] ,北地关山笛里悲 [16] 。书中笛里空相忆,几见盈亏泪沾臆。红闺貌减落春华,玉门肠断逢秋色。春华秋色递如流,东家怨女上妆楼。流苏帐卷初安镜,翡翠帘开自上钩。河边织女期七夕,天上嫦娥奈九秋。七夕风涛还可渡,九秋霜露迥生愁。九秋七夕须臾易,盛年一去真堪惜。可怜扬彩入罗帏,可怜流素凝瑶席 [17] 。未作当垆卖酒人 [18] ,难邀入座援琴客。客心对此叹蹉跎,乌鹊南飞可奈何!江头商妇移船待,湖上佳人挟瑟歌。此时凭栏垂玉箸 [19] ,此时灭烛敛青蛾 [20] 。玉箸青蛾苦缄怨,缄怨含情不能吐。丽色春妍桃李蹊 [21] ,迟辉晚媚菖蒲浦 [22] 。与君相思在二八 [23] ,与君相期在三五。空持夜被贴鸳鸯,空持暖玉擎鹦鹉。青衫泣掩琵琶弦,银屏忍对箜篌语 [24] 。箜篌再弹月已微,穿廊入闼霭斜辉。归心日远大刀折 [25] ,极目天涯破镜飞。
【赏析】
这是何景明的一篇著名的长篇歌行,清代王士禛曾作诗咏道:“接迹风人明月篇,何郎妙悟本从天。王杨卢骆当时体,莫逐刀圭误后贤。”(《戏仿元遗山论诗绝句》)王士禛所咏突出了两点:一肯定何景明《明月篇》有“接迹风人”的优点,即继承了《诗经》风诗的精神。二则袭用杜甫论诗绝句语,既肯定初唐王、杨、卢、骆四子诗为“当时体”,自足流传万古,亦指出以之为刀圭(古时量取药物的用具)准绳,刻意拟效之,也是不必的。王士禛这两点议论都是针对《明月篇》诗的序而发的,故要了解这首诗,必先细读它的序。
何景明在这篇序中提出了诗歌创作的两点原则。其一:风人之义。他认为诗歌是本诸性情而发的,而人类最基本的情感是男女夫妇之情,这是“切而易见”,最为人们理解,最能打动人心的。因此创作时尽管内心之意在于君臣朋友,而“辞必托诸夫妇”。这其实即是王逸《离骚经序》所说的“依诗取兴,引类譬喻。故善鸟香草,以配忠贞,恶禽臭物,以比谗佞,灵修美人,以媲于君,宓妃佚女,以譬贤臣。”也即古来谈诗者所高倡的言微意婉的比兴之旨。这一特点在三百篇中的风诗以及汉魏的乐府歌谣中最显著(当然有许多描写男女之情的诗歌并无微言大旨,其所谓君臣大义乃是后来说诗者硬加上去的)。当时何景明与李梦阳、康海、徐祯卿等人同倡复古,提倡写古诗要学习汉魏,何景明认为汉魏古诗的精神正在于此,即所谓“风人之义”。据此他便批评杜甫,杜甫的歌行名篇,如《洗兵马》、《哀江头》等,都是以直陈铺叙的手法刻画时事,以赋体为主,而比兴次之,故均不合何景明的标准,乃被讥为“出于夫妇者常少”,“而风人之义或缺”。其二:音节可歌。何景明重视七言歌行可歌可咏的特点。七言歌行盛于唐代,其渊源在汉魏以及齐梁的乐府。由于各家所继承的不同,其特点也不同。要而言之,初、盛唐时期歌行有两派:“李杜歌行,扩汉魏而大之,而古质不及;卢骆歌行,衍齐梁而畅之,而富丽有余。”(胡应麟《诗薮》)何景明作歌行初学杜甫,其名篇如《岁晏行》、《玄明宫行》,“陈事切实,布词沉著”,正是典型的杜甫的风格。后来他艺术趣味发生了变化,读初唐四子,特别是卢照邻、骆宾王的长篇歌行,爱其词调流转,音节可歌,乃改而效之,写了《明月篇》、《流萤篇》、《昔游篇》等诗,风格全然地变了。卢照邻、骆宾王的歌行受齐梁乐府的影响较大,其特点是意旨婉转,词采妍丽,尤其是声律十分讲究,“韵则平仄互换,句则三五错综,而又加以开合,传以神情,宏以风藻,七言之体,至是大备”(《诗薮》)。严格说来七言歌行体诗正是到了初唐四子手中才正式完成,以后岑、王、李、杜,乃至元、白、张、王,都是在此基础上加以变化,发扬光大。当时前七子都提倡复古,溯源探本,师法务取乎上,因此何景明由学杜甫的歌行转而学初唐四子的歌行也是自然的。何景明对自己这一认识的转变相当重视,故不但付诸创作实践,还特意在这首诗前写了这样一篇罕见的长序。
何景明此诗作于正德六年(1511)复官中书舍人之前后。先是正德初年宦官刘瑾擅权,朝政紊乱,何景明曾上书切责之,以是得罪,第二年被罢官。至正德五年刘瑾伏诛后,始因李东阳荐复职,然其时武宗宠信佞臣江彬、钱宁,朝政依旧没有什么起色,何景明在京城仍不能有所作为。正如《昔游篇》所描写的:“金门上书久不报”,“我在长安嗟系匏”,“可怜旧宾友,逝者复谁还”,于是只得“日与李薛辈,诗酒纵欢歌”,借酒消愁,写诗抒愤了。
全诗共七十二句,凡十二换韵,故从音律分可得十二个自然小节。然从文意分,则可分为五段,前三节、末三节各为一段,中间每二节为一段。
第一段从“长安月”至“万户千门月明里”,描写长安中秋的月色。长安的月亮,清晰而明彻,在作者的想象中它该是从东海中的小山尖上升起,然后在巍峨的长安城头先露出半面,接着照到了城中高耸的楼阁。它光彩流动,圆满已极,如一面晶莹的白玉盘高高地挂在天空。在它的辉映下,周遭的一切都发生了神秘而奇异的变化:青天似披红蕊,白露若含紫兰,长安城中数不尽的绮窗绣户都似沉浸在一派澄明而又绚丽的光波之中。这段描写想象丰富,词采妍丽,特别是用了如“黄金”、“红蕊”、“紫兰”之类的鲜艳的色彩来描写皎洁透明的月光,颇有些匪夷所思,读者在吟诵时自不免要费力地去理解它,尽管不可能有明晰的解释,只能似解非解,但在这理解的过程中,想象力却不知不觉地被激发了起来,在一种缥缈空灵的境界中,随着作者神驰万里,研精于无形。
以上第一段写长安月夜的自然景观,接下自“月明皎皎陌东西”至“班姬此夕悲团扇”为第二段,写月色笼罩下的长安人。月光皎洁,照得长安城中大小街坊如同在白昼一般地清晰。古人诗云:“贫疑陋巷春偏少,贵想豪家月最明”,可不是吗?“侯家台榭光先满”,公侯贵戚家的杨柳芙蓉、莺歌燕舞,恰与平常人家的蟋蟀悲吟、思妇愁绪,以及深宫偏殿的寂寞凄清,形成鲜明的对照。她们或如求得佳偶的吹箫女,或如伤离恨别的征人妻,或如昭阳殿中得宠的赵飞燕,或如幽居长信宫的班倢伃。人们的荣辱际遇如此地悬殊,又如此地变幻莫测,这便是人生么?作者面对皎洁而有些虚幻的月光、真切而不免令人迷茫的人生,情致越来越深沉,文思却越来越活泼了。正如《文心雕龙·神思》篇所称:“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接下第三、四段作者便分别从空间与时间的角度抒写自己在月光下的沉思。
第三段从“秋来明月照金微”至“玉门肠断逢秋色”,突出广袤无垠的空间给人们带来的愁思。月光普照大地,它辉映京城,同时也把光芒洒向黄沙莽莽的边塞。千里万里,月光于瞬息间便可到达,而对于人们却是难以逾越的间阻。多少征夫思妇、行人墨客,对月伤怀,把笔零涕,只能藉鱼雁来传书,奏玉笛以抒恨。空间与时间是事物存在的不同的表现形式,空间的阻隔必然地加强人们对时间流逝的感叹。深闺少妇在离愁别恨中春容迅急地消逝了,远在边塞的征夫也是年复一年地为秋色而肠断。以下遂很自然地转入第四段,“春华秋色递如流,东家怨女上妆楼”,这段共十四句,集中地以“东家怨女”为对象,抒写她对岁华流逝的怅惘。尽管“流苏帐卷”、“翡翠帘开”,因为没有如司马相如那样“援琴客”的陪伴,一切都显得寂寞而空虚。九秋七夕,时节如流,盛年一去,永不再回复了。
自“客心对此叹蹉跎”以下为最后一段。作者写至此,心情已十分激动,既为古往今来千千万万的征夫怨女一掬伤心之泪,也不禁为自己的身世际遇而感叹。“客心对此叹蹉跎,乌鹊南飞可奈何!”“乌鹊南飞”是曹操《短歌行》中的诗句,“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作者引此是写“客心”的彷徨无依。此“客心”之客,指的是谁呢?或泛指伤离恨别之客,或启下文,为浔阳江头夜送客之白居易,或者竟是作者自谓。通观全诗,作者都是采取第三者的口吻对月光下的众生百象作客观的描绘,至此似乎情有所不能抑,乃在此“客心”一词中稍稍逗露出诗人自己的形象。故以下借用白居易《琵琶行》的故事写浔阳江头商人妇的幽愁暗恨,其声凄怨,似已把客观的描绘与主观的抒发融合在一起了。诗人先以“垂玉箸”、“敛青蛾”四句极言商妇的愁态,然后以“丽色”以下六句作今昔对比。当日姿容美丽,如春日之桃李,引得王孙公子追逐不已,如今则似西斜的夕阳,只能在冷僻的浔阳江边展示它那行将消逝的余辉。当日也曾在月圆之夜“相思”“相期”,充分享受过爱情的熨帖,如今则往事如烟,空自在琵琶弦上诉说相思之苦了。人间的离情别绪是如此浓烈,欢娱之日常少,而离别之日苦多,真如辛弃疾《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所咏:“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长安秋色的月光再圆美再清彻,能不为人间如许的情愁而伤心吗?在诗人的想象中,随着琵琶与箜篌的泣诉,月色渐渐黯淡,月轮也渐渐残缺。“君问归期未有期”,极目天涯,团圆之日正未可期待呢!
何景明这首诗有意识地在意调上“仿佛四子”,其艺术风格与卢照邻的《行路难》、《长安古意》,骆宾王的《帝京篇》、《畴昔篇》确实很相像。其一,意象妍丽,词藻华艳。譬如卢照邻《行路难》通过“娼家”与“公子”的悲欢离合来写“人生贵贱无终始”,何景明这首诗则通过赵飞燕、班姬、东邻女、商人妇来写人生的离愁别恨。他们又都重视并追求词汇的音声色调,如这首诗中的“黄金波”、“白玉盘”、“红蕊”、“紫兰”、“流苏帐”、“翡翠帘”、“扬彩”、“流素”、“玉箸”、“青蛾”、“贴鸳鸯”、“擎鹦鹉”等,这样便使全诗呈现出一种婉柔繁缛之美。其二,音节婉转、流畅。诗中不但运用了许多双声、叠韵的语词,以及六朝民歌中常用的连珠顶真之格,还大量地叠字叠词,如“濯濯”、“娟娟”、“年年岁岁”,如“紫兰红蕊西风起”、“春华秋色递如流”、“书中笛里空相忆”等句均与前句之语词重复,在诗意上前后呼应。还有一种发语词相同的叠句,如“可怜扬彩入罗帏,可怜流素凝瑶席”,“此时凭栏垂玉箸,此时灭烛敛青蛾”等。以上这些词式、句式,既加强了语气,突出了诗人的感情焦点,又使读者在反复咏叹中感受到一种流转往复之美,使人回肠荡气,为之陶醉。此外全诗很长,但句式有参差,尤其是注意用韵的变化,每隔数句必换韵,平仄互间,使整齐中寓变化,诗虽长而不显得单调。
当然,何景明写这首诗并不以音节可歌,仿佛四子意调为满足,他还追求“风人之义”,要求在夫妇男女之词外,见出君臣朋友之义。故这首诗的字面义是歌咏男女离别之恨,其深层的意蕴实指向时事与朝政。结合前面关于这首诗创作背景的介绍,作者感叹世事多变及自己不能为朝廷所用的意旨是十分明显的。
何景明这首诗的写作总的说来是相当成功的,继承了初唐体歌行的风格,完成了自己在诗序中提出的两点创作意图。正因为此,王士禛称赞他“接迹风人明月篇,何郎妙悟本从天”。但是他在序中过分地贬抑另一类以杜甫为代表的“陈事切实,布词沉著”的歌行体诗,则是不妥的,诗歌的道路应当是宽广的,各体有各体的优点,必以为“义关君臣朋友,辞必托诸夫妇”,显然是片面而狭隘的观点。当时李梦阳便批评他一味“清俊响亮”,而没有“柔澹沉著含蓄典厚之义”。总之《明月篇》词采繁缛,意旨隐约,这既是优点,也是缺点。何景明写完这首诗后,想必也有所感觉,故在序的末了又自称:“摛词芜紊,无复统饬”。确实是这样,诗中大量相类似的词采、意象交替递进,或反复出现,自然易于使人产生“芜紊”而无“统饬”之感,同时讽谕之义也易于被美丽的藻饰、繁复的意象所淹没,然这正是初唐体歌行易于犯的一种通病。正因为此王士禛在赞美了《明月篇》之后,还要谆谆地再加上一句:“王杨卢骆当时体,莫逐刀圭误后贤。”
(刘明今)
注 释
[1].离离:历历分明的状态。峤(jiào):尖而高的山。
[2].阿阁:四面有檐的高阁。
[3].潋滟:波光流动貌。
[4].九衢:四通八达的道路。
[5].幌:幔帐。褰(qiān):揭起。
[6].琐闱:雕绘的门户。
[7].柏寝:春秋齐国有柏寝台,此借指长安城中的高台。
[8].戚里:汉代长安城中外戚聚居之处。
[9].吹箫女:秦穆公女弄玉,好吹箫,嫁萧史。公为筑凤凰台,夫妇止其上。一夕,升仙而去。事见刘向《列女传》。
[10].织锦妻:窦滔妻苏蕙。滔获罪被徙沙漠,蕙思之不置,乃织锦作回文诗寄之。事见《晋书·列女传》。
[11].赵女:赵飞燕
[12].班姬:汉班况女,成帝时被选入宫为倢伃,后为赵飞燕所谮,退求供养太后于长信宫。《文选》载其《怨歌行》云:“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风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13].金微:即我国新疆与蒙古接境处的阿尔泰山,秦汉时名金微山。
[14].画眉:汉京兆尹张敞多情,常亲自为其妻画眉。事见《汉书·张敞传》。
[15].上林鸿雁:汉武帝时苏武以中郎将出使匈奴,被扣不屈,在北海持汉节牧羊十余年。其后“匈奴与汉和亲,汉求武等,匈奴诡言武死。后汉使复至匈奴,常惠诣其守者与俱,得夜见汉使,具自陈道,教使者谓单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书,言武等在某泽中。”(《汉书·苏武传》)
[16].北地:古郡名,在今甘肃东南部和宁夏南部一带,此泛指边塞地区。
[17].流素:月亮洁白而流动的辉光。瑏瑨当垆卖酒人:据《汉书·司马相如传》,司马相如在临邛日曾以琴挑新寡的卓文君,文君乘夜私奔相如。后二人贫,乃尽卖车骑,置一酒舍酤酒,文君当炉(垆),相如杂作,涤器于市中。
[18].当垆卖酒人:据《汉书·司马相如传》,司马相如在临邛日曾以琴挑新寡的卓文君,文君乘夜私奔相如。后二人贫,乃尽卖车骑,置一酒舍酤酒,文君当炉(垆),相如杂作,涤器于市中。
[19].玉箸:玉制的筷子,常用以喻美人流下的眼泪。
[20].青蛾:女子黛色的蛾眉。
[21].桃李蹊:古谚云:“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谓桃李之果甘美,吸引人们前来,以至树下走出了一条小路。此喻妇人之美色诱人。
[22].菖蒲:草名,生于水边。此以菖蒲浦描写冷僻的浔阳江头。
[23].二八:十六月圆之夜。
[24].箜篌语:汉相和歌辞有《箜篌引》。崔豹《古今注》云:“箜篌引,朝鲜津卒霍里子高妻丽玉所作也。子高晨起,刺船而棹,有一白首狂夫,披衣提壶,乱流而渡,其妻随呼止之,不及。遂坠河死,于是援箜篌而鼓之,作《公无渡河》之歌,声其凄怆,自投河而死。”
[25].大刀折:《玉台新咏》卷十载古诗云:“藁砧今何在,山上又有山。何当大刀头,破镜飞上天。”藁砧之歇后语为夫,山上有山为出,刀头即刀身,其上有刀环,谐音还,破镜为半月。全诗大意谓夫出,月半当还。此言“大刀折”,则归无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