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韦
【诗人小传】
字钦佩,上元(今江苏南京)人。弘治乙丑进士,官至太仆少卿。
阁试春阴诗
王 韦
皇都三月春正深,东风酿暖淑气侵。曙光溟蒙露华满,轻云阁日天沉沉。野色垂垂十余里,草色柔茵低迤逦。半空落絮湿未扬,百丈游丝寒不起。鹁鸠枝上相踏鸣,若与此景偏多情。空庭帘卷昼亦暝,隔墙惟见桃花明。小院门闲莺自语,画栋泥香燕初乳。苔花苍润上帘栊,蒙蒙经雨还未雨。含情伫立凭阑干,远峰漠漠登楼看。碧窗窈窕银屏冷,金帐促回翠袖单。檐影频移暝云动,曲枕悠然醒午梦。起来小立傍闲阶,花雾袭衣寒气重。
【赏析】
王韦,字钦佩,号南原。弘治十八年(1505)进士,选庶吉士,授南京吏部主事,官至太仆少卿。其诗婉而多致,有《南园集》。“阁试”:内阁选拔庶吉士的考试。据《明史·选举志》说,弘治四年(1491),明孝宗朱祐樘准许给事中涂旦的奏请,命内阁会同吏部、礼部考选庶吉士,是为常制。这种考试,往往是“礼部糊名试卷,偕阁臣出题考试于东阁”(《明史·选举志》)。又据谈迁《国榷》卷四十四记载:弘治十八年,王韦等中进士后又考选为翰林院庶吉士。
诗题为“春阴”,但在开头二句却故作跌宕,不写“阴”反而写“阳”,写阳光明媚、东风酿暖:“皇都三月春正深,东风酿暖淑气侵。”“淑气”:春天温暖的气候。杜审言《和晋陵陆丞早春游望》:“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蘋。”“侵”:逐渐地靠近。这二句对于诗题来说是反笔,而就其本身来说则是顺笔。“淑气侵”顺应着“东风酿暖”,而“东风酿暖”又顺应着“春正深”,由此形成了一个渐变的过程。其中的“酿”字、“侵”字极有分寸地写出“春正深”的物候,可见诗人体察之细、状写之妙。三、四句一是承诗题“春阴”之意,一是承开头两句“酿暖”之意,写阴阳交替:“曙光溟蒙露华满,轻云阁日天沉沉。”“溟蒙”:模糊不清的样子。“阁”:通“搁”,停止。淡淡的云彩遮住了太阳,天色阴沉,曙光若隐若现,露珠如洁白的花朵一样洒满了大地。在这阴阳交替之中颇有“阴盛阳衰”之势。按下去六句是这种“阴盛阳衰”之势的顺延与推广。“野色”等二句侧重于视角形象上的外延:“野色垂垂十余里,草色柔茵低迤逦。”“茵”:垫子、褥子、毯子的通称。“迤逦”:曲折连绵的样子。十里原野,阴色低垂,绿草如茵,曲折连绵,呈现出一种阴柔之美。“半空”等二句侧重于触觉形象上的外延:“半空落絮湿未扬,百丈游丝寒不起。”“游丝”:蜘蛛等所吐的丝,因其飘荡于空中,故称游丝。庾信《春赋》:“一丛香草足碍人,数尺游丝即横路。”“半空落絮”之所以“未扬”,“百丈游丝”之所以“不起”,乃是因为天阴气“湿”、天阴气“寒”。“湿”者,“寒”者,偏重于触觉。以触觉上的“湿”与“寒”,串联起“半空落絮未扬”、“百丈游丝不起”等形象,又使人感受到一种阴柔之美。“鹁鸠”等二句侧重于听觉形象上的外延:“鹁鸠枝上相踏鸣,若与此景偏多情。”“鹁鸠”:鸟名。亦作“鹁鸪”、“鹁姑”。天将雨,其鸣甚急,故俗称水鹁鸪。写鹁鸠踏鸣,其用意有二:一是暗示天将有雨,一是以其“偏多情”象征诗人也偏偏多情于这阴柔之美的春景。“空庭”等二句略加变化,故作顿挫,写庭暗花明:“空庭帘卷昼亦暝,隔墙惟见桃花明。”“暝”:昏暗。“惟”:只。在这昏暗的庭院景色中,只有见到桃花鲜艳,在阴暗之中吐露出束束亮色。这一“暗”一“明”,在视觉上形成了反差。“小院”等二句从听觉上、视觉上、嗅觉上增大了这种反差:“小院门闲莺自语,画栋泥香燕初乳。”这与上二句中的庭空昼暝成其反比,而与上二句中的“桃花明”成其顺接,正因为“桃花明”,才有鸟语泥香,莺歌燕舞。“苔花”等二句呼应上面的“鹁鸠”等二句,“鹁鸠”等二句以鹁鸠鸣叫暗示天将有雨,这两句直接写经雨未雨:“苔花苍润上帘栊,蒙蒙经雨还未雨。”“苔”:青苔。“帘栊”:挂竹帘的窗户。“蒙蒙”:阴暗。《释名·释天》:“蒙,日光不明,蒙蒙然也。”“经”:筹划。天色阴暗,苔花青润,爬上窗帘,种种迹象都仿佛在筹划着降雨,然而却是将雨未雨之时。诗人如此反复铺叙,不断衬垫,构成了阴阳交替、将雨未雨时的系列形象。
以上十六句多为景语,诗人即景绘状,刻画逼真。下面八句多为情语,即景生情,情思摇曳。“含情伫立凭阑干,远峰漠漠登楼看”,标志着抒情主人公由暗而明地呈现出来了,也标志着诗歌由景语向情语的转变。“伫立”:久立等待。“阑干”:即栏杆。“漠漠”:阴气密布的样子。这位“含情伫立”者凭栏远望,若有所待。那么,他期待着什么呢!这值得深思。“远峰”句是写远景,“碧窗”等二句则是写近景:“碧窗窈窕银屏冷,金帐促回翠袖单”。“窈窕”:美好的样子。“金帐促回”,是指纹帐幕被寒风吹得摇晃。曰“碧”、曰“银”、曰“金”、曰“翠”,色彩多样,色调暖和。这不仅与曰“冷”曰“单”的感觉形成鲜明的对比,其清晰度也与上句“远峰漠漠”的模糊感形成反比。显然,诗人不仅借景抒情,而且还借色(色彩)写情。“檐影”等二句从动态入手。“檐影频移”、“暝云动”,都是紧扣诗题“春阴”写动态之景,“曲枕悠然醒午梦”则是紧扣诗题“春阴”写神态变化之人,从悠然入梦到突然醒悟,亦梦亦醒,恍恍惚惚,给人一种扑朔迷离之感。为什么由梦而醒呢?结尾两句道出了个中原委:“起来小立傍闲阶,花雾袭衣寒气重。”入梦者突然被惊醒,是物候,还是神灵(花仙子之类)的作用呢?是也非也,捉摸不定。诗的最后以花雾袭衣、寒气重重收结,既照应诗题,以“春阴”压轴,又神思翩翩,耐人寻绎。所以,当时内阁大学士李东阳十分赏识《阁试春阴诗》的结尾二句,批曰:“如有神助”。
全诗紧扣“春阴”,层层展示阴阳交替、庭暗花明、经雨未雨等阴柔之景,巧妙地揭示了抒情主人公含情期待的心态。历代诗歌多咏“春阳”,但王韦在阁试时应制咏“春阴”,要在众多的考生中脱颖而出,颇有难度。阁试诗有种种限制,往往束缚士人的思想,但王韦在诗中驰骋想象,神与物游,使得诗歌景中有人,景中有情。其景为“阴”,其情也蕴藏在“阴”之中。“阴”,通“荫”,庇护也。《魏书·沮梁蒙逊传》:“远托大荫”。荫庇,借称受人庇护的恩德。王韦在考选庶吉士的阁试诗中,以“春阴”诗言志抒情,期待着内阁大臣庇护的恩德,期待着朝廷的恩泽如同雨露一样洒向他这样渴求释褐授官的士子。诗中写将阴未阴、将雨未雨、亦梦亦醒等等,正是他在应试中不安与期待心态的真实写照,这也是封建时代应试士子一种特殊心态的真实写照。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王韦的《阁试春阴诗》有一种特殊的认识价值。而且诗人善于捕捉客观景物,善于捕捉心灵的感受,又善于在诗中将二者水乳交融般地结合在一起,婉丽多姿,意兴萧远,成为明代百里挑一的、具有一定审美价值的应试诗。
(陈书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