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 周
【诗人小传】
(1427—1509) 字启南,号石田,一号白石翁,长洲(今江苏苏州)人。少从陈孟贤学经学。景泰间,郡守以贤良荐举之,隐遁乡里,居有竹庄,奉母耕读,终身不仕。其画闻名当代,与唐寅、文徵明、仇英并称“明四家”。又擅诗,缘情随事,因物赋形,风格不主一家。钱谦益评曰:“石田之诗,才情风发,天真烂漫,抒写性情,牢笼物态。”有《石田先生集》等。
栀子花诗
沈 周
雪魄冰花凉气清,曲栏深处艳精神。
一钩新月风牵影,暗送娇香入画庭。
【赏析】
沈周的为人所知,很大程度上是由他的绘画。“吴门画派”为明代最著名,也是最有代表性的画派,而沈周则堪称“吴门画派”的领袖。然而,书画之外,沈周的诗文在明代也颇出众。他七岁学诗,自幼即有诗名,工于画则在三十岁以后,故其诗实在亦可观,本诗即是一例。
这首《栀子花诗》为七绝。栀子花为常绿灌木,夏季开花,故沈周此诗应作于夏日。起首二句,先说栀子花的形质,因其夏季开花,且花呈白色,所以喻其魂为雪铸,喻其花为冰质,其吐气为清凉之气。此花生在庭院曲栏深处,精神俊爽,引人注目。
诗的后二句尤为奇妙,因栀子花冰雪形质,故当一钩新月初上之际,这花魂便展开了轻盈的双翅,飞离了曲栏,要把自己的娇香,附在自己的俏影上,传向诗人所坐的如画的华庭。此时,夜风也知情识趣了,它眼见花魂欲飞不能的娇态,便悄悄伸出无形的手,把那新月下淡淡的花影轻轻牵住,送向它想去的地方,让它的香气、凉气,弥漫于曲栏、庭院,弥漫于整个夏夜。这二句意境极幽美,措辞亦清新优雅,一“牵”一“送”,夏月微风的情态可掬;言“影”言“香”,栀子花的精魂大有飞动之态。不过,“画庭”二字,还觉可再斟酌,盖与全诗的氛围不协。
全诗前二句已有实有虚,后二句全从虚处入笔,真有遗貌取神之能。这首诗,只可意会,不可入画;但虽入不得画,也足称佳构。或许,诗人深知作画法门,故作诗时,便要力避作画的熟路吧?于此亦足见诗人力渊之深,非仅以画得名者。
(陈 翔 沈 价)
溪亭小景
沈 周
幽亭临水称冥栖 [1] ,蓼渚莎坪 [2] 只尺迷。
山雨乍来茆淄 [3] 细,溪云欲堕竹梢低。
檐头故垒雌雄燕,篱脚秋虫子母鸡。
此段风光小韦杜 [4] ,可能无我一青藜 [5] ?
【赏析】
作为一位山水画家,沈周对自然风光无疑特别敏感。与他在小册页中善于描绘细小而有意趣的风景一样,他的写景诗也长于描摹自然界的空灵与生机。上面这首《溪亭小景》,便体现了他诗作的那份独特韵味。
诗是从作者身处的溪边小亭落笔,逐渐展开其画面的。一座幽幽的小亭,临一湾清清的溪流,翘然独立,这不堪称远离尘俗最佳栖息处么?站在这座小亭里,俯身一看,近在咫尺的溪边滩地长满了五颜六色的蓼草,其间还夹杂着开了青花的水莎,这真要让人目迷五色了。那么,就抬起眼来,望望周围的景色吧。“山雨乍来茆淄细,溪云欲堕竹梢低。”这一联说的是山间忽然飘来一阵风雨,打在直挺挺的茅草上,那沾着雨水的草丛枝杆分明,让人瞧了仿佛是草变细了;而溪里缭绕不去的云雾,又似乎想要掉下来,使山间翠竹的梢头,也像是被越压越低。这里作者的观察是极为细致的,“山雨乍来”的“乍”字,与“溪云欲堕”的“欲”字,都具有很强的动感,赋予了自然的云雨以一种活泼的生命;而“细”的“茆淄”落花诗意图 [明]沈周
【赏析】
与“低”的“竹梢”,又完全是一幅画景,使读者由文字可以很快联想到植物的清丽姿态。
就像山水画中不仅要有秀美的山川,也常要有富于情趣的小动物一样,在对周围环境加以细致的描摹之后,作者的目光也停留在了农家田舍间的那些小生命上。这是从溪亭望去的又一番活泼景象:茅舍檐头那旧日的垒巢里,停居着恩爱的雌雄燕子;竹篱脚边纡回的秋虫后,尾随着啄食它们的母鸡与小鸡。作者在两句诗中只字未提茅舍竹篱内的农人,但因为用了一种极富情趣的笔调去展现农家环境,所以作者对于世外桃源式的农家生活的欣赏与羡慕之情亦隐然可知了。如此,诗的最后一联便顺理成章:“此段风光小韦杜,可能无我一青藜?”这里我们仿佛听到作者为眼前美景所激动而发出的自言自语,这么优美的景色,活脱是当年韦杜二曲秀丽佳处的重现,我怎么可以不去亲自拄杖走一回?去去去,快快前去。于是,作者放下诗笔,走进美景,而这首诗作,也便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陈 翔)
注 释
[1].冥栖:冥,远离,幽深。指远离尘世的栖留之所。
[2].蓼渚莎坪:蓼,一种生于水边的植物,有紫蓼、赤蓼等七个种类,古人种蓼为蔬菜,收其子做药;莎,草名,又称水莎,抽茎后开青花成穗;渚、坪分别是水中的小块陆地和水畔平滩。
[3].茆淄:茆,同“茅”;淄,通“菑”(zì),本义为插入、树立,引申指直立的草木。故茆淄即直立的茅草。
[4].韦杜:唐代有韦、杜两家大姓,世居长安城南,所居分别有韦曲、杜曲之名,时称韦杜;又因韦曲前临潏水,杜曲面向终南山,二处均景色佳丽,后人又常用“韦杜”借指风景秀丽之处。
[5].青藜:指拐杖,典出《拾遗记》。
题 画
沈 周
嫩黄杨柳未藏鸦,隔岸红桃半著花。
开眼阑干接平楚 [1] ,夹洲亭馆跂 [2] 长沙。
悠悠鱼泳知人乐,故故③鸥飞照鬓华。
如此风光真入画,自然吾亦爱吾家。
【赏析】
一流画家常具有超越常人的艺术感觉,这不仅表现在他们本行内的对色彩、构图等的敏锐反应上,也表现在他们时而因“通感”突发奇想,由色彩、画面联想到声音、思想等等非画面所直接表现的内容。沈周,就是这样的一位一流画家。沈周写过许多题画诗,这些诗形象地展示了他那超越常人的“通感”。例如上面这一首,我们虽然不知道它题于一帧怎样的画上,但凭借作者生机盎然的诗句,却能很容易地在脑海里重现那自然的美妙景色。
杨柳嫩黄,桃花浅红,诗的开首便凸显给读者一份明朗的彩色。这明朗的彩色又不是静止的,它给人联想,杨柳嫩得还没有鸦雀来树上筑巢;它使人看到鲜活的生命,桃树上的花朵正在将开未开之际。面对如此丰富的色彩,作者的心绪自是十分畅快,于是凭栏放眼,望见的是与栏杆平行相接的一带平林;再瞧一瞧河洲之间,亭台馆阁像一位悠闲的隐者,垂足坐在长长的水边沙地上。这里一个“跂”字十分传神,它将亭馆拟人化,由此使第二联跟第一联气息相接,都富于生趣。
因为写到了河水、沙洲,于是诗里自然也出现了鱼鸟的身影。但作者的写法很不俗,他没有从自身的角度去描绘鱼鸟,而是以鱼鸟为基点来反观人生。“悠悠鱼泳知人乐,故故鸥飞照鬓华。”前一句用为人熟知的《庄子》典故,去表现与水中悠悠游动的鱼儿有同样欢乐意趣的人的心情;后一句则借沙鸥白色与人鬓边白发相映照的景象,写出了阅历丰富的智者面对自然的闲静意绪。其间还夹有几声鸥鸣,更使人的闲适与鸟的悠闲相映成趣。
尾联是抒发作者的感慨,平白似口语。奇的是题在画上的诗,诗人还特意要强调“如此风光真入画”,仿佛有些多余;可紧接着他说“自然吾亦爱吾家”,才使我们恍然大悟,原来这真堪入画的美景,在诗人看来就像是自己可爱的家,或者说,作者已将这自然的胜境当作了自己魂牵梦萦的家。循着这诘语我们再回溯上去,由作者“通感”而来的每一联活生生的诗句,便都有了一层崭新的含义。这正如王国维先生所云,一切景语都是情语。唯其如此,这首《题画》诗才那么引人遐想,给人以美感。
(陈 翔)
注 释
[1].平楚:楚,树丛。登高远望,见树梢齐平,故称平楚。
[2].跂(qǐ):垂足而立,脚跟不着地。③故故:象声词,形容沙鸥的叫声。
雨晴月下庆云庵观杏花
沈 周
杏花初开红满城,我眠僧房闻雨声。侵朝 [1] 急起看红艳,对房两株令眼明。还宜夜坐了余兴,静免蜂蝶来纷争。嫣然红粉本富贵,更借月露添妍清。青苹流水未足拟,金莲 [2] 影度双娉婷。庭空月悄花不语,但觉风过微香生。老僧看惯不为意,却爱小纸燕脂 [3] 萦。高斋素壁可长有,不由零落愁人情。
【赏析】
明成化三年丁亥,当时沈周41岁。这年二月十六日,沈周去庆云庵观杏花,因雨不得返,留宿庵中。第二天的傍晚,雨晴月出,杏花显得格外娇艳。沈周诗兴大发,绕着杏树吟诵起来,到了半夜,写成了这一首《雨晴月下庆云庵观杏花》的七言古诗。
诗的开头写出时节与地点,当时正是杏花初开之时,满城红艳,沈周留宿僧房,静听窗外雨声淅沥,由此引出第二联的“侵朝急起看红艳”,诗人清早起来,急忙要去看经过一夜风雨之后的杏花,一个“急”字,将诗人的逸兴雅情和率真的天性很好地刻画了出来。他看到的是“对房两株令眼明”,这里,沈周没有细写杏花,而只是用“令眼明”三字轻轻带过,显然,他的诗的重心并不在“侵朝”的杏花上。
第三联写白昼赏杏花并未尽兴,所以“还宜夜坐了余兴”,他还是那样兴致盎然,即使天色已晚。而正是由于在夜晚,更具有澄怀静心的审美环境,这就是诗中所说的“静免蜂蝶来纷争”。
接下来,诗人正式开始写杏花,当然,这时的杏花是月下的杏花,它全然不同于白天那“令眼明”的“红艳”,虽然“嫣然红粉本富贵”,但“更借月露添妍清”,看来,诗人所迷恋的,也正是这“富贵”“红粉”之余的“妍清”,“红粉”固然艳目,但“妍清”却更显高洁,这里,诗人显然已经不完全是在描写杏花的形质,而是借“杏花”来抒发自己的情怀,“富贵”固然可羡,但“妍清”不正是士大夫清风高节的象征吗?与此相比,“富贵”自可视作浮云。
第五联仍然是写杏花,不过,它不是对杏花的直观,而是从一个侧面去烘托。杏花虽然高洁,但却不能孤芳自赏,诗人于是忽发奇想,用什么样的植物来与它相提并论呢?“青苹流水未足拟,金莲影度双娉婷,”浮萍随波逐流,自然不可与杏花同日而语,想来想去,似乎只有金莲的雅洁才能与杏花的妍清比肩。这里,诗人对青苹、金莲的评论,看似与杏花无关,其实这正是对杏花的侧面烘托,有此一笔,更突出其品质的高贵。
“庭空月悄花不语,但觉风过微香生”,杏花在月下庭中,悄然无语,一阵风吹过,送来阵阵花香,而这花香不也是花的一种特殊语言吗!它仿佛正是借花香与诗人进行内心的交流,当然,它的香决不刺鼻、浓郁,而是文静、清淡,正可见其内质的文秀。这种气质,正合于诗人的趣味,所以他便能在不语之中,与杏花心神相契。
最后二联是诗人的感慨,“老僧看惯不为意,却爱小纸燕脂萦,”写僧人因长住此庵,见此美景,并不稀奇,倒是见沈周来,反要请这位诗人兼画家画一幅《杏花图》给自己。于是,诗人不由得发出感叹:眼前活生生的真实佳景并不珍惜,却偏爱片纸尺素上虚幻的杏花,这些胭脂画成的杏花怎能和真实的杏花相比呢!而人们正是这样偏爱虚幻的东西,反而忽略自己生活中的闪光点,这怎不叫沈周怅然呢?于是他写道:“高斋素壁可长有,不由零落愁人情。”这样的良辰美景并不常有,这就更使诗人愁绪满怀了。
这首诗主要是写杏花,但其含义决不仅限于杏花,它是一种托物自况,显示了沈周高雅脱俗的情怀。从描写的层次来看,先点明时间、地点,并描绘杏花的形质和精神,层层深入,渐入佳境,最后由杏花写到老僧和自己的不同情怀,生发出由衷的感喟。整首诗无论是对景物的描绘还是情感的揭示,都层次井然,由表及里,由浅入深,和他的文字一样,平稳而不奇拗,清新而不聱牙,如山间小溪,于潺湲间汇入大河,虽然终于不见了踪影,但自有其清新的余韵在。
(陈 翔)
注 释
[1].侵朝:清早。
[2].金莲:莲花之一种。
[3].燕脂:即胭脂。
折花仕女
沈 周
去年人别花正开,今日花开人未回。
紫恨红愁千万种,春风吹入手中来。
【赏析】
“仕女”,例称画家所绘之美人。图中之美人,低眉含颦,手攀花枝,欲折未折,春风掠过她青青的双鬓,吹入她正待折花的素手,吹动她脉脉的柔情,她不由地触景怀人,凝思驰想。诗为题图之作,所题者正是点破彼美缕缕丝丝的心事,为图传画中之神,故诗为画中之诗。绘画是一种形象的艺术,其中所含的情愫、意象、思维得诗而益彰,故诗意可以入画,画意更可以从诗的语言中再现。请看本诗:
首句回忆去年,“去年人别花正开”,花开之时,正当芳春,本应欢欣,本当相聚,而竟于此时,伊人别去,则是去年之花开,正是人愁之开始。次句由今日之花开,忆及去年之人。“今日花开人未回”,今日花开,人本该回来,而人却竟未回来,则是今岁之花开,不仅未能给人以重逢的欢乐,更增添了人的新愁。“花开堪折应须折”,人既未归来,纵使有花堪折,徒增伤离伤别之情。当时已负花期,今日何堪再负,彼美之低眉含颦,实为新愁旧恨在容颜上之流露。花开有时,人归无日,花尚有恋旧之情,人岂无怀归之意?这两句诗可见女主人公内心之愁思,如丝如缕,袅袅萦怀。但诗的精妙入微、感人深至之处更在于后面两句:“紫恨红愁千万种,春风吹入手中来。”这两句写女主人公内心本已凄伤,她在花间无言悄立,感到眼前这千红万紫,并非红娇紫姹,而是紫恨红愁,撩人意绪。花本无愁,因人之愁而愁;花本无恨,因人之有恨而恨,人之感情一一移注于花,故有“紫恨红愁”之绮叹。于是千红万紫,皆成愁因恨绪,她不能不凝想万千,无限怅惘,她徘徊花前,手拈花枝,正当要折取花枝的时候,多事的春风,却把那些红愁紫恨一起吹入她的手中,于是花与人俱含凄怨,风还是微微地吹着,她惘然地停止了攀折。诗写至此,画中之情意已全盘托出,诗意也入微入化,欲折未折,恰到好处。真是“春风不解人愁恨,欲折花枝不自由,无语惜花花解语,慰花无计为花愁”啊!全诗只有四句,层次曲折,摇曳多姿,画是俊品,诗是好诗,结句点睛,更见境界之美。
(马祖熙)
送 允 晖
沈 周
陆郎几宿春山去,山鸟山花尽有情。
白李红桃塞行路,黄鹂留客两三声。
【赏析】
此诗为春日送友而作,诗中所称之陆郎,即作者所送之允晖。汉魏以后,“郎”为少年之美称。允晖之年岁当小于作者,为作者之后辈,故作者以“陆郎”称之。作者酷爱书画,兼工诗文,陆郎殆有同好,所以在送别之际,表现出极为深挚的友情。
首二句云:“陆郎几宿春山去,山鸟山花尽有情。”前句叙事,后句写情。陆郎之来,正当风光明媚的盛春,留住几宿之后,就离开作者所居的春山走了。一般说来,友人居留几宿,除了白天清吟俊赏之外,还又剪烛春宵,论诗品画,这时间不能算很短,但作者却不尽留恋之情,很想挽留,而又难以启口。因而在次句借“山鸟山花”皆对陆郎“有情”不忍其离去,以表达自己有心相留的情意。山花山鸟,本为自然界之生物,当春之时,山鸟曼声歌唱,山花吐艳含芳,年年岁岁,都是如此,似乎有情也未必有情,但作者此时以自家的情感,移注于山花山鸟之中,于是山花山鸟,尽为有情之物。山花山鸟尚且如此多情,相留佳客,那么作者之重于情谊,自可不言而喻。作者托物寄情,愈见此情之深厚。然而陆郎毕竟还是走了,“留他不住由他去”,诗的后两句承前,并进一步再示相挽之情。“白李红桃塞行路,黄鹂留客两三声。”“白李红桃”,即指山花。芳馨洁白的李花,嫣红浅笑的桃花,牵挽行客,堵塞着客人行进的山路,可谓有情。“黄鹂”,是山鸟的代表,黄鹂在花树间好语留客,呖呖清音,三声两声,倍觉有情。她在为作者代致殷殷惜别之意。诗写至此,不仅情趣盎然,而且也点出了“送”字,加深了送行的诗情画意。
一般写朋友相别或饯行之诗,最易流于伤感,作者这首诗,却是充满隽永清雅的意绪,给人以青春绮丽风流之感。盖以时际承平,作者平时又以“为人耿介独立,风神萧散”见称,不汲汲于功名利禄,故能于送别诗中,别饶清趣,独具特色,就诗论诗,也不失为风华俊逸之佳作。
(马祖熙)
题柯博士敬仲竹枝
沈 周
楚烟吹湿碧琅玕,识得奎章墨未残。
莫问先生归去事,江南春雨杏花寒。
【赏析】
诗题中之柯博士,指柯九思。九思(1312—1365)字敬仲,号丹丘生,台州仙居(今浙江仙居县)人,元代著名画家,曾任奎章阁鉴书博士,与虞集为友,工诗善画墨竹。作者此诗,是题柯氏竹枝图之作。
首句“楚烟吹湿碧琅玕”,点题。“碧琅玕”,比喻绿竹美如玉石。唐欧阳詹诗:“杨柳摇门青翡翠,修篁浮径碧琅玕,”(《题华十二判官汝州宅内亭》)李绅咏《南庭竹》亦有“烟惹翠捎含玉露,粉开青箨耸琅玕”之句。金人庞铸咏墨竹云:“无限琅玕淡墨中。”作者化用前人诗句,表明此图所绘之竹枝,乃是“碧琅玕”上着有吹湿之楚烟,楚地产湘竹,烟浮竹上,故而成为墨竹。句中着一“吹”字,示所绘为受风吹动的竹枝,是动态不是静态,“吹湿”两字,状物入微,极为神妙。次句“认得奎章墨未残”,“奎章”,指奎章阁,柯氏官奎章阁时,尝在阁内用淡墨写竹,时间已经过了约一百年,今见此图,认得当年之墨痕犹在人间。此句因图而思绘图之人,图是出于名手,所以不必多加评品,只以墨痕未残,深示珍惜,“识得”二字,用来也显得亲切。
后两句“莫问先生归去事,江南春雨杏花寒”,因忆及敬仲其人,另转一意。柯氏生平除工诗善画之外,精于鉴别钟鼎器物,当时宫廷中所藏法书名画,多由其鉴定。然而柯氏居官,每常忆及故乡风物,时有南归之思。他和虞集为友,虞集晚年官翰林学士兼国子祭酒、奎章阁侍书学士时,曾作《风入松》词,自道厌倦仕宦生涯,思返江南故里,其词有“为报先生归也,杏花春雨江南”之句,传诵一时。柯氏年辈晚于虞集,辞官不得。作者化用虞集词句,感念柯氏虽有南归之志,但并未达成此愿,故以“莫问”一句,表示叹惋。又在“江南春雨”之后,著“杏花寒”三字以“寒”字传神,示其所遭与虞集不同。(按:虞集原籍四川仁寿,后长期寓居抚州崇仁,柯氏家在浙江仙居,其地皆在大江之南。)虞词之“杏花春雨江南”,本为最美好之境界,江南二月,风光怡人,在雨丝风片中,杏花感得春意,红沁枝头,千枝万蕊,冒雨争放,在春雨滋润之下,倍觉姿容之鲜艳。今作者诗云:“江南春雨杏花寒”,在绮丽风光之中,添上了清凄的色彩,则是另一种境界,表明柯氏之未得南归,不仅柯氏本人之心境有冷寞之感,便是江南春雨中之杏花,也感受到清冷的寒意。
综观此诗,显然分两个层次。前二句为一层,因面对柯氏所绘之墨竹,感叹前代名画家出手不凡,乃使奎章阁之遗墨,至今犹以其风流韵致,为人珍惜。后二句为第二层次,由曾在奎章阁任职的两位工诗善画的大师———虞集、柯九思,其晚年之遭际,有所不同,巧妙地运用“杏花春雨江南”这个名句,点染出两种不同的境界,移情于诗句之中,引人深思。其用词之精当,尤令人折服。在题画诗中,亦独具一格。
(马祖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