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 英
【诗人小传】
明诗人，字子发，清江（今江西樟树）人。明武宗正德辛巳进士，官至四川布政使。
塞 上 曲
敖 英
无定河边水 [1] ，寒声走白沙。
受降城上月 [2] ，暮色隐悲笳。
玉帐旄头落 [3] ，金微雁阵斜 [4] 。
几时征战息，壮士尽还家。
【赏析】
说起无定河，我们就会想起唐人陈陶的著名绝句《陇西行》：“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这惊心动魄的悲吟在中国历史上长久地震撼人心。数百年过去了，无定河边的征战仍未平息，波浪滔滔，寒风声声，白沙滚滚，这就是诗的首联描写的景色，虽然是换了人间，但是，古战场的风光，依旧是那么凄凉肃杀。颔联二句在时空上作了较大的转换。受降城故址在今内蒙古自治区境内，作者突出了受降城上的月亮，因为它是古今征战历史存亡的见证，而暮色悲笳则是渲染气氛，当凄清的号角在边关的荒野群山中隐隐飘荡，谁又能说这前四句写景，不是表达一种凭吊边关古战场的历史悲慨呢？颈联二句，作者描写了边塞特有的战争气氛，进一步说明了和平的前景远没有到来。在这里，作者通过古人认同的特有景物征兆，含蓄地写出了兵家气象。旄头属二十八宿中的西方白虎七宿之一，主兵象。旄头落在戍边将军的玉帐前，预示着战争将要发生，金微亦是古战场遗址，据《后汉书·耿弇传》附，耿夔“将精骑八百出居延塞，直奔北单于廷，于金微山斩阏氏名王以下五千余级”。这里的金微雁阵，只是泛言战场秋天来临，暗示草肥马壮，正好用兵。这二句写战争气象，构思新颖，意境开阔，疏淡中有兵战杀伐之气、钟鼓金石之声，可谓是明诗中的佳句。
这首诗的前三联，作者将不同地点的景物联缀成一幅辽阔苍茫的边塞风光图，它超越了具体的年代，不受空间的限制，因而具有凝固的历史文化意义。因为在这个特定的战争空间，凝聚着古往今来无数人的事业功名、理想感情，所以，这首诗对边塞风光的描绘，就不同于表现一般文人流连光景的游乐，而是寄托着人们对战争事业的情绪，所以这首诗的尾联以衷心的渴望，表达了千百年来人们对结束战争恢复和平的真诚心愿：“几时征战息，壮士尽还家。”它和唐诗名句“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李益《夜上受降城闻笛》）遥相呼应。通过前面河水白沙，明月悲笳的铺垫，深刻地揭示了古代战争的悲剧本质和人们渴望和平的共同心态。所以，这首诗无论就风神还是就格调、意境而言，都颇得唐代边塞诗之遗韵。
（祝振玉）
注 释
[1].无定河：黄河中游支流，在今陕西北部。
[2].受降城：有汉筑唐筑之分，故址均在今内蒙古自治区境内。
[3].旄（mào）头：亦作髦头，星名，为西方白虎七宿，主兵。古人认为旄头特别亮的时候，将有战事。
[4].金微：山名，在我国新疆北部及蒙古人民共和国境内。
辋川谒王右丞祠
敖 英
蜀栈青骡不可攀，孤臣无计出秦关。
华清风雨萧萧夜，愁绝江南庾子山。
【赏析】
盛唐诗人王维，官终尚书右丞，故世称“王右丞”。王维晚年在蓝田山辋口购得初唐诗人宋之问的别墅，精心修筑，使之成为具有二十余处美景的园林别业。晚年的王维就长期止憩于此，礼佛修禅，伴山水而乐，遂有许多精美的山水诗传世。诗人敖英来这里的王右丞祠拜谒，睹其居，观其景，自然思绪联翩。于是，诗人把刹那间心底荡起的种种难言意绪，连同对王维其人的复杂的情感，一起写入了这首短小精致、情韵深远的诗中。
全诗共四句。前两句以议论带出史事的忆述，侧重于由史事引发的评说态度。后两句，赋比连用，使客体氛围的描摹，与主体的拟想、猜测切合一致，婉转地表达了对所叙、所议之人、事的主观情感态度。
首句径直点明所议事题。唐玄宗天宝十四年（755）冬，安禄山起兵叛唐，唐玄宗仓皇出逃。当时除了一部分朝廷大臣随行，有不少官员被留在长安。此诗即从王维在动乱中留居沦陷区说起，分析其何以不能出逃的原因。“蜀栈”，通往川蜀之路。大约安史之乱爆发前，李白曾有《蜀道难》诗，描写蜀栈的奇险难通。“青骡不可攀”，大意与李白相似，也是极状蜀道的崎岖艰险，难以攀越。“孤臣”，无君之臣，实为离君之臣。“无计出秦关”，指王维被叛军俘虏后身不由己接受伪职事。《唐书》云：“天宝末，维官给事中，为贼所得，服药取痢，诈称瘖病。禄山遣人迎至洛阳，拘于普施寺，迫以伪署。”这两句似乎从客观和主观方面，为王维的降敌仕伪寻找开脱的理由。因为蜀栈既然不可攀，自然要留下来了。秦关逃不出去，装病躲不过去，迫受伪署似乎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诗人大概也很珍爱王维的才情和诗作，所以才用了这样的口吻来评议王维，使其受迫的客观情由充分展示，又不失本意地把自己的真实态度隐在诗句之后，因为人所共晓的史实，将使这两点开脱的理由站不住脚。当时不是不少官员随玄宗越过“蜀栈”逃往成都了么？怎能说蜀栈不可攀呢？即使蜀栈真正为青骡不可攀，然人非青骡，岂能为山路所阻？这就说明是由于王维畏惧道途的艰难和深惮动乱期间祸福的难测，才有意伫留了下来。此其一。再就是秦关真无计可出吗？为何他人能出，独王维不能？诗人杜甫也曾被叛军俘虏，不是历尽艰辛，终于脱身了吗？可见这也不是理由，故王维的诈病蜗居，乃至受官降敌，实由于其主观上怕死的卑弱品性。不过作者并没有正面指责这些，而是通过看似辩护的诗句，让读者自然而然想到这些，这就既充分地陈示了对王维在特殊情境下所作所为的体谅和同情，又分量恰当地把自己对其降敌的责备也表达了出来。
接下来的两句进一步从王维降敌后的痛苦心境和怀恋故国的真实心迹，来写王维并未丧失对唐朝忠贞之心的品操。同前边两句一样，诗人也仍然是力图为王维辩冤，以说明其身虽降，心犹未降，这样的品性还是难能可贵的。但诗人同时也清醒地认识到，即使如此，其心的怀恋故国并不能抹掉节操上的污点，因此，在表达时作者采用了氛围渲染和古事类比的方法，让读者去思索追问，以自然得出正确的结论。
具体说来，第三句“华清风雨萧萧夜”，渲染了王维受伪职后所处的凄楚氛围及其自身的痛苦心境。“华清”，即玄宗旧日所幸的华清池。往昔逢冬季或初春，玄宗携贵妃来此歌舞游玩，十分热闹。而今华清池内温泉依旧，故君却远避于蜀了，惟有风雨相伴，寂寞长夜，其情何以堪？作者深入地开掘了在沦陷区的王维所感受到的情势与氛围，以及在那种凄楚难言的体味中，王维力求保全贞洁之心的痛苦经验。但透过字面，诗人亦表明了这样的意思：虽然华清无人亲幸，寂寞风雨，然也只是华清寂寞而已，故主犹未死，故国犹未亡，其时王维却已降敌，所受之冷落、凄清，不是完全由自身造成的吗？
在这样的基础上，诗人引出了庾子山之比。庾子山，即庾信，南北朝时梁人，受命出使西魏，被扣留不得还国。就在这期间，梁国灭亡，庾信便降了西魏，官位做到很高。庾信在西魏任职期间，心忧故国，写下了哀恸感人的《哀江南赋》。作者把王维与庾子山相比，肯定了王维之降敌后仍然心系故国，故穷愁欲绝，苦闷不堪。但也仅此而已，若从和庾信降敌的具体情形相比，王维的降敌又不应该了，王维的心忧故国也显得差一个品位了。因为庾信降敌，其故国已亡，而王维呢，非但国未亡，而且故主仍在，这就把王维心性深处的卑弱、可怜给充分揭示出来了。总的说，这首诗诗人持论比较中正，既能以宽容之心体谅王维，称许其心的自守其洁；又能隐隐指摘王维的降敌行为，从而使人阅后颇多感触，对类似情形形成更为明确的看法。在写法上，此诗以议论起句，欲辩非辩，辩中有责，责中有怜，诗意正反相合，逐层加深，并辅之以意象性的氛围描摹，使意旨的显现曲折而不干瘪，深致而不隐晦，言外之意、意外之旨的传达具有了很独特的美学韵味。
（赵建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