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问

【诗人小传】

（1497—1576） 字子裕，无锡（今属江苏）人。嘉靖十一年（1532）进士。历官车驾郎中，擢广东按察佥事，未赴任，弃官归家。他擅长书画，作诗也很有名气，钱谦益《列朝诗集》评其诗“萧闲疏放，冲然自得”。有《仲山诗选》、《崇文馆稿》等。

赠吴之山

王 问

城柝 [1] 声声夜未央，江云初散水风凉。

看君已作无家客，犹是逢人说故乡。

【赏析】

这是一首意在言外的小诗，诗作者是一位曾一度入仕而无心恋官的文士，而诗所赠的对象，则是一位虽未入仕却喜游公卿之门的布衣。

《明史》的《儒林传》里，有作者王问的传记，云王氏乃无锡人，字子裕，以学行称于时。在考取嘉靖十七年进士后，授官户部主事，改南京职方，接着又升任车驾郎中、广东佥事。但他对做官兴趣不大，父亲去世之后，便不再出仕。“筑室湖上，读书三十年，不履城市，数被荐不起。”

与王氏的行迹正好相反，本诗所赠对象吴之山却身为布衣，而常乐意与缙绅们交往。吴氏名扩，字子充，昆山人。之山是他的号。此人平生喜欢旅游，到过武夷、匡庐、雁荡、太行等名山大川，所至大多有诗歌纪行；回来后逢人便朗诵他的大作，人们听了，也仿佛名胜美景近在眼前。嘉靖年间的诗坛上，吴氏也算是个名人，而其之所以出名，是由于“本朝布衣以诗名者，多封己自好，不轻出游人间，其挟诗卷、携竿牍，遨游缙绅，如晚宋所谓山人者，嘉靖间自子充始”（《列朝诗集小传》语）。

我们不知道王问是在何时何地写了这首小诗赠给吴扩的。但一位淡泊名利的文士赋诗赠一位热衷官场的布衣，这事实本身便耐人寻味，并使人产生探究诗中有否其他含义的念头。

漫漫未尽的黑夜里，只有报时的木梆懒洋洋地振动着似已凝固的空气。城外江上的乌云，不知何时已悄然散去，却唤来一阵微风，给宁静的水面送去几份凉意。这起首两句唐人笔法的写景句子，似乎只是在向读者展示一个极易诱发客居者思乡之情的自然场景。但是且慢，作者笔锋一转，朝向了吴扩，您先生游历了那么多的名山大川，又时常遨游于公卿贵人之间，可见必是个无家的游子了，可怎么逢到熟人，还总是要喋喋不休地谈您的江南故乡，谈山谈水，谈人谈事呢？

从王、吴二人性格与行事的反差程度论，王问诗里的后两句在一定程度上是语含嘲讽的。对于因为热衷遨游权门而必然成为“无家客”的吴扩，作者大概是颇为瞧不起的；而这样一位自愿成为“无家客”的浪子还“逢人说故乡”，其中的感情又不能不让人感到是虚伪的。

但王问又是一个心地超然的人，因而他的诗只是隐含着轻微的嘲讽，而并不尖刻直露。长夜里那悠远的木梆声与江面上的那阵凉风，造就的是一种悲天悯人的氛围。诗人以此为背景赋诗赠吴氏，除了嘲讽，似乎同时也在可怜对方。想想也是，一个顶着布衣的名分的人，爱做的事情又与这名分颇不相称；长期远离故乡，时不时地要表露自己对故乡的思念，但却又不愿意回去，这难道不是人生的一种困境么？陷于困境又不能或不愿自拔，这难道不可怜么？ （陈正宏）

注　释

[1].城柝（tuò）：古时城内巡夜所敲的木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