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孟頫

【作者小传】

（1254—1322）字子昂，号松雪道人、水精宫道人，湖州（今属浙江）人。宋宗室。宋末时，为真州司户参军。入元后，经程钜夫推荐，官刑部主事，后累官至翰林学士承旨，封魏国公，谥文敏。工书法篆刻，亦擅画，通晓音律。其中尤以书画名天下。能诗文。有《松雪斋文集》。《全元散曲》录存其小令二首。

〔仙吕〕后庭花

赵孟頫

清溪一叶舟，芙蓉两岸秋。采菱谁家女，歌声起暮鸥。乱云愁，满头风雨，戴荷叶归去休。

此首小令，纯然写景，不着情语，别具一种神韵。

整幅小令，宛如一幅水乡秋暝图。“清溪一叶舟，芙蓉两岸秋。”一湾清溪，荡出一叶轻舟，两岸荷塘，盛开满目荷花。这一层境象，以幽静胜。秋之一字，还带出了一抹淡淡的秋意。“采菱谁家女，歌声起暮鸥。”采菱女乘一叶轻舟而来，暮鸥承两岸芙蓉而来。谁家采菱女儿，唱起一曲清歌，歌声飞扬，惊起了向暮栖息的白鸥。这一层境象，以生动胜。暮之一字，亦暗承上文秋字，透出一份迟暮之感。以上半幅，境象极幽美，虽说静中有动，可这清歌之妙发，暮鸥之飞起，皆是一片天然之韵律，愈增幽美之感。接下来，“乱云愁”一句，笔势陡然直转。霎时间，乱云密布，预示着大风雨即将来临。愁之一字，上承秋字、暮字，下得颇有分量。不过，采菱女儿倒并不愁风雨，这个愁字，实是透露出作者自己心灵中一刹那间的悸动。“满头风雨，戴荷叶归去休。”休，语尾助词。密布的乱云，霎时化作扑面的风雨，水天暮雨茫茫，采菱女儿呢，这时摘了荷叶，戴在头上，打桨归去了。这一情节，在采菱女儿自己，不过是寻常小事，而在作者心目中，却别有一份真趣。这，显然是为作者所神往的。结笔情韵悠然不尽，使人为之意远。归去休三字，可以理解为描述采菱女归去了，也可以理解为采菱女互相呼唤归去吧，承上文秋、暮、愁一线意脉而下，还不妨理解为发自作者心灵深层的呼唤，它似乎意味着作者自己一种希企有所归宿的潜伏意识。

赵孟頫与唐代诗人王维，有很多相似之处。两人本来都是精通诗画音乐的艺术家，两人生平也都有一份希企归隐的情意缠结。王维所作《山居秋暝》诗：“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意境与孟頫此首小令相通。两人的作品，都描绘幽美入画的山水自然，赞美自由自在的田园生活，流露出对山水田园生活的由衷向往。所不同的是，王诗结联直接写出归宿的意愿，而孟頫小令则含而不露，只是归去休三字作了点暗示。

孟頫出身宋朝宗室，宋亡后虽出仕元朝，然故国之思与归隐之志，在其心中缠结了一生。其《罪出》诗云：“在山为远志，出山为小草。”《和姚子敬韵》：“重嗟出处寸心违。”皆此种情思之流露。孟頫之画，也往往寄托了此种情思。张羽《题鹊华秋色图》诗云：“吴侬白头不归去，不如掩卷听春雨。”张光弼《赵松雪苕溪清远图》诗云：“吴兴元是水精宫，楼阁溪山罨画中”，“当时乐事谁能见，此日王孙自不同。”可以印证（孟頫是吴兴人。吴兴今属浙江）。故此首小令中所流露出的秋意、暮感、愁思，尤其归去之意识，可能是孟頫平生那一份情意缠结的曲折体现。

这首小令可谓诗中有画。全幅造境，以水为主。清溪、芙蓉、暮鸥、小舟、采菱女，皆水乡景色、水乡风情。造境得力于水，故灵秀清逸。这风格特色正与孟頫山水画风相通。由于全篇纯是写景，不着情语，故含蓄淡远，尤有神韵。在元代散曲众多的言情必尽之作中，这首小令确实有其独到之处，可以说是以诗为曲，即以唐诗之法而为元人散曲。

（邓小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