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斌
【作者小传】
一作滕宾,字玉霄,黄冈(今属湖北)人。与卢挚等人有往还。至大年间任翰林学士,出为江西儒学提举。后弃家入天台山为道士。著有《玉霄集》。《全元散曲》录存其小令十五首。
〔中吕〕普天乐
滕宾
柳丝柔,莎茵细。数枝红杏,闹出墙围。院宇深,秋千系。好雨初晴东郊媚。看儿孙月下扶犁。黄尘意外,青山眼里,归去来兮。
滕宾有〔普天乐〕失题小令十一首,主题都是写隐逸之乐,作者通过对自然风光的描绘或对官场名缰利锁的批判,表现了对隐逸生活的倾慕。这首小令是其中的第一首。
作者从描写春景入手,以细腻的工笔,用柳丝、莎茵等诸般富有特征性的景物,描摹春天景象,秀淡,明丽,远近交映,动静相宜,而生机、情趣暗寓其中。柳对于春的消息有特殊的敏感,最占春光之先,有唐代元稹“春生柳眼中”(《生春》)、成彦雄“东君爱惜与先春”(《柳枝词》)等诗句为证。莎,草名,俗称香附草,初春乃生,丛丛茸茸,如翠茵铺地。柳丝如线,莎草成茵,正是春回大地的景象;“柔”与“细”,正是春光尚浅的写照。“红杏”两句,是满园春色的又一景,似从宋代叶绍翁《游园不值》诗:“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化出,但究其源,叶诗又是从陆游《马上作》诗“杨柳不遮春色断,一枝红杏出墙头”句脱胎而来,此外尚有宋祁〔玉楼春〕词:“红杏枝头春意闹。”总之,作者融化前人名句,铸为新词。句中改“一枝”为“数枝”,似拙而实巧,既免去了孤标独傲,又与“闹出墙围”意境相应。这两句,气氛热烈,是这首小令中唯一的热闹景。着此一景,遂使全曲秀淡之中见绚丽,沉静之中见热烈,增加了色调层次美。以上,皆自然之景。“院宇”以下诸句,虽仍在写景,但笔触已渐渐转写人事,作者的主观抒情成分也逐笔加重。“院宇”两句,写作者理想的居住环境,静谧,安逸。“好雨”两句,再出一层,写作者设想在“好雨初晴”的明媚春光之中,在“东郊”闲看儿孙们月下扶犁春耕。作者写“月下扶犁”,主旨不一定在于表现春耕之忙,而是要为全曲增加一层静美,“看”字之中蕴含着恬淡、闲适和作者的无限喜悦,这是作者追求的理想境界。“黄尘”三句,则进一步明显地流露了作者的退隐思想。“黄尘”,盖暗用晋陆机《为顾彦先赠妇二首》诗“京洛多风尘,素衣化为缁”和唐令狐楚《塞下曲》诗“黄尘满面长须战,白发生头未得归”句意,借指官场尘氛之气。作者年已向老,厌弃官场,毫无留恋之情,故曰“意外”;而“青山”(借指归隐,隐者多以山林为归)时在眼中,相看不厌,对作者有着很大的吸引力,得李卫公“青山似欲留人住”(《登崖州城作》)之意,这样就自然逗出了“归去来兮”的结句,把作者的归隐思想袒露无遗。
这首小令仅四十六字,却能以轻浅之笔,修洁之句,多层次多角度地写景,罗织画面,佳境迭现,如真如幻;而景物之中,皆渗透着作者的主观感情,随景赋情,景愈美而情愈深,目击心萦,无不撩起浩然归志,终于水到渠成,逗出了“黄尘意外,青山眼里,归去来兮”的结句。可见作者的写景,全是为了抒情写志,这是一种以景见志的极好笔法。
(邱鸣皋)
〔中吕〕普天乐
滕宾
翠荷残,苍梧坠。千山应瘦,万木皆稀。蜗角名,蝇头利,输与渊明陶陶醉。尽黄菊围绕东篱,良田数顷,黄牛一只,归去来兮。
此为滕宾〔普天乐〕失题小令十一首的第三首。作者通过对秋景的描绘和对官场名利的批判,表现了归隐田园的志趣。此曲在构思上也颇有佳处。作者仍从写景入手,“翠荷”四句,写秋景。前二句是写眼前景:翠荷凋残,苍(深绿色)梧坠叶;后二句,一个“应”字耐人玩味,仿佛山若有情,山亦当憔悴消瘦。无情之物遂亦人格化,此乃移情入景之法。这四句写景,由近及远,由真切具体而至博大苍莽,层次分明;作者连用“残”、“坠”、“瘦”、“稀”四字,写出了百卉俱腓、草木摇落的萧瑟秋景,再加以“千山”、“万木”,极状空间范围之大,于是,疏木衰林、万物悲秋的肃杀之气,塞空而下,读之不减老杜“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秋兴》)、“无边落木萧萧下”(《登高》)的气概。其实,春华秋实,秋天正是橙黄橘绿时,秋本无所悲,即如宋代杨万里所说:“秋气堪悲未必然。”(《秋凉晚步》)但因作者有感于岁月迟暮,有如草木凋零,故觉秋景惨然多凄。回首人生旅途,大半生已过,却仍然碌碌风尘,为名缰利锁所羁。故紧接着由景物转入人事,写出了“蜗角”、“蝇头”等四句。蜗角,典出《庄子·则阳》,云蜗牛左角上有触氏国,右角上有蛮氏国,“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百万”。苏轼〔满庭芳〕词又有“蜗角虚名,蝇头微利”。这里用以表现作者对名利的鄙视。然而作者身羁官场,归隐之志未遂,在识时知机、进退行藏的认识上,应该承认自己是输于陶渊明了。一个“输”字,表现了作者对隐士陶渊明的倾慕和对自己未能及早归隐田园的悔恨,大有“觉今是而昨非”之意。(由此可见这首小令当写于作者退隐之前,〔普天乐〕失题小令中的其他十首,似亦当如此)“黄菊围绕”、“良田数顷,黄牛一只”是作者预想归后田园生活的蓝图。一想到躬耕田亩,远离风波的自由自在,便欣然神往,故煞句以“归去来兮”表示其浩然归志。
此曲以景起兴,以情作结,皆统一于落叶归根这一主旨上。中间虚实交错,景与情,古与今,人与我,眼前与未来,时空腾挪跌宕,有对比、有反思、有展望。曲辞曲折而横放,语调苍凉而愤激。
(邱鸣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