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克礼
【作者小传】
字敬臣,号秋泉,河间(今属河北)人。曾任庆元理官。与乔吉友善。作品工巧。《全元散曲》录存小令四首。
〔越调〕黄蔷薇过庆元贞
高克礼
燕燕别无甚孝顺,哥哥行在意殷勤。玉纳子藤箱儿问肯,便待要锦帐罗帏就亲。吓得我惊急列蓦出卧房门,他措支剌扯住我皂腰裙,我软兀剌好话儿倒温存:“一来怕夫人情性哏,二来怕误妾百年身。”
在元曲中我们看到这样一种情况:有一些群众喜爱的题材,在剧曲和散曲中被作家反复地加以咏唱和表现。如崔莺莺、张珙故事,杂剧有王实甫的《西厢记》,散曲有关汉卿的〔普天乐〕《崔张十六事》;双渐、苏小卿故事,杂剧有王实甫的《苏小卿月夜贩茶船》、庾天锡的《苏小卿丽春园》等,散曲有王晔、朱凯的《题双渐小卿问答》。由于戏剧与散曲的不同特质,所以这些相同题材的作品在表现范围、表现重点、表现手法及艺术效果方面也自然存在种种差别。
高克礼的这支带过曲是从关汉卿杂剧《诈妮子调风月》中撷取了一个片断,写婢女燕燕受夫人差遣,侍候一个前来探亲的小千户。小千户见燕燕年轻貌美,聪明伶俐,便千方百计对她进行引诱。他有意指派燕燕做这做那,目的是拖延和她待在一起的时间;又提出要到燕燕的卧房去闲坐。燕燕先是婉言拒绝,后来实在拗他不过,只好领他去了。
“燕燕别无甚孝顺,哥哥行在意殷勤。”这两句是说:你到我的卧房来,我可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孝敬你,只是因为拗不过你一片殷勤之意罢了。这里燕燕和小千户的态度形成鲜明的对比:处于奴婢地位的燕燕对小千户不冷不热,若即若离,既不失奴婢身份,又对小千户保持着一定的警惕;而处于主人地位的小千户,却一反常态,甜言蜜语,大献其殷勤。这种反常的态势预示着反常的事件就要发生。果然,小千户用玉纳子和藤箱儿这两件饰物赠给燕燕,许诺要娶她做小夫人,紧接着就要对燕燕施行非礼。“问肯”是古代男家向女家求婚的一种礼节。“便待要”三字活画出小千户对燕燕垂涎三尺、迫不及待的神态。正因为如此,燕燕才被吓了一跳,赶紧扭身想逃出卧房门,而小千户也张皇失措地一下子扯住燕燕的衣裙。在这种情况下,燕燕想拒绝小千户的诱奸,有两种办法:一是硬抗,和他大吵大闹;二是软顶,婉言加以拒绝。由于燕燕的地位和当时的具体处境,也由于她内心对小千户还存在着某种好感和幻想,她采取了后一种方式,用和软的语言耐心地加以解释。燕燕所举的两条理由,“一来怕夫人情性哏”,“哏”同“狠”,是说夫人家法极严,脾气凶狠,闹出事来,吃罪不起;“二来怕误妾百年身”,是说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一旦失足,便会抱恨终身。燕燕之所以列举第一条理由,不仅因为她本人确实畏惧夫人的家法,而且可以吓一吓小千户,这可以见出燕燕性格上机灵颖慧的一面;第二条理由对燕燕来说更为重要,因为这是她从千千万万下层妇女尤其是女奴被贵族男子欺骗、玩弄、抛弃、坑害的事实中总结出来的饱含血泪的教训。这又反映出燕燕性格上深沉内向的一面。用极其简洁传神的语言,曲折尽致地表现出燕燕这位被侮辱被损害的少女的内心矛盾和痛苦,正是这篇带过曲的主要价值所在。由于篇幅的限制,短小的带过曲不可能像杂剧的剧曲那样充分展示人物的内心世界,但作家凝聚笔墨,把重点放在燕燕正欲抽身又被拖住那一瞬间的心态刻画上,便以少少许胜多多许,取得了画龙点睛的极佳效果。
这篇带过曲从艺术上说还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动作性很强,“问肯”、“就亲”、“蓦出”、“扯住”,一连串动作,一个接一个,这说明散曲有时也是很讲动作性的,因为歌唱与表演可以结合;二是语言本色流畅,“惊急列”、“措支剌”、“软兀剌”等当时俗语的运用,酷肖燕燕这个年轻婢女的声口,丰富了曲词的表现力。
(赵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