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简夫
【作者小传】
大都(今北京)人。生平事迹不详。仅知先在大都有文名,后移居杭州。所作杂剧今知有五种。现存《东堂老》、《赵礼让肥》、《剪发待宾》三种,大多描写忠孝节义,风格敦朴自然。
宜秋山赵礼让肥·第一折
秦简夫
〔寄生草〕饿的这民饥色,看看的如蜡渣。他每都家家上树把这槐芽掐。他每都村村沿道将榆皮剐。他每都人人绕户将粮食化。现如今弟兄衣袂不遮身,可着俺贫寒子母无安下。
〔醉扶归〕我吃的这茶饭有难消化,母亲那肌肤瘦力衰乏。量这半勺儿粥都添了有甚哪?我转着这空碗儿,我着这匙尖儿刮,我陪着笑脸儿百般的喜洽,不由我泪不住行儿下。
《赵礼让肥》在元曲杂剧十二科中属“孝义廉节”。其故事大致是:汉世中衰(更始帝时),年荒世乱,赵礼一家逃难到宜秋山下,赵礼将仅有的一小把米熬了粥汤奉了母亲和兄长赵孝(第一折)。赵礼枵腹上山挖野菜,被虎头寨寨主马武擒住,将被剐了吃;赵礼以“信”为质当,告假一个时辰,回家与母亲辞别(第二折)。赵礼复上山请死;其兄赵孝赶到,愿代弟死;赵母亦赶到,请代二子受死;三人都说自己“肥”,争求死以请免另二人。于是“孝心肠感动铁心肠”,马武放了赵氏一家并赠以米、金(第三折)。马武佐汉光武登基有功,为元帅,荐赵氏兄弟。赵家三人赴朝,纳还米、金;一家受封荣耀(第四折)。
这个戏题名“让肥”——肥,吃起来滋味好些——简直令人有点毛骨悚然。在我国历史上有几个大荒乱时期,曾有过“人相食”的记载。本剧所写的便是那几个时期之一的王莽(新朝)末年的事。马武、赵孝、赵礼都是《后汉书》上有传的人物,赵氏兄弟“让肥”正是史载的事。《后汉书·赵孝传》:“……及天下乱,人相食。孝弟礼为饿贼所得;孝闻之,即自缚诣贼,曰:‘礼久饿、羸瘦,不如孝肥、饱’;贼大惊,并放之,谓曰:‘可且归,更持米糒来。’孝求不能得,复往报贼,愿就烹。众异之,遂不害。”赵孝、赵礼从此得名,后来,都做了东汉的官。剧乃据史而编,当然有些不同,是作者为了突现主题而作了加工。这部剧有两个方面被作者所强调而给读者以巨大的震惊,一是饥饿是如此之严重,一是有些儒生恪守其道德信念是如此惊人地执着。
这里所选第一折中的两首曲子,〔寄生草〕表现饥饿,〔醉扶归〕表现让粥,即宣扬孝悌。〔寄生草〕前两句写饥民蜡黄的颜色,中间三句是鼎足对,但不工整,对偶中兼有排比,这正是曲的风格。三句描写饥民们成群地上树掐槐芽、剐树皮,沿街串户乞讨。在普遍饥饿情况描写之后作者把笔锋收回到描写主人公一家:子母兄弟,一家三口,同样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无处安身。这曲为下面的让粥作了铺垫。〔醉扶归〕是进一步写饥饿,目的在于表现孝悌。首句是说这茶饭虽有,但自己吃了是难以消化的,因为母亲饿得肌瘦力乏了,自己吃下去怎能安心?当母亲、哥哥发现赵礼拿着空碗,问他时,他装出碗里有粥的样子。他心里想:剩的半勺粥我全都添了吃下去有什么?难道还怕撑着吗?可是我吃了,母亲、哥哥吃什么?为了让母亲、哥哥相信他在吃,还要像碗里粥很多的样子,这里作者在唱词中用了两个十分平民化、生活化的细节描写:“转着碗儿”、“用匙尖儿刮”,说明作者对这类人物的熟悉,因而用笔格外细腻感人。下面赵礼继续叙述自己口头装作在吃(肚里当然饥肠辘辘),脸上还要强作欢笑的样子。请看,这是一副何等难堪的景象!对此谁能不心酸泪落?可还不止此。赵礼此时一面强颜欢笑,一面又在愁明天的饭食没有着落。于是又“不由我泪不住行儿下”。至此,已把赵礼处境之艰难,用心之良苦,表现得委曲净尽。从而也就使这种道德品质之纯粹与高尚得到了体现,笃信儒家教义,奉之为天理纲常,而虔诚身体力行的中国封建知识分子的典型形象也就塑造出来了。
宜秋山赵礼让肥——明刊本《元曲选》
(池吉)
宜秋山赵礼让肥·第三折
秦简夫
〔凭阑人〕由你将我身躯七事子开,由你将我心肝一件件摘。我道来,我道来,除死呵,无大灾。
〔络丝娘〕我只道你杀人刀十分的利害,元来这活人心依然尚在。便做道俺两个该死的游魂甚耽待,也则是可怜见白头奶奶。
〔东原乐〕敢道是凶年岁,瘦骨骸。便剐将来也填不满一餐债。因此在饿虎喉中乞得这免死牌。蒙恩贷,从今后遥望着你的营门,常常礼拜。
第三折的主要关目是“让肥”。“让肥”也是在前两折的基础上,进一步写饥饿。剧中赵礼对“贼盗”马武杀人为食的行为非但未有责备,而且一无惊诧,说明饥饿已经严重到人相食且不以食人为怪的程度。这是历史的真实。王莽时期全国大起义中下江、新市、绿林、铜马等队伍中,绝大多数是“七死”所余的饥民。马武正是被作为这样的“饿贼”形象来写的。正因为如此,他才有可能被“让肥”行为感动。造反可以理解,吃人也可以理解,可见饥饿到何等可怕的程度。相形之下,官员、富豪们却在“朝朝饮宴,夜夜欢娱”,“矜夸、豪华”,是如何可恨就不言而喻了。所以作品对富贵豪奢的指责言辞和具体揭露虽然不多,其谴责的态度及达到的效果却是明确和强烈的。
但是我们不能据此得出结论,认为《赵礼让肥》是针对元代的黑暗现实鼓吹农民起义的作品。作品写饥饿的目的是为了写“让粥”“让肥”,而不是相反;而写“让粥”“让肥”,是为了宣扬儒家提倡的孝友信义。赵礼已可以逃脱被吃,却于回家看望母兄之后归来就贼受死,足使守信的典型——抱柱而死的尾生黯然失色。作者宣扬的“义”,主要是通过马武来完成的:义释赵氏,义释贤士,义赠米金,直到最后义荐赵礼。“孝悌”是贯串全剧始终的主旋律,伴随这一旋律的则是母慈、兄友的和声,这一曲伦理道德的交响乐在“让肥”一折达到高潮,最后的得释荣封只是个尾声罢了。
这里所选的〔凭阑人〕是赵礼上山就死时所唱,意思是:“由你将我的身躯大卸成七块,由你将我的心肝肚肠摘出吃掉。我说来就来,决不失信,对于我来说,死并没有什么可怕的。”表现出一种视死如归的气概。支持他这一行为的,无非是个“信”字,道德信念的力量于此可见。由于杂剧体制原因,赵母和赵孝让肥的过程都只能由对白表达。下面〔络丝娘〕和〔东原乐〕都是让肥使马武受到感动决定释放母子三人之后赵礼所唱。〔络丝娘〕是赵礼对马武行为的解释,说马武原来还有“活人心”,“耽待”了他兄弟二人,大概是可怜白发母亲的缘故吧。〔东原乐〕又从另一方面解说:三人饿成一把瘦骨,你吃也吃不饱。所以我们从“饿虎喉中乞得这免死牌”。看来赵礼对马武行为的评价是不高的,因为他毕竟是个吃人的“贼”。尽管如此,得到这样的恩惠,他对马武还是表示深深的谢意,“从今后遥望着你的营门,常常礼拜”。毕竟是对母子三人不杀之恩啊。这对儒家信徒赵礼来说,态度也只能如此。
所以《赵礼让肥》一剧与其说是反映现实的社会问题剧,毋宁说是宣扬儒家个人道德自我完善的作品。元杂剧中这类作品很多,“神仙道化”、“忠臣烈士”及这类“孝义廉节”剧中,都有这类作品,概括起来,就是时值乱世,便独善其身,而在乱世时要能做到身“善”守“道”,便要舍弃一切,以至生命。说到它们之间的区别,那就是《赵礼让肥》等“孝义廉节”既不像“神仙道化”那样极端消沉地弃世,也不像“忠臣烈士”那样舍己救人地救世,而是更局限于个人道德之修成。在“人相食”、道德沦丧已尽的乱世,作为个人,更应该恪守“古风”道德。对于这种道德的评价如何另当别论,但它们或多或少都反映了我国自古以来知识分子执着甚至可说是“迂腐”的书生气。
(池吉)
东堂老劝破家子弟·第一折
秦简夫
〔鹊踏枝〕你则待要爱纤腰,可便似柔条。不离了舞榭歌台,不俫更那月夕花朝。想当日个按六幺舞霓裳未了,猛回头烛灭香消。
〔寄生草〕我为甚叮咛劝叮咛道,你有祸根有祸苗。你抛撇了这丑妇家中宝,挑踢着美女家生哨。哎,儿也,这的是你自作下穷汉家私暴。只思量倚檀槽听唱一曲桂枝香,你少不的撇摇槌,学打几句莲花落。
〔六幺序〕那里面藏圈套,都是些绵中刺笑里刀。那一个出得他掴打挝揉,止不过帐底鲛绡,酒畔羊羔。殢人的玉软香娇,半席地恰便似八百里梁山泊,抵多少月黑风高。那泼烟花专等你个腌材料,快准备着五千船盐引,十五担茶挑。
〔幺篇〕你把他门限儿蹅着,消息儿汤着。那里面又没官僚,又没王条,又没公曹,又没囚牢。到的来金谷也,那富饶早半合儿断送了,直教你无计能逃,有路难超。搜剔尽皮格也那翎毛,浑身遍体,星星开剥,尽着他炙煿烹炮。那虔婆一对刚牙爪,遮莫你手轻脚疾,敢可也立做了骨化形销。
《东堂老劝破家子弟》写扬州李茂卿,人称东堂老子,受友人赵国器临终嘱托,照管赵子扬州奴。扬州奴受坏人引诱,嫖妓败家,至一贫如洗时方省悟。李茂卿在扬州奴挥霍家产时,暗中将赵国器生前所寄放的银钱买下扬州奴低价出售的田地房产,就在扬州奴走投无路时,李将所买产业尽数归还,使之恢复家业,重新做人。
这里选的四支曲子乃是李茂卿劝诫扬州奴莫再受坏人教唆,沉溺于酒色时所唱。前四句说扬州奴整日价在青楼与娼女厮混,用“纤腰”、“柔条”喻娼女的妖丽狐媚,以“舞榭歌台”、“月夕花朝”喻扬州奴的醉生梦死。最后两句“想当日个按六幺舞霓裳未了,猛回头烛灭香消”,借当年唐玄宗、杨玉环马嵬坡的悲剧故事,指出欢娱的短暂,到头来只能落得个凄惨的结局。不俫,衬字,为语气转接时所用。〔寄生草〕前两句“我为甚叮咛劝叮咛道,你有祸根有祸苗”,李茂卿指出扬州奴陷于青楼是败家的祸根祸苗。接下来“你抛撇了这丑妇家中宝,挑踢着美女家生哨。哎,儿也,这的是你自作下穷汉家私暴”三句,进一步指出被扬州奴抛弃了的结发妻翠哥,才是一位真正的贤妻良母,而他在外面与妓女厮混,整天花天酒地,却正是迅速糟蹋家产的作孽行为。檀槽,本来是指用檀木做的琵琶上架弦的格子,此处泛指乐器。桂枝香,曲牌名。“撇”,此处应解为“击”;摇槌,唱莲花落时,击鼓用的木槌。莲花落,曲艺的一种,多为乞丐行乞时所唱。这两句是说,你只知眼下浅酙低唱欢乐多,全不念日后落得个讨吃的下场。紧接的〔六幺序〕则进一步指出扬州奴贪欢的可怕后果,运用了正反对比的手法,揭示了烟花柳巷都是些杀人不见血的强盗窝。如果执迷不悟,终将成为他们的“腌材料”。最后的〔幺篇〕是〔六幺序〕的进一步伸张。消息儿,指机关,比喻圈套、计谋。“金谷”二句,用晋石崇为富不仁,半途送命的典故,警告扬州奴早日回头。最后三句“那虔婆一对刚牙爪,遮莫(即使)你手轻脚疾,敢可也立做了骨化形销”。可谓最后猛击一掌,当头棒喝:即使你现在年纪轻,但照此下去,也恐怕要马上去见阎王的。
东堂老劝破家子弟——明刊本《酹江集》
作者秦简夫在这四支曲子里,层层深入,把李茂卿对扬州奴一番劝诫之情状刻画得淋漓尽致,有语重心长的劝说,也有正颜厉色的警告。从正反两方面晓以大义,可算得上是一篇发人深省的劝世警言。在语言上,作者运用了比喻的手法,由浅入深,由表及里,理义并晓,情至意尽,读来让人怦然心动。
(荆乃立)
晋陶母剪发待宾·第一折
秦简夫
〔那吒令〕则他这今年,非同似往年,恰还了纸钱,又少欠下笔钱。常着我左肩,那在这右肩。与人家做生活打些坌活,闲停止妆宅眷。端的使碎我意马心猿。
〔鹊踏枝〕你则待要赴佳筵,倒金舡;喒如今少米无柴,赤手空拳。你不学汉贾谊献长策万言,你则待学刘伶般烂醉十年。
〔寄生草〕你则待扶头酒寻半碗,谒人诗赠几篇;请着你不离,随着他转;逢着你的唱偌,迎着他善。后来便说着你的体面难消遣,则你这拖狗皮缠定这谢家楼,几时得布衣人走上黄金殿。
〔金盏儿〕钱字是大金傍戋,信字是立人边言。信近于义,钱招怨。这一个有钱可更有信,两件事古来传:这一个有钱的石崇般富,这一个有信的范丹贤。你常存着立身夫子信,休恋这转世邓通钱。
《剪发待宾》是一部反映封建社会家庭教育的喜剧。该剧取材于东晋大将军陶侃少年时期的故事。剧情是:陶侃早孤家贫,陶母湛氏,靠为人缝补浆洗挣钱供儿子读书,期待他成名,对陶侃管教十分严格。但侃年二十尚未发迹。其时朝廷派学士范逵到丹阳荐举贤良,学生们都纷纷宴请范学士,而陶侃因无钱备办酒席,只得写下“钱”、“信”两幅字到韩夫人的“解典库”(当铺)上当几贯钱。韩夫人赏识陶侃,请他饮酒,还有心将女儿许配给他。陶母一贯禁止儿子饮酒,见状以为儿子贪杯,严加训斥。后得知事情原委,毅然剪下头发上街叫卖,换得钱钞为儿子设宴招待范学士。范学士被此贤母感动,推荐陶侃上京应举。侃得中状元,朝廷加封陶母为义烈夫人。陶母剪发待宾及训子节酒之事,见载于史书。《晋书·陶侃传》云:“侃早孤贫,为县吏。鄱阳孝廉范逵尝过侃,时仓卒无以待宾,其母截发得双髲,以易酒肴……每饮酒有定限,常欢有余而限已竭,浩等劝更少进,侃凄怀良久曰:‘年少曾有酒失,亡亲见约,故不敢逾。'”杂剧所扮演的人物和故事虽有所本,但经作者再加创造,具有鲜明的宋元时期城市生活的色彩,反映了下层民众希图通过科举道路发迹交泰的心理。
这里选的第一折四支曲子,是陶母训子的主要唱段,集中表现了下层妇女生活的艰辛,并通过陶母对儿子的热切期待表达了剧作者的道德理想。唱词明白晓畅,显示出本色派的特点。〔那吒令〕一曲是陶母以持家的艰难来教育儿子。她对儿子说:今年的日子还不如去年,上学费用还拖欠着。“恰还了纸钱,又少欠下笔钱。常着我左肩,那(挪)在这右肩。”一个寡妇,支撑这个家很是吃力,全靠“与人家做生活打些坌活,闲停止妆宅眷”,忙季里给人家帮工做粗活,闲季里在大户人家闺院做些针线,为供儿子读书把心操碎了,常是六神不安。这段明白如话的唱词,体现了陶母勤劳坚韧的性格。紧接着的〔鹊踏枝〕,是陶母对儿子的进一步教训,她恨铁不成钢,为儿子贪杯而生气。“你则待要赴佳筵,倒金舡;喒如今少米无柴,赤手空拳。”责备儿子只管去赴丰盛的筵席,不顾家里穷得缺米少柴。用夸张手法强调家庭的贫困,加重对陶侃的教训分量,显示出其教子的严格。但这毕竟是个误会,陶母越认真,观众越感动,本剧的喜剧气氛也就越浓。“你不学汉贾谊献策万言,你则待学刘伶般烂醉十年。”贾谊二十岁左右被汉元帝召为博士,“每诏令议下,诸老先生不能言,贾生尽为对,人人各如其意所欲出”(《史记·屈原贾生列传》),可谓才华出众,少年得志;刘伶则是西晋“竹林七贤”之一,纵酒放达,乘鹿车,携一壶酒,使人荷锸相随,说:“死便埋我。”刘伶本是高士,这里仅从剧情需要,取其纵酒一面,喻指不思进取。这两句,陶母将两个历史人物的行为对比起来教训儿子,既是教诲,又是激励,愤激的话语中蕴含着对儿子的热切期望:希望陶侃成为贾谊那样有才学、对国家有贡献的人,而不要学刘伶那样醉生梦死。这种正统的封建道德观,是剧作者所肯定的道德理想,就其激励上进一面而言,尚有可鉴之处。陶侃听过母亲的训斥,本想为自己辩解,不料却招致母亲更严厉的痛责。〔寄生草〕一曲,陶母告诫儿子,如沿饮酒这条路走下去,免不了堕落,发迹的希望是没有的。她说,你只管和那些酒肉朋友混在一起,弄半碗扶头酒(古代酒名),写几句巴结人家的诗,等到你上了瘾,拖着你整天胡混,称兄道弟,到后来又会讲光吃酒还没意思,还得寻个妓女陪宴,勾引你成日沉溺在勾栏酒榭(曲中“谢家楼”泛指歌肆青楼),如此下去,你这个布衣出身的,你什么时候才能取得功名,登上黄金殿(指做官)。这段唱词有鲜明的宋元市民生活色彩。在城市发达的条件下,有钱人家耽心子弟浪荡败家(如秦简夫在《东堂老劝破家子弟》杂剧所表现的那样);贫寒人家则耽心子弟没有出息。陶母希望儿子走读书做官的道路,生怕他沦为不堪造就的浪子。紧接着的〔金盏儿〕,剧作者又让陶母就“钱”与“信”的问题大大地议论一番,教导儿子不要把“钱”放在第一位。陶母以为“信近于义,钱招怨”,“信”是最重要的。“信字是立人边言”,一语双关,既指“信”字的组合结构,又指孔子“无信不立”的教诲。接着,陶母又连举三个古人比并对照,教训儿子。石崇,晋代富甲天下的官僚,曾与贵戚权豪斗富竞奢,后在统治集团内部倾轧中被杀。范丹,汉桓帝时曾任县令,生于乱世,甘守清贫,再三逃官不任。此二人一奢侈豪享;一清贫守节。其实,二人之事与钱、信二字关系不大,陶母不过是借以教育儿子勿迷恋金钱,要讲信义,否则,也将像邓通那样不得善终。邓通,汉初人,出身微贱,因为文帝吮痈而得专宠,自铸铜钱,富甲天下,景帝立,家财被抄没。
这四支曲子集中刻画了封建时代贤母的形象,也反映了剧作者的道德观。陶母以儒家的道德规范为基础,培养儿子走博取功名之路,实则就是剧作家所肯定的那条传统的儒生参政的道路。只不过在当时不能实现,所以作者将其理想发于戏剧而已。曲词多用宋元口语,用典亦不拘于史实,以我所需,加以取舍变化,染有浓厚的民俗化色彩,读来流畅明快,如同说话,表现出元剧本色派的风格。
(钟林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