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质
【作者小传】
（？—1334）字仲彬，建德（今属浙江）人，后居杭州。与钟嗣成相交二十余年。中年去世。善绘画，谐音律。所作杂剧今知有四种。现仅《苏武还乡》（或称《苏武还朝》）存有残曲。散曲存有小令四十三首，套数五套，多男女相思之作。
〔正宫〕叨叨令·自叹
周文质
筑墙的曾入高宗梦，钓鱼的也应飞熊梦；受贫的是个凄凉梦，做官的是个荣华梦。笑煞人也末哥，笑煞人也末哥，梦中又说人间梦。
去年今日题诗处，佳人才子相逢处。世间多少伤心处，人面不知归何处。望不见也末哥，望不见也末哥，绿窗空对花深处。
曲题为“自叹”，顾名思义，是对于自己遭逢的感叹；但这两首曲词的所谓“自叹”，实际却是兼有叹世的意味，一叹世情，一叹爱情。
贵贱贫富，升沉荣辱，是人世间得失趋避的焦点。有的人对于富贵梦寐以求，有的人对于贫贱梦寐以避，因此曲词抓住一个“梦”字来描述世情之炎凉。筑墙的入“高宗梦”，说的是殷商时傅说的故事。殷高宗梦得圣人，命武丁访之于野，后访得从事版筑的傅说，举为宰相。其为政也贤能，因此殷商得以中兴。这里以傅说入高宗梦的典故讽刺身处社会底层的建筑工人也想当大官。钓鱼的也想应所谓“飞熊梦”，是用吕尚逢周文王的典故，从另一角度说明升官梦。《史记·齐太公世家》：文王将出猎，卜之，曰：“所获非龙非螭，非虎非熊，所获霸王之辅。”果遇钓于渭滨的吕尚，因提升为宰辅大臣。在传说中，由卜“非熊”，演化为梦“飞熊”。梦想“应飞熊梦”，意即想当大官。贫苦的人做的是凄凉的梦，醒时凄凉，梦中也凄凉，无计相回避。当官的人做的是荣华梦，想借乌纱帽来荣宗耀祖，封妻荫子。“人生如梦”，这是旷达人的说法。所以这一首以“梦中又说人间梦”作结，说明一切无非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各种人的梦境，反映了各种人的欲念；各种欲念归结到一点，无非是趋炎避凉。一个“梦”字正反映出炎凉世态。作者冷眼旁观，深感这世态的可悲，也深感这世态的可笑。在“笑煞人也末哥”的曲语中，饱含着作者悲酸的感叹。
人世间只有爱情最真挚，但真挚的爱情却往往不能尽如人意。作者在第二首曲词里，暗用了唐代诗人崔护的爱情故事。相传崔护应进士考落第，清明节独游长安城南，到花木丛萃的村居叩门求饮，有女子开门送水，倚小桃树而立，如不胜情；翌年清明再来，门户紧锁，不见女子。于是在门上题诗云：“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曲词所谓“佳人才子”相逢题诗，即指崔护艳史，其意在借这失恋的艳史来表现人世间一切不能如愿的爱情，当然也可能包括作者自己所遭遇的爱情悲剧。情人不知归何处，空对着花深处的绿窗，感叹地说：“望不见也末哥！”真挚的爱情的失落，不管是他人的，或者自己的，都是作者引以自叹的又一重要内容。
这两首“自叹”小令，用韵都只用一字（有的曲学家把这种押韵方式称为“独木桥体”），而且这一韵脚又是曲词意境的轴心，这可以说是本题的第一个艺术特点。第一首以“梦”为韵脚，全曲均押“梦”字，而“梦”又是全曲意与境的凝聚点。把各种社会人物都引入梦境，又把各种人的欲念化作梦意，一切都归结于一个“梦”字。作者利用韵脚的重复出现，大大强化了梦的意境，收到了很好的艺术效果。第二首以“处”字为韵脚，全曲均押“处”字韵。“处”表现了空间，这个空间是人物聚散的空间，也是爱情得失的空间，悲剧正是以这空间为舞台。重复出现“处”字，同样强化了曲词的意境，“世间多少伤心处”都汇集到这一“处”字，这“处”字带有浓重的悲剧色彩。也许作者意识到通篇用一韵字有强化意境的作用，所以常用此法。〔叨叨令〕《四景》的二首小令，甚至共押一“醉”字，以此来加强及时行乐的主题，表现看破世情的态度。所以此法不能简单地以文字游戏视之。
本题二首曲词的第二个艺术特点是用事虚实结合，该实即实，该虚即虚，灵活运用。第一首“钓鱼的也应飞熊梦”，第二首“去年今日题诗处”，都是有实典而无实事，典故一出于吕尚，一出于崔护，都是有确实出处的，但在现实中却不必有类似的实事。这里不是借典以写事，而是托典以写情，故典实而事虚。第一首“受贫的是个凄凉梦”，第二首“绿窗空对花深处”，在现实生活中当有所指，或有所见闻，或亲自经历，是有实事而无出典。用典与不用典交错成文，不事典故的排比堆砌；写实与虚拟交相为用，不斤斤于实事的记录描述。这样灵活地将虚实结合起来，使曲文不板不滞，自然流畅，不仅显得通俗易懂，而且在声律上也收到很好的艺术效果。
（林东海）
〔正宫〕叨叨令·悲秋
周文质
叮叮噹噹铁马儿乞留玎琅闹，啾啾唧唧促织儿依柔依然叫。滴滴点点细雨儿淅零淅留哨，潇潇洒洒梧叶儿失流疏剌落。睡不著也末哥，睡不着也末哥，孤孤另另单枕上迷颩模登靠。
这是一首以叠字和象声词构成的著名散曲小令，而值得注意的更是它寓情于景，种种秋声与悲秋之感交迸叠起，达到高度的情景交融。
开头四句对秋声的描写都是有典型性的，因而声声拨动着别有怀抱者的心弦。铁马，即屋椽下风铃，风吹则发叮噹之声；“乞留玎琅”更是直接形容风铃摇动所发的声音。一个“闹”字，有力表现出秋风的劲厉。风铃自语，最易触动羁人的愁思。相传唐明皇避乱入蜀，于雨中闻铃音而制〔雨霖铃〕曲。白居易《长恨歌》所谓“夜雨闻铃断肠声”即写此情景。“促织”是蟋蟀的别名，原为声音之转。它的鸣声报导秋凉已至，催促妇女纺织寒衣，同时可以引起怀念远人的情思。所以姜夔〔齐天乐〕云：“哀音似诉，正思妇无眠，起寻机杼。曲曲屏山，夜凉独自甚情绪。”“淅零淅留”形容滴滴点点的细雨之声。淅沥的秋雨，也使离人的愁绪触类而长。李清照〔声声慢〕：“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滴滴点点。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哨”字应为“潲”，指雨点被风吹得斜洒。“潇潇洒洒”和“失流疏剌”都是形容梧桐叶落的声音。草木凋零，容易使人萌生岁月迟暮之感，而风雨飘摇，更能唤起离人孤独凄凉之愁。秋夜的风声、雨声、虫鸣声、落叶声，声声撞入耳鼓，重重叩击心扉，使离人原本积淀、潜伏着的烦恼、愁绪逐渐发酵、膨胀、扩大。“剪不断，理还乱”（李煜〔乌夜啼〕），熙熙攘攘，纷至沓来，千丝万缕地包围着这凄寂的房栊，纠缠着这颗纷乱的灵魂，“睡不著也末哥”两个重句，写出他那反复呻吟，辗转反侧的痛苦；“孤孤另另”“迷颩模登”则描绘出他孤独凄凉、迷惘困倦的神态。曲词最后突出了人物形象，有力地振起全篇。上文的铃声、虫声、雨声、落叶声都是“孤孤另另”者听觉的感受，所以自然景物也染上了他的情感色彩。刘禹锡《竹枝词》所谓“个里愁人肠自断，由来不是此声悲”，正可说明这种移情作词。
听秋声空际，悲时节摇落，孤枕独倚难眠，愁绪盈怀难遣，这是古典诗、词、曲中常见主题，反映离群索居者的普遍哀愁。然而本曲通篇用双声叠字状物，以一连串象声词拟声，音节铿锵急促，声文并茂，且纯用白描，语言与句法新鲜活泼、生动贴切，联想丰富，实为这一常见主题别开了生面，使读者如闻其声，如见其人，如历其境，心潮随之起伏，感慨横生。
（顾易生）
〔越调〕寨儿令
周文质
挑短檠，倚云屏，伤心伴人清瘦影。薄酒初醒，好梦难成，斜月为谁明。闷恹恹听彻残更，意迟迟盼杀多情。西风穿户冷，檐马隔帘鸣。叮，疑是珮环声。
周文质的〔寨儿令〕共十首，写的都是爱情，有的写女子思念男子，有的写男子思念女子。写女子相思者，多写恨男儿薄情；写男子相思者，却表现出对恋人的一片真情。这后者或许就是作者的自我表现。这首“挑短檠，倚云屏”，正可作如是观。
“短檠”即短灯檠，也就是短的灯架。古时富贵人家多用长檠，寒门读书人多用短檠。韩愈《短灯檠歌》就讽刺鲁儒一朝富贵便废弃短檠而高张长檠。苏轼《侄安节远来夜坐》诗：“免使韩公悲世事，白头还对短灯檠。”也是说明寒儒应安于本分。这里的所谓“挑短檠”，不只说明夜里挑灯独坐，而且说明独坐者为清寒的儒生，当是作者自指。这儒生是怎样思念他的情人的呢？
秋天的夜里，他想念情人，有无穷的秋思，无以自解，想借酒浇之，希望在醉梦中能够幽会，但是“好梦难成”，而薄酒已醒。于是独自挑着短架灯上的灯芯，久久地倚靠着云母屏风，伤心地看着灯下因相思而消瘦的身影。他抬起头来，看着已经西斜的明月。他因烦闷而感到精神疲乏，夜深了，传来了残更的钟声；他是那么多情，执着地盼望恋人。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的，不见伊人的倩影，只感到萧瑟的秋风穿户而入，带来了寒意；只听到檐马（屋檐下所挂的风铃），隔着门帘，叮叮噹噹地响个不停。这风铃声使他疑心是恋人身上所结珮环的响声，一阵空喜之后，又陷入无穷的相思。
全曲表现男主人公真切的相思之情，是通过人物动作的描写和心理的描写来完成的。
主人公酒醒之后，倚着云屏，挑着灯花，看着身影，望着明月，情态逼真，跃然纸上。这些相思的动作，正表现出一个染上相思病的人物的形象。人物的动作和体态，对于表现思想感情，有时比人物的语言更富于表现力，它能像电影的镜头，浮现于读者的脑海里，让读者去联想和回味。这种联想和回味，比起语言的判断，更能获得深刻的印象。
主人公眼中看的是灯下的身影和天上的明月，耳中听的是残夜的打更声和帘外的风铃声，视觉形象和听觉形象都表现出心理的活动。一个人对灯顾影，其孤独凄凉的心理是不难理解的。看着明月，这明月曾经照着他和恋人的幽会，而今夜的明月却是为谁而明！他简直要憎恨这明月了。心情不好迁怨于物，这是表现心理活动的巧妙手法。残夜的打更声，有时能把人的心儿敲碎，更声入耳，无端增加了许多惆怅之情。风铃声疑是佩环声，直接刻画了人物的心理，和唐李益诗“开门复动竹，疑是故人来”（《竹窗闻风寄苗发司空曙》）有异曲同工之妙。眼睛和耳朵都是心灵的窗户，以眼之所见，耳之所闻来表现人物心理活动，可以收到很好的艺术效果。所以说善于描写心理也是本篇艺术上成功的一个重要因素。
（林东海）
持汉节苏武还乡·第三折
周文质
〔中吕·粉蝶儿〕羊角风踅地踅天，鹅毛雪扑头扑面，恰便似落琼花粉甸山川；接天涯，侵海角，都冻做寒冰一片。休笑俺牧羊人耸定双肩，你便是铁石人也冻的撼颏打战。
〔醉春风〕雪打的我眼难开，风吹的身倒偃。似这般风吹雪打荡散了群羊，漫山中微微的显，显。单于王地占了三山，汉武帝早分了千顷，苏武呵，几时能勾户封八县。
〔迎仙客〕我这里望塞边，则听的雁声喧，元来是这舞寒风渐离了云汉远。呀呀的一声低，忽忽的两翅软，有分的正落在我根前。莫不是天与俺行方便？
〔石榴花〕这一封寄帛书全央你个塞鸿传。则要你乘风势驾云轩。者莫你宿芦花穿柳岸过平川，哎，雁也，休恋着水食地面，将日月俄延。则你那六稍翎疾提防着雕翎箭。蓦然间祷告青天，愿孤飞影里青云现，便休题风紧雁行偏。
〔斗鹌鹑〕你若到富贵中华，寻取那皇宫内院。你过的天堑黄河，那的是长安建都地面。我这里专等招贤武帝宣。单于王若可怜，我则去那凌烟阁① 上标名，哎，雁儿也，你索在那禽书中把你姓显。
〔注 〕①凌烟阁：唐朝的阁名，与西汉“麒麟阁”、东汉“云台”相似，都是帝王图画功臣，表彰他们功绩的地方。
周文质的杂剧作品除本剧外，尚有《春风杜韦娘》、《孙武子教女兵》、《敬新磨戏谏唐庄宗》等三种，均佚。本剧见赵景深辑《元人杂剧钩沉》，存〔越调〕一支，〔中吕宫〕〔双调〕各一套。剧本本事出于《史记》、《汉书》。叙汉武帝时苏武奉使匈奴被拘留，遣放北海（地为今苏联贝加尔湖一带）牧羊，前后达十九年，历尽艰难，威武不屈，始终坚持民族气节。至汉昭帝即位，匈汉和亲，汉求匈奴归还苏武，单于诡称已死。苏武借雁足传书汉帝，言明前后情形及今所居之地，遂得归国还乡。这里选录的五支曲子，是苏武唱叙雪地牧羊的情景和托雁传书表达思乡的心情。
〔粉蝶儿〕一曲唱叙牧地风雪严寒。开头三句写“风雪”，横空而起，景象雄奇：“羊角风踅地踅天，鹅毛雪扑头扑面，恰便似落琼花粉甸山川。”“踅”，盘旋，来回乱转。羊角旋风旋天转地，鹅毛大雪打头扑面，这是近感；正好像洁白无瑕的玉屑，纷纷扬扬，撒落在原野山川，这是远望。紧接着下三句：“接天涯，侵海角，都冻做寒冰一片”，是写“寒”。因风雪严寒，使得天涯海角都冻结成严冰一片。用朴直的语言描述了边塞的风、雪、寒冰的景象，展现了异域雄奇的风光特色。最后两句是写牧羊人与风雪严寒作斗争，用了“耸定双肩”这四个很有分量的字，不仅写出了牧羊人耸峙双肩抗风御寒的形象，更含有牧羊人不畏艰难风寒的坚定意志。这里还用假设的“铁石人”来与“牧羊人”相比较，说即使是“铁石人”，也会在这种严寒环境里控制不住“撼颏打战”，从而进一步表现了“牧羊人”的坚强意志。
〔醉春风〕一曲叙雪地牧羊之艰难。开头两句也是写风雪，通过“牧羊人”自身的感受来表现：因雪大，打得我眼睛难以睁开；因风大，刮得我身“倒偃”（“偃”，向后倒下）。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其结果是“荡散了群羊，漫山中微微的显，显”。“荡散”两字写景状物甚为巧妙，仿佛看见羊群被旋风盘卷而散入远近山中，羊儿与白雪融为一色，一时难以辨认，只有当羊儿活动行走时才被发现。所以这个“微微的显，显”，表现得十分真实细致和传神。在这种雪大、风暴、人倒、羊散的情况下，“牧羊人”该怎么办、怎么想呢？最后三句作了出乎意料的回答：“单于王地占三山，汉武帝早分了千顷，苏武呵，几时能勾（够）户封八县？”“单于”，是匈奴君主的称号。“三山”，泛指匈奴单于所据之地。“千顷”，虚数词，泛指土地广大辽阔。“八县”，虚指，谓立功荣受封地；或指封侯，武帝时大侯封户有达三四万户。在这里，“牧羊人”担心的主要不是羊群的失散，也不是企求安定舒适的生活环境，而是出乎意料地将自己与单于、武帝同时举出，问何时能够“户封八县”？可见他想的是如何建功立业实现远大的抱负。但对照自己被拘留十九年，岁月流逝，不能不感到深深叹息！悲凉慷慨，动人心弦。
上述两曲着重叙苏武风雪牧羊的情景，后三支曲转向托雁传书，表达思国还乡之愿。〔迎仙客〕一曲叙落雁。开头三句：“我这里望塞边，则听的雁声喧，元来是这舞寒风渐离了云汉远”，这是望雁。曲子从苏武望边思汉，转到突然听见“雁声喧”，抬头一看，却原来是一群渐渐远离了云汉的雁儿，正在寒风中飞舞。这“舞”字用得妙，写出了因强大的寒风，使得雁儿飞行艰难失控，时高时低，盘旋如舞。接着三句叙落雁：“呀呀的一声低，忽忽的两翅软，有分的正落在我根（跟）前。”“呀呀”为雁鸣象声词：“忽忽”为雁飞无力的样子。真是如闻其声，如见其形。终于，一只飞倦了的雁儿降落在苏武跟前。在这荒无人烟的北海，苏武十九年与汉隔绝，他多么想把自己的情形与归国之愿告诉汉帝，但哪有使者？如今一只有缘分的雁儿刚好落在他跟前，这岂不是“托雁传书”的好机会吗？因而说出了“莫不是天与俺行方便”的话，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这支曲从闻雁声、望雁飞，到见雁落，语虽不多，却显得非常生动真切。
〔石榴花〕一曲托雁传书。首句为请托：“这一封寄帛书全央你个塞鸿传。”“帛书”，指写在丝织品上的信。“塞鸿”，即边雁。第二句表希望：“则要你乘风势驾云轩”。“轩”，一种轻便的车子。这句是希望雁儿能乘风高飞速去。接着下面几句是嘱雁途中注意警惕：不要在芦花丛中住息，不要飞经杨柳岸边，也不要低过平原山川，更不要留恋那水食地面，怕因此会把传送书信的时间“俄延”。接着嘱咐雁儿还要警惕暗算：“则你那六稍翎疾提防着雕翎箭”。“六稍翎”，指雁翅上六根长羽毛。“雕翎箭”，指用雕羽为饰的箭。这里提示雁儿要提高警惕，免遭暗算。最后三句是向天祈请保护，祈望苍天当孤雁飞行时能用乌云将它遮掩保护，请不要起狂风使雁儿飞行不稳。这支曲子对雁谆谆嘱咐，对天深深祈祷，正说明了苏武对这送信的雁儿寄望之深，表达了他思汉心切。
〔斗鹌鹑〕一曲嘱雁到达汉境时应该注意的事。开头两句：“你若到富贵中华，寻取那皇宫内院。”这里的“中华”，即指汉朝的地域。吩咐到了汉地要把信立即送往皇宫内院，好使汉帝知道后诏宣我归国。接着唱道：“你过的天堑（“天堑”，天然的壕沟，这里即指黄河）黄河，那的是长安建都建都地面。”前面已说“皇宫内院”，这里又说国都所在，是颠倒叙述，即把自己急切盼望寻找的“皇宫内院”提到前面去，然后再来补述提示地域方位所在。接着第五句说：“我这里专等招贤武帝宣。”“宣”，宣诏，指汉武帝招贤宣诏他归国。在这里，他把自己的心情愿望全部倾吐出来了。在本折〔朝天子〕曲里也说：“我离皇都数年，盼中华地面，几时能勾拜舞在金銮殿？”在第四折〔折桂枝〕又唱道：“盼杀我也落日长安”，说的都是同一思想愿望。最后三句：“单于王若可怜，我则去那凌烟阁上标名，哎，雁儿也，你索在那禽书中把你姓显。”进一步表达了归汉的愿望：一是盼望单于可怜同情能放我回去；二是希望自己回去后能在凌烟阁上“标名”；三是望雁传书功成在禽书上名显。根据《汉书》记载，苏武最后于始元六年（前81）归汉回到长安，被封为典属国，题名画像于麒麟阁。本剧第四折〔太平令〕曲中唱道：“我受了十九年牧羊的这磨难，喜得俺一家人儿人马平安”，反映的正是这一历史事实。
《持汉节苏武还乡》是个历史剧。每当国家民族危难之时，苏武的气节成为鼓舞斗志的力量。文天祥在《正气歌》中就发出“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的赞颂。“鸿雁传书”①也成为人们熟知的典故和美谈。本折这五支曲子，从风雪牧羊到托雁传书，表达了苏武抱忠持节、思国还乡的心情。前两曲描述异域风光，笔调雄劲峻拔；后三曲托雁述情，笔调细腻深沉，做到了写景、述怀紧密结合，情真意切。
（徐顺平）
〔注 〕①鸿雁传书：事出《汉书·苏建传》。汉昭帝即位，匈奴诡称苏武已死。被拘汉臣常惠暗教使者诉于单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书，言武等在某泽中。”因而武等得归。其实以雁传书，原为设计假托，并无其事，后人传以为真，成为典故，演为戏剧，传为美谈。
〔双调〕折桂令·过金山寺
赵禹圭
长江浩浩西来，水面云山，山上楼台。山水相连，楼台相对，天与安排。诗句成风烟动色，酒杯倾天地忘怀。醉眼睁开，遥望蓬莱。一半儿云遮，一半儿烟霾。
金山为江南胜景之一，在今江苏镇江西北，本在长江中，清末江沙淤积，始与南岸相连。山上有洞泉寺塔等名胜，其中以金山寺最为壮观。古代有不少文人墨客曾登临此寺，即景抒怀。这首散曲写的就是作者登上金山寺所看到的壮观景象并由此产生的内心感受。
“长江浩浩西来，水面云山，山上楼台”。作者下笔并没有直接写金山寺，而是先描写金山寺气势不凡的背景。长江自夔门向东，穿过三峡天险，经湖北，过江西，流安徽，入江苏，两岸虽然不乏高山丘陵，但地势基本上是比较平坦的，没有什么障碍，江水如脱缰的野马，浩浩荡荡，一泻千里。但到了镇江附近，却突然出现“水面云山”的景象，巍峨的金山在江中突兀而起。山立江中，这本身就是自然界的一种奇迹，即使作静态描写，也可谓大观。元曲中就有“苍波万顷孤岑矗，是一片水面上天竺”（王恽〔黑漆弩〕《游金山寺》）、“倚苍云绀宇峥嵘，有听法神龙，渡水胡僧”（张可久〔折桂令〕《游金山寺》）的句子。作者在这里用“浩浩西来”的长江作背景，以动衬静，就使金山的景象显得更加壮观，给人一种天外飞来之感。“云山”，云雾缭绕的高山，形容金山高耸入云，而金山寺就雄踞在这从江中拔地而起、耸入云天的高山上。“山水相连，楼台相对，天与安排”。在把金山寺安置在浩渺辽阔的背景上之后，接着具体描绘金山寺的景况。但作者仍然没有孤立地就山写山，就寺写寺，而是依旧紧紧抓住山立江中的特征来写。金山寺倒映江中，山与水连在一起，楼台上下相互映照。山在水中，水在山上，宛若一派仙境。这壮丽奇妙的景象，真是鬼斧神工，人间罕见，所以作者说是“天与安排”。面对如此奇观，作者豪兴大发，饮酒作诗，即景抒怀。“诗句成风烟动色，酒杯倾天地忘怀”。这两句，作者用狂态来表现自己沉醉在如此胜境中的豪情。他举杯痛饮，乘兴赋诗，一篇吟就，连风云烟霞好像也为之变色。他仿佛离开了人间，置身于人迹罕至的仙境，因而不禁手舞足蹈，将杯中酒倾洒于地。当他从酣饮中睁开矇眬的醉眼时，只见眼前的金山若隐若现，一半儿被云雾笼罩，一半儿陷于烟霾之中，亭台楼阁，仿佛都在烟云中冉冉浮动，那景象，酷似海上虚无缥缈的蓬莱仙山。这最后几笔，给整个画面染上了一层朦胧的色彩，把读者引入无限的遐想之中。
全篇写景，扣紧了“过金山寺”的一个“过”字。作者不是登临金山，只是乘船经过，因此能够远眺，能够纵览，能够从浩浩长江的广阔背景上，从山与水、山与云、山水与楼台的种种关系上写出金山景色的诗情画意，在给人以美的享受的同时，又能给人以情的感染。
（孙秀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