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氏
【作者小传】
歌妓。建宁(今属福建)人,据元陶宗仪《辍耕录》所载系南宋真德秀后代,名真真。其父为济宁管库,因犯法卖女抵偿,沦为歌妓。后因侍宴,遇翰林承旨姚燧,为之脱籍,得嫁翰林院小史以终。《全元散曲》辑存其小令一首。
〔仙吕〕解三酲
真氏
奴本是明珠擎掌,怎生的流落平康。对人前乔做作娇模样,背地里泪千行。三春南国怜飘荡,一事东风没主张。添悲怆,那里有珍珠十斛,来赎云娘!
《辍耕录》卷二十二“玉堂嫁妓”条载:“姚文公燧为翰林学士承旨日,玉堂设宴,歌妓罗列,中有一人,秀丽闲雅,微操闽音。公使来前,问其履历。初不以实对。叩之再,泣而诉曰:‘妾乃建宁人氏,真西山之后也。父官朔方时,禄薄不足以给,侵贷公币无偿,遂卖入娼家,流落至此。’公命之坐,乃遣使诣丞相三宝奴,请为落籍。丞相素敬燧公,意公欲以待中栉,即令教坊检籍除之。公得报,语一小史曰:‘我以此女为汝妻,女即以我为父也。’史忻然从命。京师之人相传以为盛事云。”考《元史》,知姚燧任翰林承旨在至大二至四年(1309—1311),三宝奴任相在至大二至三年。而此曲显系真氏除乐籍之前作,故必作于大德末年至至大元年之间。全词叙其由良家女沦落为官妓之后的悲惨命运,表现了她迫切从良的愿望和哀苦无告的悲酸。
“奴本是明珠擎掌,怎生的流落平康”二句,概写其沦落为娼的经过:她本是建宁(今福州市)官宦人家女儿,父母爱之如掌上明珠。只因其父在朔方作官(今宁夏灵武一带,也可泛指北方),俸禄微薄(按史载,至元以来地方官很少发甚至不发薪俸),挪用公款,上司理算而无力偿还,为使全家免受罪罚,遂把她卖作官妓以偿债。“平康”,本唐代长安平康坊,是官妓聚居之地,此处代指官办妓院。
三四句:“对人前乔做作娇模样,背地里泪千行。”写官妓生活的辛酸。官妓要随时承应官吏的一切公私宴会,进献歌舞,娱宾侑酒。稍有失误,辄遭刑罚。其生命同于奴婢而无啻牛马,《元典章》规定杀死娼妓不偿命,“照拟杀他人奴婢,徒五年,拟决杖一百七下。”与私宰牛马判罪略同。然而在宴会堂前承应官身时,还得强忍悲酸屈辱,乔妆娇美笑脸以供人淫乐;只好背后暗伤人格微贱,不堪凌辱而两泪如倾。
接着“三春南国怜飘荡,一事东风没主张”二句,写思乡念亲之愁和青春飘零之恨。“三春”指春季三个月,也可指三年,此处取后义为宜,乃言其离家之久;又隐寓孟郊《游子吟》:“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即难报慈母恩惠之憾。“南国”指故乡福州。“东风”喻青春年华,又隐含李贺《南园》:“可怜日暮嫣香落,嫁与东风不用媒。”此句以花的零落飘荡喻己之任人摆布。两句意谓:我漂泊风尘多年了,南方的父母虽然想我怜我,可我却无法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而今眼看韶华年年流逝,恰如落花随风飘零,一切任人摆布,自己不能主宰命运。
结尾三句:“添悲怆,那里有珍珠十斛,来赎云娘!”写其从良愿望及无法实现的悲怆。妓女要想除掉乐籍获得自由,一是靠家人用钱赎身,二是靠嫁士大夫弃贱从良。然而在作者看来,两途皆很渺茫。因为父母既视她为掌上明珠,岂有不心疼之理?但当初既为卖她偿债,自然无钱来赎;而法律又规定官妓不许从良,一般只能“乐人内匹配”。(《元典章》十八)所以她只能对天长叹:“那里有珍珠十斛,来赎云娘”了。“珍珠十斛”用石崇买绿珠事,乔知之《绿珠篇》:“石家金谷重新声,明珠十斛买娉婷。”此喻赎身价高。“云娘”本唐代澧州官妓崔云娘,形貌瘦瘠,事见范摅《云溪友议》。此处真氏以云娘自喻,除代指官妓身份外,还兼取消瘦憔悴之意。以真德秀之后代,后有幸遇姚燧帮助,认为义女,得脱乐籍,那只是偶然的机遇;从必然性来看,此时她对命运感到渺茫甚至绝望,却是逼真而合乎情理的。
此曲自述身世,现身说法,风尘女写风尘事,感情深切逼真,一字一泪,满纸呜咽,自非他人代言可比。通篇似满心而发,肆口而成,不假雕饰,除五六句对偶外,其余逢双亦不暇顾及对偶,全凭其本色自然的真情实感血泪挥洒,故而动人心弦,摧人肺腑。
(熊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