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颜

【作者小传】

（1236—1295）巴邻氏。生长于西亚的伊儿汗国，因入朝奏事，被世祖留用。至元十一年（1274）任中书左丞相，领兵攻宋。十三年陷临安（杭州），俘谢太后、恭帝等而返。三十一年世祖死，奉成宗即位。《全元散曲》录存其小令一首。

〔中吕〕喜春来

伯颜

金鱼玉带罗襕扣，皂盖朱幡列五侯。山河判断在俺笔尖头。得意秋，分破帝王忧。

伯颜此首小令，抒发宰辅气度胸襟，在元代厌世遁世之感喟成风的散曲之中，实在可称独树一帜。

据明叶子奇《草木子》卷四《谈薮篇》载：“伯颜丞相与张九（张弘范排行第九）元帅，席上各作一〔喜春来〕词。伯颜云……张云：‘金装宝剑藏龙口，玉带红绒挂虎头。绿杨影里骤骅骝。得意秋，名满凤凰楼。’帅才相量，各言其志。”按《元史》伯颜、弘范两传，至元十一年（1274），左丞相伯颜领行中书省总兵攻宋。十二年十一月，元兵分三路攻临安（今浙江杭州），伯颜率中军从建康（今江苏南京）进发，弘范率左军取海道进发。十三年正月，三路元兵会师于临安，二月，南宋幼主㬎出降。细玩伯颜曲意，伯颜、弘范席上作曲之事，当在至元十三年元兵会师临安之后。

“金鱼玉带罗襕扣，皂盖朱幡列五侯。”起唱二句，无异为这位丞相之自题小照，俨然写出行中书省之帷幄气象。金鱼，谓鱼形金符。玉带，指玉饰腰带。罗襕即罗袍，《元史·舆服志》：“公服，制以罗”，“一品紫”。皂盖：黑色车盖；朱幡：红色旗帜。古代高官出行时所用仪仗。“列五侯”：指位列五侯之内。按史载，元代无封侯之制，此处仅借指其权高位尊而已。自己身着紫罗袍，腰扣玉带，佩了金鱼，出行皂盖朱幡，气派雍容庄严，位尊如列侯。“山河判断在俺笔尖头。”接上来这一句，直唱出伯颜之内心世界，乃是全曲神光聚照之俊语。判断意即掌管，元人口语。一统之山河，掌管在俺笔尖头。曰“俺”，曰“笔尖头”，粗豪、遒劲。只此一句，便直逼出蒙古最高统治阶层横决一世之气概，不仅为开国宰辅之大手笔而已。“得意秋，分破帝王忧。”结二句亦佳。分破即分减，元人口语。功居开国元勋，正当得意之秋。分减帝王之忧，乃不忘宰辅之职志，结笔得体。试将此二句比较席上张弘范所作“得意秋，名满凤凰楼”之句，则此志在天下，彼志在名望，其境界之不同判然有别矣。《元史》本传载伯颜“才兼将相，忠于所事”，“将二十万人伐宋，若将一人，诸将帅仰之若神明”。其言志也，正如其人。马致远《汉宫秋》第二折〔牧羊关〕：“你们干请了皇家俸，着甚的分破帝王忧？”有可能是取自伯颜此曲。不过，细玩后三句，虽称得上有励精辅治恢宏大度之气魄，却略少如履薄冰小心翼翼之精神。近似于汉家传统良相之型范，毕竟又不全然似之。这，才是这一位元代“佐命开济功臣”的独特形象吧。

伯颜是蒙古灭宋的第一人，其功过是非，具在历史，此可不论。就此曲而言，则可称佳构。在元代散曲一片厌世遁世声中，此曲唱出了一代政治家的气派，犹如北方大草原上的风，着实给人以清新振奋之感。此曲文辞精炼，风致天然，明朗、豪迈、俏皮，且音节合度。以一位蒙古人作散曲而能本色当行，独具一格，又可见作者之汉化程度，实匪寻常。

（邓小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