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启
【作者小传】
生平事迹不详。所作散曲今存小令十五首,套数一套。
〔双调〕殿前欢·梅花
景元启
月如牙,早庭前疏影印窗纱。逃禅老笔应难画,别样清佳。据胡床再看咱,山妻骂:“为甚情牵挂?”大都来梅花是我,我是梅花。
古代写梅的韵文很多,或绘形传神,或借物抒怀,佳作不胜枚举。这支小令也以梅花为题,却别具一格。从内容看,它着意展示了作者虚静观照中物我两忘、物我浑一的审美体验。作者的观照对象,不是梅花实体,而是月光映照下的梅花在纱窗上的投影,与一般的咏梅之作颇为不同。就形式言,它那本色当行的散曲语言,也有别于宜雅不宜俗的诗词中的同类作品。梅花形象多与月色关合,在赋梅之作中,似乎是相当普遍的现象。张炎曾称“诗之赋梅,唯和靖一联而已”(《词源》),这“一联”便指林逋《山园小梅》诗之第三四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而在被张炎奉为词之赋梅绝唱的姜夔《暗香》、《疏影》中,也有“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的句子。当然,张炎所评,未免有偏嗜之嫌,我们也不能由此而作出简单的推论。不过,月色和梅花意象的组合映衬,决不能看作偶然巧合。也许,当梅花沐浴着澄澈月光的时候,它那冷香幽韵、超尘绝俗的风神高格,才能获得臻于极致的体现,从而更易唤起人们的审美意兴;也许,人们又觉得,只有将晶莹如玉、品性高洁的梅花,置于月色溶溶、清旷静谧的境界之中,才能达到最大程度的和谐。
这支小令也是如此,起句淡淡两笔,便勾勒出一幅新月悬天、庭梅印窗的画面。月牙,指新月。疏影,既借指梅花,同时也写其枝干横逸、疏朗脱俗的姿态。人居室内,梅立庭中,一道窗纱,虽阻隔了观照者的目光,却也由此而增强了审美的间离效果。窗纱上的梅花投影,较之月色中的梅树实体,虽减去了些许质感与明晰,却又平添了几分朦胧与空灵。或许,这似虚似实、亦虚亦实的朦胧与空灵,更令人神往、更逗人遐思。“逃禅”两句是说,其绝伦之清佳,虽丹青妙手,亦难描画。宋扬无咎,字补之,善画梅花,词集以《逃禅》名。此或系“逃禅老笔”所指。“别样”,这里作特别解。正是这“别样清佳”的印窗梅影,使安坐室内的作者深深陶醉。他在虚静的审美观照之中,觉得不仅自己在观赏梅影,那梅影似乎也在观赏自己。“据胡床再看咱”一句所展现的正是这种心理状态。“据”,靠。“胡床”,交椅。“咱”,语尾助词,同“者”,表希望或请求。透过“据胡床”的表层笔墨,不难看出人物的悠然神往。此时的作者,已进入了物我相通、主客交融的境界。正因如此,当妻子(山妻,妻子。自称其妻时所用的谦词。)误解了这种痴迷沉醉之态而嗔怪责难的时候,作者才以“大都来梅花是我,我是梅花”作为解释。“大都来”,只不过的意思。这两句,是“据胡床再看咱”的绝妙注脚,也是全曲的点睛。物我两忘、物我浑一,从心理学角度讲,乃是精神专注时所引起的幻境,也是中外许多文艺家都曾有过的体验。“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李白《独坐敬亭山》),“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陆游《梅花绝句》)即是为人们所熟知的例子。
这支小令的可贵之处,在于它不仅逼真地,而且谐谑地表现了这种审美情状。“山妻”的插话,就其效果而言,颇类杂剧中的科诨,它冲淡了艺术殿堂渊雅矜持的氛围,注进了市井的戏谑诙谐。这正是散曲所特有的风味。
(高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