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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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传】

字仁卿(一说名仁卿,字弘道),号克斋。蒲阴(今河北安国)人。官江西省检校掾史,曾著《金缕新声》、《曲海丛珠》,今不传。所作杂剧今知有《楚大夫屈原投江》等五种,亦不存。《全元散曲》录存其小令三十四首,套数四套。

〔南吕〕金字经

吴弘道

落花风飞去,故枝依旧鲜。月缺终须有再圆。圆。月圆人未圆。朱颜变,几时得重少年。

这支小令在《乐府群珠》里题作“伤春”。谁在伤春?显然就是作者自己。作者吴弘道是元代中期人物,做过江西检校掾吏。写过几本杂剧,都失传了。编过《金缕新声》、《曲海丛珠》,也没有发现,只保留下散曲三十多篇。中国封建社会的文人,多有“人生无常”的悲哀。特别在元代,文人遭歧视,完全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对人生失去希望。这就使他们更容易受到原来那种“人生无常”的感伤主义情绪的感染,元散曲中这种普遍主题的出现并非偶然。

这篇作品大概写于暮春三月的下弦,他看到落花被风吹去了,月儿也渐渐由圆而缺了。他站立花园之内,对着无花的树枝,为落花的随风飘去,不能自主而感到惆怅,但思路回到树枝,觉得枝上虽然无花,但鲜嫩的枝叶仍旧充满生机,好比年轻妇女不施脂粉却仍然是年轻的,不必为枝上无花而惋惜,因为鲜嫩的枝叶仍然是鲜嫩的。他慢慢抬起头来,望望天空的明月,已经不是十五前后的圆月,而是像弓弦一样的半边明月了,月儿难道会这样“永缺”吗?不会。现在三月下旬,再过十多二十天,月儿又会圆的。转念一想,不错,月儿再过些时就圆了,可是我客居异乡,几时能够和心上人团圆呢?几时能够和蒲阴(今河北安国)的家人团圆呢?恐怕月儿圆了多次,人还是未圆啊!再转念一想,岂止人不能团圆,“人生无常”,白天曾在镜子里看到,我这张红润的面容,早已变得苍老,不是少年时代的样儿了,老了的人又几时能够重新变成少年呢?

“今年花似去年好,去年人到今年老”(岑参《韦员外家花树歌》),“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刘希夷《代悲白头翁》)这类诗句,早就被人们写过多少次了,就是在散曲里面,这类意思也写得很多,不容易翻出什么新意。但这篇作品把“人无再少年”和“月圆人未圆”结合起来写,令人颇有回肠荡气之感。它一开始就没有落常套,不说“花有重开日”而说“花落春犹在”,从鲜嫩的枝叶上产生了羡慕之情。接着,拍合到“月圆人未圆”,才是作品的中心。最后的“人无再少年”,只是为“月圆人未圆”而设。在封建社会里面,离乡别井本身就是悲哀,何况元代社会更无建功立业的大希望,千里迢迢地从北方跑到江西做个掾吏,有何趣味?有何希望?倒不如回家去和意中人团圆或是和家人团圆,过点安静的日子还好些。可是,月儿圆了又缺,缺了又圆,自己总没有团圆的机会,镜中的容颜变老了,还有多少日子可过团圆的生活呢!悲哀之情,溢于言表,故能够深深地感染读者,是散曲中一篇好作品。

(鲜述文)

〔南吕〕金字经

吴弘道

这家村醪尽,那家醅瓮开。卖了肩头一担柴,咍!酒钱怀内揣。葫芦在,大家提去来。

一位与世无争的樵夫,卖柴之后,怀揣酒钱,提着葫芦,吆喝着三朋四友,准备喝个一醉方休。这首小令以第一人称(樵夫)的口吻描述了这一情景。头两句“这家村醪尽,那家醅瓮开”,乍一读,平平常常,似乎还有点没头没脑。读罢全文,再回过来推敲,这两句已把这位樵夫无忧无虑、洒脱自适,一心只想着酒的神情,隐约地勾画出来了。醪是浊酒,醅,是未滤过的酒,村醪和醅瓮自然不是什么玉液琼浆、美酒佳酿,不过是下层村民、农夫、渔翁、樵子所饮用的普通的土造酒。这两个词语对称地运用在上、下句中,读起来洋溢着一种朴素的乡土气息。“卖了一担柴,咍!酒钱怀内揣”,点出抒情主人公的身份,原来是一位打柴的樵夫。咍,是招呼人的声音,〔金字经〕曲牌,这个地方要求填一个字,作者正好用一个招呼声“咍”,通过这一声吆喝,似乎能看到樵夫卖完柴后有了酒钱那快活自在的模样。“葫芦在,大家提去来”,樵夫不但自己要开怀畅饮,还招呼他的朋友们一同去喝。这两句更加渲染了一位远离名利场、躲开是非地,自食其力的樵夫,在劳动之余,和自己的同道以三杯两盏淡酒自娱的乐融融的气氛,同时也表现了樵夫那种豪爽痛快的性格,而与当时尔虞我诈、人情淡薄的社会风气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这首小令写得通俗而不庸俗,诙谐、洒脱中有一股清雅之气。它用第一人称的口气为我们刻画了一位似俗而实雅的樵夫的形象。元代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尖锐,很多文人在散曲中以种种方式表现自己不热衷于功名利禄,醉心于退隐自守的思想感情,“爱田家”(退居农村)和“卧糟丘”(饮酒)即是其中的主要方式。这首小令写的是一个樵夫醉心于酒的生活,也可以看成是吴弘道的向往和自况。他在另一首〔金字经〕中就很羡慕地歌颂陶渊明“传千载,赋一篇归去来”;而在又一首〔金字经〕中,又欣然地唱道“杯中酒,胜如关内侯”。

(唐永德)

〔双调〕拨不断·闲乐

吴弘道

泛浮槎,寄生涯,长江万里秋风驾。稚子和烟煮嫩茶,老妻带月炰新鲊。醉时闲话。

吴弘道共写过四首〔拨不断〕《闲乐》,这是其中的第一首。一个秋天的晚上,作者携妻挈子,驾一叶扁舟,泛游于浩荡万顷的大江之上,超凡脱俗,雅趣无穷。“泛浮槎,寄生涯”,槎,本是用竹木编成的筏子,这里指小船。“寄生涯”三字不可轻轻放过,泛舟江上,游乐遣兴,而云把生涯寄于此,已流露出“利名无,宦情疏”(吴弘道〔拨不断〕《闲乐》其二),不喜世俗官场,宁爱江湖山林之意,与刘长卿诗“杜门成白首,湖上寄生涯”(《过湖南杨处士别业》),庶几相近。“泛浮槎”还暗用了《博物志》中的典故:“天河与海通,近世有人居海渚者,每年八月,有浮槎去来,不失期”,深化了作者不愿混迹世俗,甘心退隐江湖的思想。“长江万里秋风驾”,在浩瀚无垠的长江之上,袅袅秋风中,小舟随波漂荡,正如苏东坡所谓“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前赤壁赋》),颇有“冯虚御风”、“遗世独立”的气势。但是,作者在这首曲子里,主要不是抒发东坡式的超然物外的思想;而是倾心于一种远离名利场的“闲乐”,所以后面三句就描述了充满着天伦之乐的情景:“稚子和烟煮嫩茶,老妻带月炰新鲊。醉时闲话。”小儿子在烟气迷漫的火炉前烧着茶水,老伴儿在月光笼罩下烹煮新得的鲊鱼。酒已经喝得有几分醉意,与家人说着闲话。这是一幅多么和谐、温煦、淳朴的“闲乐”图啊!观之简直令人似乎进入没有丑恶、和平宁静的“桃花源”式的境界。这正是作者追求的理想生活;也是他这类文人逃避现实的一种方式。不过,一般写闲乐的作品,多是以固定的山村或溪畔为背景的;而此曲却是在万里长江的小船上。老妻、稚子、煮茶、烹鲊,都是在行进中的船上。“和烟”、“新鲊”也都与船上这一特定情境有关。故能给人以别开生面之感。“稚子”“老妻”两句对仗极工,“和烟”与“带月”的特定景象所酿成的气氛,使得本来平常的“煮嫩茶”、“炰新鲊”,浸润在浓厚的诗情画意之中。“醉时闲话”的“醉”、“闲”二字简约而传神地勾勒出了作者此时悠然自在的神情。

(唐永德)

〔双调〕拨不断·闲乐

吴弘道

暮云遮,雁行斜,渔人独钓寒江雪。万木天寒冻欲折,一枝冷艳开清绝。竹篱茅舍。

这支小令题目叫做“闲乐”,内容写作者傍晚时分的所见所感,构成“闲”中的乐趣,所以题为“闲乐”。

“暮云遮”三字点明时间已是傍晚。“暮云”遮住了天光,表明天色渐渐暗下来了。而“云遮”,又预示着天将下雪,为后文写雪埋下伏笔。“雁行斜”三字,写一群大雁在暮云之下排着队向远处的天空飞去,望上去成为一条斜线,似乎禽鸟也在急于寻找当夜的归宿。夜幕即将来临,人们已经回家休息去了,只有一个“渔人”在“寒江”里“独钓”。由于这是寒冬时令,故转瞬下起“雪”来,渔人为了鱼,不肯离去,仍然冒着严寒在下雪时独自垂钓。再看,周围的“万木”在“天寒”中冻得来好像要断“折”的样儿,但那“竹篱茅舍”之间竟然有“一枝”冷而艳的梅花开得那么“清绝”(“冷艳”二字在这儿是梅花的代词)。作者欣赏这一“清绝”境界而得到了“闲”中之“乐”。

唐代柳宗元的《江雪》一诗,写“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环境之下,有“孤舟蓑笠翁”在那儿“独钓寒江雪”,用客观事物的描写来反映一个孤高绝俗的境界,象征作者的卓异不群、孤傲不屈的品格。这支小令写作者眼中所见之“暮云”、“雁行”、“渔人”、“寒江”、“万木”、“梅花”、“竹篱茅舍”,而“闲”中有“乐”,心情正是“竹篱茅舍”中人的心情,和柳宗元《江雪》相比,是别有会心的。柳宗元贬官永州,经常徘徊潇水之上,和渔翁打交道,春天写过“欸乃一声山水绿”的名句,冬天又写了“独钓寒江雪”,纯粹从对客观世界的描绘中来暗示自己的孤高,带有禅学家“一片空灵”的意味。吴弘道似乎不是柳宗元那一种内热外冷、胸中愤愤不平而借禅学以消遣时光的人物。他做过小吏,不算得意,也说不上失意,只是觉得功名事业无大希望,不肯追求,也不必追求,而怀着得过且过的心情,寻找“闲”中之“乐”。当他偶然遇着这种境界,感到了一些乐趣,就信笔把它写了下来,并非“着意求工”,只是把眼中所见组合起来,构成了一幅“清绝”的图画。这幅图画以“独钓”的“渔人”和“一枝冷艳”的梅花来构成中心,有了这个中心,全部画面都活起来了。元代画家喜欢画点小景致,诗词曲中也有类似的境界,这篇作品正是如此。

(鲜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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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弘道|元曲鉴赏辞典 - 蒋星煜|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