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传】魏野
(960—1019)字仲先,号草堂居士,陕州陕县(今属河南)人。不求仕进。真宗西祀时曾遣使召之,上表以病辞。卒赠秘书省著作郎。与寇準、王旦往来酬唱。诗格清苦。原有《草堂集》,其子重编为《巨鹿东观集》。
书友人屋壁
魏野
达人轻禄位,居处傍林泉。
洗砚鱼吞墨,烹茶鹤避烟。
闲惟歌圣代,老不恨流年。
静想闲来者,还应我最偏。
诗题一作《书逸人俞太中屋壁》。逸人,隐士。诗人书其屋壁的友人,就是这位名叫俞太中的隐士。全诗描写了这位隐士脱离尘俗的幽居生活和闲散安逸的心境,同时点明诗人自己与他在心迹、志趣上的一致。
首联就指出这位友人过的是断绝世情、远离尘嚣的隐遁生活。达人,通达知命的人,指友人俞太中。世人多追求禄位,这位达人却视之轻如鸿毛。他结庐在依林傍泉的地方,那里听不见尘世间的喧闹,又得以时时徜徉在深林流泉之间,优哉游哉。此联提纲挈领,总摄全诗。
中间二联具体描绘这种生活和心境:友鱼鹤,伴砚墨,品茶赋诗,老之将至而无憾。“洗砚鱼吞墨,烹茶鹤避烟”,极写幽居之趣。这位逸人到流泉洗砚,就招得鱼儿争先恐后地吞咽着黑黑的墨水。他点火煎茶,熏得那站在炉边的鹤来不及地避开。生活闲散自由,心境也闲逸安宁,简直令人忘了尘世外的一切。但也并不尽然:“闲惟歌圣代。”圣代,封建时代指称当代。北宋初年,朝廷对这些清雅隐士颇为爱赏,常有征召。不就者,则予以殷勤劳问,如林逋便曾受宋真宗“诏长吏岁时劳问”(见《宋诗纪事》卷十)。魏野自己,也在真宗西祀时被召过,不过他“抱琴逾垣而走”(见《古今诗话》)了。想来俞太中也有过此种际遇,因此闲暇之时,倒也不忘作诗吟咏当朝的“深恩厚泽”。隐者清心寡欲,随缘自适,一切听任自然,故而“老不恨流年”。韶华流逝,老之将至,也不觉得遗憾。真是一个无所忧虑、自得其乐的隐逸人。
颔、颈二联中,诗人把友人的隐逸生活勾画得如此细致生动,闲情逸致临摹得如此精微真切,其原因在于,他与这位友人是同道,也是一位隐士。所以末联便把自己也拉入诗中。他从自身措笔,代为友人设想道:静着时,想想那些有闲空来的人,还应当算我最偏。偏,指心境偏僻,即指不好名利、不喜俗人、习静喜幽等等不合世俗常情的心理。魏野的确是这样的人:“秉心孤高,植性冲淡,视浮荣如脱屣,轻宠利如鸿毛”(见《巨鹿东观集·序》)。
赵与虤《娱书堂诗话》称魏野诗“冲淡闲逸”、“警句甚多”,诚为的论。此诗笔致潇洒飘灵,诗境冲淡闲逸,似不食人间烟火食者语。警句“洗砚鱼吞墨,烹茶鹤避烟”,其言虽浅,其境甚深;既富诗情,又具画意,堪称佳对。
(周慧珍)
登原州城呈张贲从事
魏野
异乡何处最牵愁?独上边城城上楼。
日暮北来惟有雁,地寒西去更无州。
数声塞角高还咽,一派泾河冻不流。
君作贫官我为客,此中离恨共难收。
张贲,一作张贵,是诗人的同乡抑或朋友,不详。不过,诗既呈献给他,显然关系亲密。原州,北宋时辖境相当今甘肃镇原及宁夏固原东部地,属当时的边疆地区。诗人是陕州(治所在今河南陕县)人,隐居在陕州城东郊。他何时、何因跑到原州这个边城作客,情况不详。就诗论诗,这是一首抒发羁旅愁情的七律,首尾二联抒情,中间二联写景,景与情谐。
诗劈头就以问句而起,呼喊出了压抑在诗人心中的愁情:“异乡何处最牵愁?”身处异乡,本已够令人愁的了,但这已算不了什么,因为“异乡”之中,还有一处最牵动愁情的所在,那就是:“边城城上楼”。当客子伶仃一人,登上边城城上楼时,是最黯然销魂的了。何以如此说?因为,站在这边城最高之处,纵目远望,能一览无遗地看到边地景色。就是这带有边地特征的景色,最能牵引出客子心中之愁。这个意思,诗人不曾明说,然而可以从下面的写景中体味出来。
且看其景是如何牵情的。“日暮北来惟有雁”:秋季黄昏,自北而来的,唯有振翅而飞的雁儿,可见杳无人影。雁儿头也不回地向着中原、向着南方飞去了。我的家园也在中原呀,可是我却不得不还滞留在这儿。望着那越飞越远的雁儿,能不令人伤感?
“地寒西去更无州”:虽说现在还是秋天,然而边地冬来早,早已经是寒气凛凛了。从这儿再往西去,已经没有朝廷的州郡设置了。可叹我就像那身不由己的蓬草,被风一吹、几吹,就吹到了这杳渺荒僻的原州边城,不由得忧从中来!
“数声塞角高还咽”:塞角,画角前冠以“塞”字,因地处边塞,故云。这时,偏偏又听到几声画角声。这向晚的角声,有时高昂,有时呜咽,悲凉凄切,在我这羁旅的心境上,又平添了几多哀愁!
“一派泾河冻不流”:派,水的分流,泾河是渭河的支流,故云。泾河,源出宁夏六盘山东麓,东南流经甘肃到陕西高陵县境入渭河。原州城楼上望下去,只见泾河早就冻住不流了。天冷,心更凉呀!
两联二十八字,展示了“塞下秋来风景异”的边塞风光。此种风景,在客子眼中,无处不牵惹起他的愁情,因而尾联便又直吐其情了。贫官,指张贲,其时任州郡长官的僚属(从事),官卑职小,俸禄菲薄。诗是呈给张贲的,故将他也一起拖入诗中。诗人直抒其情道:您异乡作贫官,我异乡为异客,这中间的离恨,我们二人一样难以收拾!
此诗写景,景象萧瑟;抒情,情感悲怆,同其描述隐逸生活的诗相比,境界迥然不同,可见诗境是随处境、心境而异的。
(周慧珍)
寻隐者不遇
魏野
寻真误入蓬莱岛,香风不动松花老。
采芝何处未归来,白云满地无人扫。
唐诗中以访隐不遇为题材的小诗有好几首。而以贾岛的《访隐者不遇》最为后人激赏。读魏野这首七绝总会令人联想到“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诗句,这两首诗意境确是相似的。诗题中的“隐者”为谁,人们已不得而知,魏野本人即是宋初有名的隐士,他与不少隐逸者有交往,这里反映的就是诗人生活的这一方面,写的是隐者相寻,终未得遇。与贾岛诗相比,诗题首字易“访”为“寻”,仅换一字,内中含义却昭然有别。贾岛诗中,隐者在“云深不知处”,但毕竟“只在此山中”,还是有目标可见的,而此诗中的隐者,行迹更加漂泊不定,难以捉摸。
“寻真误入蓬莱岛”,首句点出寻访的地点,这位隐士看来是个道士,诗人称之为得道成仙的“真人”,足见敬仰之情。“误入”二字,既说明诗人是不知不觉中来到此地的,也表现了他对此幽寂之景的惊异之情。“香风不动松花老”具体写所见之景。香风不动,松花自落,隐者居处之清幽可见。
第三句“采芝何处未归来”为一转折。贾岛诗中虽略去问句,却还有一回答的童子出现,魏野则将发问的对象也略去了。他自问自答道:满地白云,杳无行迹,隐者想必采灵芝去了。灵芝,历来被认为是长生不老之药,长在深山峭壁,采取不易,隐者这一去,何时归来就难以肯定了。诗人虽未能见到隐者,内心却向往之,他伫立于此,极目远眺,隐隐透出惘然若失的感情,诗篇已终,余音未了。
在宋初诗人中,魏野的风格是近于唐人的。《宋史》本传云:“野为诗精苦,有唐人风格,多警策句。”写访隐者不遇的诗,除贾岛一首外,唐人如高骈“落花流水认天台,半醉闲吟独自来。惆怅仙翁何处去,满庭红杏碧桃开”,李商隐“城郭休过识者稀,哀猿啼处有柴扉。沧江白石樵渔路,日暮归来雨满衣”,韦应物“九日驱驰一日闲,寻君不遇又空还。怪来诗思清人骨,门对寒流雪满山”等等,在唐诗中都属上乘之作。“意味闲雅”(蔡正孙语)是这些诗总的风格。魏野一生没有出仕,居处是“清泉环绕,旁对云山,景趣幽绝”(《宋史》本传),真宗遣使召之,他“闭户逾垣而遁”(《宋诗纪事》卷十),是个真隐士,他写的《寻隐者不遇》诗,于“闲雅”之外,就更有隐逸之风。前人称他诗风“平朴而常不事虚语”(《玉壶野史》),这首诗纯用白描手法,青松郁郁,白云悠悠,构成鲜明的艺术形象。将香风引入诗句,更使整个画面增辉。而这些都显示了隐者的高洁,表达了诗人的向往之情。
宋人蔡正孙对这首诗有“模写幽寂之趣,真所谓蝉蜕污浊之中,蜉蝣尘埃之表”(《诗林广记》后集卷九十七)的评语,对阅读此诗,应该说是不无启发的。
(黄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