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传】叶茵
(约1200—? )字景文,号顺适。笠泽(今江苏苏州吴江区)人。江湖间诗人,不慕荣利,萧闲自放,名其所居曰“顺适堂”。与徐玑、林洪相唱和。其诗闲雅清矫,与魏野、林逋的风格相近,多为抒写淡泊心境之作。著作今存《顺适堂吟稿》五卷。
山行
叶茵
青山不识我姓字,我亦不识青山名。
飞来白鸟似相识,对我对山三两声。
这首小诗,在内容和写法上都有点特别:写山行与“姓字”何干?白鸟“三两声”究属何意?前无交代,后无说明,突然而起,戛然而收。乍读颇费解,但细细吟哦,却能从中体察出一种意境,领略到一种情趣。
出现于诗的前两句,只有“青山”和“我”,没有第三者,可见诗人是独行于山间;两个“不识”,又说明诗人是新来,而非重游。由此不难想象,踽踽独行的诗人,眼前所见只有陌生的青山。“山”与“我”,互不相识,冷眼相觑,这气氛该有多么沉闷。在这样的情景中,诗人发出“青山不识我姓字,我亦不识青山名”的叹息,不是很自然吗?独行的“我”与孤峙的“山”,都想互通姓名,相结为友,苦于无人从中介绍。这时正巧“白鸟”飞来。这位第三者的出现,顿时使气氛活跃起来——
“飞来白鸟似相识,对我对山三两声。”白鸟,泛指鸥鹭之类长着白羽的鸟。白鸟为山间溪上所常见,它的出现,本属平常,但此时此地,诗人见到这“似相识”的白鸟,不能不产生“他乡遇故知”之感。“我”见白鸟“似相识”,“山”见白鸟当然更不陌生,因此这“白鸟”俨然是“我”与“山”这一对陌生伙伴的共同好友。于是这位热心者连忙出面介绍,“对我对山三两声”。白鸟叫唤当然出自无心,但因为“我”“有心”,于是仿佛觉得鸟也并非无意。诗到此戛然而止,好像很突兀,其实恰到好处,山行之乐至此和盘托出,独行山间原不寂寞。
这首山行拾趣的即兴小诗,文字见天真,饶有风趣。在写法上,采取剪影式,捕捉住最唤起“诗心”的吉光片羽,不加修饰,以存其真。但中有包孕,读者自能领会。
(何庆善)
机女叹
叶茵
机声咿轧到天明,万缕千丝织得成。
售与绮罗人不顾,看纱嫌重绢嫌轻。
有一类诗,用口头语,写平常事,粗看平淡无奇,细吟则寄意深微。叶茵的《织女叹》就是这样的作品。
这首诗写织女(即“机女”)生活,先写“织”,后写“售”。织,吃尽千辛万苦。从那通宵“咿轧”的机声,我们仿佛看到机旁织女“一梭声尽重一梭,玉腕不停罗袖卷”(王建《织锦曲》)的劳作情景。一匹纱,一卷绢,“万缕千丝织得成”,该要耗费织女多少心血啊!但是,“织得成”并不算“成”,还要“售”得出。织女们将精心制作的织物送到大户人家去出售,事先当然满怀希望,以为会受到称赞,售得好价,结果呢?大失所望——“售与绮罗人不顾,看纱嫌重绢嫌轻”。“绮罗人”,借指富贵人。他们不屑细看就说:纱,嫌重;绢,嫌轻。两个“嫌”字,把富贵骄人之状刻画尽致。至于织女随后如何,诗人不说了。读者可以想象,她们一定是满含眼泪而归。
读完《机女叹》,很自然地会联想起晚唐诗人秦韬玉的《贫女》诗:“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托良媒益自伤。……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此诗写贫女,又不仅仅写贫女,而另有寄托:“语语皆贫女自伤,而实为贫士不遇者写牢愁抑塞之怀”(俞陛云《诗境浅说》)。叶茵笔下的“机女”,和秦韬玉笔下的“贫女”,是类似的。我们从“机女”身上,同样可以看到“贫士不遇者”的影子。南宋末年,权奸当路,仕进道隘。诗人叶茵是参透了这一点的。他深知“明主弃孤寒”、“世间行路难”,因此“梦不赴槐安”(见《次游法西寺韵二》),一生谢绝仕途,隐身笠泽,宁作“江湖萧散客”(见《参选有感》诗)。由此可见,他写《机女叹》,就像秦韬玉写《贫女》一样,是有所寄托的。三四两句妙语双关,字面讽刺一般富贵人,骨子里是对轻视寒士、扼杀人才的当朝显贵的鞭挞。
这首诗看似款款道来,不动声色,但隐含着深深的愤激之情。在南宋江湖派诗中,自属上乘之作。
(何庆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