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传】梁栋
(1242—1305)字隆吉,其先湘州(治今湖南长沙)人,后迁居镇江(今属江苏)。咸淳四年(1268)进士。辟宝应簿,调钱塘仁和尉。宋亡,归武林。弟柱入茅山为道士,往依之。
金陵三迁有感
梁栋
憔悴城南短李绅,多情乌帽染黄尘。
读书不了平生事,阅世空有后死身。
落日江山宜唤酒,西风天地正愁人。
任它蜂蝶黄花老,明月园林是小春。
作者“金陵三迁”的详情,今已不可考。从诗中大致可以推测,这首诗是作者因被谗在金陵(今江苏南京)屡遭贬官,有感而作,当作于宋亡前。
开头两句写中唐诗人李绅,并以李绅自况。据两唐书本传记载,李绅形状短小精悍,擅长写诗。白居易《拙集编成十五卷因题卷末戏赠元九李二十》云:“每被老元偷格调,苦教短李伏歌行。”可见时人称之为“短李”。李绅在元和初年登进士第后,曾任国子助教,不久便东归金陵。观察使李锜十分爱重李绅的才华,延为从事。李绅禀性刚直,李锜专横跋扈,想背叛朝廷,便令李绅为他起草疏文,绅不肯。李锜大怒,准备杀害他,先把他囚禁起来。李锜事败,才得以免祸。首联所写就是这件事。这两句说,城南的矮小诗人李绅,经历坎坷,形容憔悴。他多愁善感、系念世事,乌黑的帽子上落满尘土。两句诗用粗线条勾勒出李绅的也是作者自己的形象,手法洗练。
颔联即从首联引申而来,展开“憔悴”、“多情”的含蕴,笔墨也从以李绅自比转向直接叙写自身。虽刻苦攻读,手不释卷,对平生所历世事却不甚了然;饱经风霜,阅尽世态,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好河山任人践踏,一腔热血无从抛洒。这联的出句和对句的前后两部分,各自形成鲜明的对比。“读书”而“不了平生事”,“阅世”而“空有后死身”,出语舒缓,感情却十分愤激。
颈联推开一层,是赋也是比。落日残照,是眼前实景,也象征着南宋王朝的没落凋零,飒飒西风则象征着笼罩在南宋国土上的萧瑟寥落气氛。“落日”、“西风”,景象悲壮,令人想起相传为李白所作的《忆秦娥》中的名句:“西风残照,汉家陵阙。”不过,梁栋诗中“落日”、“西风”带有更为强烈的时代悲剧色彩。“唤酒”、“愁人”,与首联的“憔悴”、“多情”相应,写出了在天下多故的南宋末年一个正直士大夫忧心如焚的心理状况,感情十分沉痛。
前面三联,气氛沉重压抑,结尾两句却陡然一转,格调为之一振。蜂蝶黄花老,翻用苏东坡诗意。苏东坡《南乡子·重九涵辉楼呈徐君猷》:“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这里是说,尽管秋色愁人,然而在明月的照临之下,园林小春的景色还是十分动人的。小春,俗称小阳春。农历十月间,阳光和煦,景色宜人,大有春意,故称小春。结句是全诗的点睛之笔,肃杀中透露出生机,痛苦中孕育着希望,它表达了作者身处逆境泰然自若的人生态度。
这首诗艺术上比较平直,前三联情调较衰飒,但有此作为铺垫,尾联的转折就显得更为有力,格调高亢。尾联亦赋亦比,以景结情,也使全诗有了含蓄不尽的意蕴。“明月园林是小春”,从这个生意盎然的诗句,可以窥见作者淡泊自然的人生态度的真实底蕴。
相传梁栋虽好吟咏,但平日诗作,均无存稿,人问其故,回答说:“吾诗堪传,人将有腹稿”,的确,梁栋那些倾注着他对祖国、人民的热爱和关注,寄托了对美好生活坚定信心的优秀诗篇,几百年来口耳相传,吟诵不绝,这是对诗人诗歌成就的最公正的评价。
(雷履平 赵晓兰)
四禽言
梁栋
不如归去,锦官宫殿迷烟树。
天津桥上一两声,叫破中原无住处,[1] 不如归去。
脱却布袴,贫家能有几尺布?
织尽寒机无得裁,[2] 可人不来廉叔度,脱却布袴。
行不得也哥哥,湖南湖北春水多。
九嶷山前叫虞舜,[3] 奈此乾坤无路何!行不得也哥哥。
提葫芦,年来酒贱频频沽。
众人皆醉我亦醉,哀哉谁问醒三闾?[4] 提葫芦。
〔注〕 [1]叫破:极言啼声绵延之长。处:时。[2]寒机:散发着寒意的织布机。[3]九嶷山:又称苍梧山,在今湖南省宁远县西南。[4]三闾:官名,此指曾任三闾大夫的屈原。
《禽言》这类诗篇,是人们根据自己的想象,悬解鸟雀啼叫的声音,给啼鸟取出各种意义的名字,并巧妙地将这些名字融入诗中,引申发挥,以抒发自己的情感的作品。梁栋的《四禽言》,写了四种鸟雀,正是借鸟名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
第一首写杜鹃,意在慨叹中原的战乱和残破。宋钦宗靖康二年(1127),京师失守,北宋遂亡。宋高宗即位后,偏安江左,无意恢复,从此中原人民长期生活在金统治之下,这首诗就是有感于此而作的。
杜鹃,又叫杜宇、子规,每年初夏时啼叫不绝。传说周代末年,杜宇在蜀中称帝,号望帝。后来禅位其相,魂魄化为杜鹃,啼声凄厉(见《华阳国志》)。首句即根据杜鹃的啼声,想象出杜鹃正呼叫着:“不如归去!”锦官城,即成都,相传当地锦工织锦,濯之江流,锦色鲜明。锦官,主管治锦的官,后遂称成都为锦官城。锦官城是杜鹃的故乡,那里繁花似锦,风景如画,鳞次栉比的宫殿掩映在浓密的绿树丛中,与锦官城的富庶繁华截然不同的,是天津桥的凄清和冷寂。天津桥,桥名,在河南洛阳,跨洛河,隋炀帝大业元年(605)造。《尔雅·释天》:“箕斗之间,汉津也。”桥架洛水上,洛水贯都,有天汉津梁气象,故称为天津桥。天津桥闻杜鹃,用邵雍事。邵雍是北宋中叶的理学大师,据《邵氏闻见录》卷十九记载,宋英宗治平年间,邵雍与客散步天津桥上,闻杜鹃啼声,惨然不乐。客问其故,邵雍说,禽鸟飞类,能先得地气。天下将乱,地气自南而北,洛阳旧无杜鹃,杜鹃自南方而至,天下从此将多变。这里说,战乱频仍,杜鹃闻知地气,从蜀地北上,它在天津桥上徘徊着,啼叫着。“一两声”状啼声的稀落,稀稀落落的啼声更映衬出桥上的冷清。杜鹃凄厉的啼声传遍中原,没有止息的时候。中原残破如此,连南来的杜鹃也无法立足,它飞动着,啼叫着:“不如归去!”杜鹃急切思归,较邵雍闻杜鹃心神惨然一事,更深刻地写出了中原的破败景象。
中原凋敝如此,在南宋王朝统治下生活的广大人民,境况又如何呢?第二首诗对此作了形象的回答。
这一首写布谷,布谷啼声的谐音又作“脱却布袴”。内忧外患,交相逼迫。城池废弃,田园荒芜,哀鸿遍野,民不聊生。织女终年辛劳,却没有可供自己裁剪的布匹。织女的不幸使人想起“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襟”的蚕妇。织女和蚕妇生活的时代、身世遭遇不尽相同,但社会生活中尖锐的阶级对立则又是共同的。饥寒交迫的生活,使纯朴善良的百姓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希望现实生活中再次出现像廉叔度那样的好官。廉叔度,名范,京兆杜陵人,据《后汉书》记载,廉叔度在任地方官时,随俗化导,各得治宜,后迁任蜀郡太守。成都民物丰盛,住房拥挤,为防火,旧制禁民夜作,但火灾仍时有发生。廉叔度废除旧制,严使储水,百姓安居乐业,日夜劳作,过上了丰衣足食的生活。当时的歌谣说:“廉叔度,来何暮!不禁火,民安作,平生无襦今五袴。”廉叔度,这里借指关心人民疾苦的廉洁官吏。可人,使人满意的人。实际上,南宋末年,贪官污吏狼狈为奸,横行天下,社会黑暗,以贾似道为首的群奸,交通贿赂,卖官鬻爵,搜刮民财,无恶不作。“江南之地,尺寸皆有税,而民力弊。”(《宋史·贾似道传》)像廉叔度那样的清官是不会再有了,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脱却布袴”,是鸟声,也是人民悲惨生活的写照。
南宋官场腐败堕落,无可救药,人们只得把希望寄托在王朝的最高统治者——皇帝身上,于是诗人写下了第三首诗。
第三首写鹧鸪。“行不得也哥哥”是鸟叫的谐音,也是一声沉重的叹息。南宋最高统治者的昏聩无能,致使国事不可收拾,不能不使人缅怀起古代的贤君。湖南、湖北秀丽的山川、粼粼的春水孕育了许多动人的传说。相传古代的贤君虞舜南下巡狩,崩于苍梧之野,葬于九嶷之山。南宋社会百孔千疮,人们在九嶷山前呼唤着古代的贤明君主,但一切的渴求和呼唤不过是徒劳无功,乾坤虽大,无奈走投无路,在极度失望之余,不禁从心里迸发出一声绝望的呼号“行不得也哥哥”!
国土残破,人民流离,群奸专权,皇帝庸懦,南宋国势摇摇欲坠。痛心疾首,无可排遣,只得频到醉乡,以酒浇愁,于是,诗人写下了第四首诗。
这一首诗写鹈鹕,这是一种形如鹞子但形体较小的鸟儿,“提葫芦”是人们对鹈鹕叫声的想象。本来是频沽解忧,却托之于“酒贱”,蕴含着作者难言之痛。“众人”二句,反用《楚辞·渔父》典故。伟大的爱国诗人屈原因为“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渔父》),两遭放逐,以至自沉汨罗。如今南宋君臣文恬武嬉、醉生梦死,即使有屈原那样爱国的思想,清醒的头脑,又何补于世?不如狂饮烂醉,随波逐流,以了残生吧!结句一声“提葫芦”,愤激之至,也沉痛之至。
古代诗歌里有不少《禽言》诗,如唐代白居易的《和〈思归乐〉》,宋人梅尧臣的《禽言》、《啼鸟》,苏轼的《五禽言》,周紫芝的《禽言》等。白居易的《和〈思归乐〉》说:“人生百岁内,天地暂寓形……身委《逍遥》篇,心付《头陀经》……尚达生死观,宁为宠辱惊?……任意思归乐,声声啼到明。”梅尧臣的《啼鸟》也称:“公多金钱赐醇酎,名声压时为不朽。”他们或抒写乐天知命、旷达超脱,或希冀流芳千古、声名不朽。与之相比,梁栋的《四禽言》,堪称“寓意甚远,诸作不及”(《山房随笔》)。南宋疮痍满目的社会现实在《禽言》的旧形式中得到了反映,使这组诗具有较为深广的历史内容。四首诗各自独立成篇,又首尾连贯,浑然一体,有“诗史”意义。
(雷履平 赵晓兰)
渊明携酒图
梁栋
渊明无心云,才出便归岫。
东皋半顷秫,所种不常有;
苦恨无酒钱,闲却持杯手;
今朝有一壶,携之访亲友。
惜无好事人,能消几壶酒;
区区谋一醉,岂望名不朽!
闲吟篱下菊,自传门前柳。
试问刘寄奴,还识此人不?
这是一首题画诗,原画及画的作者已不可考,然而从诗篇传神的描绘中,仍可想见画图的风貌。
陶渊明是我国东晋时代的大诗人。他在做彭泽县令时,不肯“为五斗米折腰”,弃官回乡,“夫耕于前,妻犁于后”,过着“击壤以自欢”的隐居生活,直至去世。
陶渊明归隐以后,因为对农村生活有了深刻、真切的体验,创作了不少优秀的诗篇。他的愤世嫉俗,不愿和统治者同流合污的高尚情操和他的诗歌的独特艺术成就,千百年来,赢得了人们的尊敬,他蔑视权贵,不向黑暗现实妥协的可贵气节,成为中国士大夫阶层反抗黑暗社会的精神支柱。这首诗就是借对陶渊明隐居生活的赞美和向往,曲折地表达了自己隐迹山林,不求名利和反抗黑暗现实的决心。
题画诗始见于唐代,杜甫就曾写过不少题画诗。因为是对画的题咏之作,所以一定要与原画切合,从这一点说来,诗的内容受到画面的制约。但诗歌作为文学的一个部类,和画又有区别。跟绘画相比,诗歌纵横驰骋,有更广阔的表现力。因此题画诗不是画面内容的简单再现,而是要借题发挥,充分调动作者的创造能力,借助画面直接形象的触发,表现画面难以表现的内容。诗画交辉,形象便更加丰满。
绘画作为一种造型艺术,只能表现一刹那的景象和意态,因此,画家总是选取一个“最有包孕的时刻”作为表现的对象。“今朝有一壶,携之访亲友”正是这样一个最富想象的片断,全诗就是从此生发开来的。
诗篇开门见山,触及本题。先总写一笔,用一个贴切的比喻,概括了陶渊明的形象。开头两句说,陶渊明像山头一朵无心的白云,出仕是迫不得已的,方才出仕,便告归隐。岫,山洞。才出,极言时间之短。渊明曾三次出仕,每次时间都不长,最后一次任彭泽县令,只有八十多天,便弃官归隐。他在《归去来辞》中说:“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开首两句便从陶作脱化而来。以下六句写陶渊明的归隐生活。渊明归隐后曾在《归去来辞》中抒写田园生活的种种乐趣:涉园成趣、矫首遐观、亲戚情话、琴书消忧、登高舒啸、临流赋诗等等。在众多的情事中,作者只写了种秫,从而引出下文的酒,过渡很自然。东皋种秫是泛说。东皋,东边的高地,指田地。秫,高粱,这里指酿酒用的粮食。萧统《陶渊明传》记载,渊明任彭泽令时,“公田悉令吏种秫,曰:‘吾常得醉于酒足矣。'”渊明归隐后,“幼稚盈室,瓶无储粟”,生活拮据。“半顷”,已见所种之少,而“所种”又“不常有”,更见境况之窘迫。然而渊明乐乎天命,不以“口腹自役”,对此倒不在乎,所引为憾事的,只是无钱沽酒。这几句写渊明携酒的前因,有了这些曲折,便能以昨日之“无”衬托今日之“有”,一旦一壶在手,其心情之欢快是可以想见的。以下二句转入画面形象的直接描绘,即渊明手携一壶,出访亲友。但作者的笔墨并不作细部刻画,仅此二句,便戛然而止。下文即就渊明携酒寄慨抒怀:可惜没有共酌之人,独自一人,能饮几壶呢?一个“惜”字,既写渊明,也写作者自身的孤寂感。接下去的几句概述渊明的高洁志趣,渊明曾作《饮酒》诗,诗中写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又作《五柳先生传》以自况,寄托“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的情操。末两句即从此宕开,并以诘问句作结。刘寄奴,南朝宋武帝刘裕的小名,东晋末年刘裕率兵北伐,灭南燕、后秦,并曾收复洛阳、长安等地,后代晋称帝。陶渊明与刘裕曾同官晋朝,可说是旧相识,他在刘裕代晋后,耻事二姓,作品只书甲子,不用刘宋年号。这里不说渊明不愿臣服新朝,而说刘寄奴“还识此人不”,表达了对渊明高尚人格的赞美向往之情,也曲折地表现了作者洁身自好,决不与元朝统治者合作的决心,寓意很深刻。
然而陶渊明的隐居是不得已的,在黑暗现实面前,不得不采取消极反抗的形式,他笔下精卫与刑天的坚毅顽强形象(见《读山海经》诗),荆轲“西上刺秦王”的英雄气概(见《咏荆轲》诗),正曲折表现了他内心深处的用世之志。梁栋在宋亡后,不愿为新朝效力,先归武林闲处,后又隐居大茅山中。他是怀着悲愤的心情走上归隐之路的,最后二句就是这种心情的迸发。所以此诗的基调是悲愤而非闲适。
一般题画诗往往先描绘画面形象。这首诗却从虚处着笔,不是工笔,而是写意,重在传神,寥寥数语,呼之欲出,看似写渊明,实则处处写自己,几乎可以看作是“自题造象”之作。
(雷履平 赵晓兰)
野水孤舟
梁栋
前村雨过溪流乱,行路迷漫都间断。
孤洲尽日少人来,小舟系在垂杨岸。
主人空有济川心,坐见门前水日深。
袖手归来茅屋下,任他鸥鸟自浮沉。
这首诗写作的时间不详,从诗的内容和语气判断,大约作于南宋灭亡之前。
前四句写景,点出题目。开头两句写“水”,着重写水的“乱”,以切合诗题的“野”。骤雨初歇,积水茫茫,四溢的溪涧淹没了平日的行路。“迷漫”,写出了水的漫无边际,“间断”则写出由于地势的高低不平,被淹没的道路时隐时现,观察是很细致的。这两句写眼前实景,是赋,也是比,暗示了由于时代狂风骤雨的侵袭,国家的命运和个人的前途都面临着巨大的危机,前程茫茫,杳不可知。两句诗描绘了雨后溪流烟水迷漫的景象,从中也透露出作者彷徨、迷惘的心情。
下面两句由溪流、行路的全景推到孤洲小船的特写镜头,写诗人的生活环境。孤洲,孤独的水中高地。尽日,整天。身处与外界隔绝的孤洲,整天又没有来客造访,在河岸垂杨的幽淡背景上,只有水波轻轻拍打着一叶维系的小舟。“洲”之“孤”与“舟”之小,可见诗人处境的凄苦孤寂,气氛幽冷而低沉。这两句写景,但景中有情。
后面四句由写景转为咏怀,因为有前面四句的写景作基础,抒情便有了依据,不显得突然。主人,诗人自称。济川,渡河。诗人虽然想乘舟渡河,无奈门前流水,水势有增无减,渡水的打算便成了泡影。这两句也是亦赋亦比,南宋末年,国势飘摇,每况愈下,诗人即使有恢复中原,振兴国家民族的宏伟抱负,也完全没有施展的可能。“坐见”,即坐视,无可如何之意。与杜甫《后出塞》:“坐见幽州骑,长驱河洛昏”中的“坐见”意同。在黑暗现实面前,诗人深感自己的无能为力,着一“坐”字和“空”字,写出了诗人心情的绝望和愤惋。结尾两句即承接而来,雨过水流,行路间断,野水日深,济川无望,在诗人一切的追求、希企都归于幻灭之时,自然逼出最后两句,袖手归来,栖迟茅屋,不惊鸥鸟任其浮沉。据《列子·黄帝》载:海上有人喜欢鸥鸟,每天早上与之嬉戏,鸥鸟也成群结队地飞到海上来。有一天,他父亲要他把海鸥捉回家来以供玩赏,第二天早上再去海上时,鸥鸟便“舞而不下”,和他疏远了。后世往往以鸥鸟不惊喻与世无争的隐士。这里用以表达作者隐居山林,不再以世事为怀的决心。表面上恬淡闲适,似与尘世绝缘,其实这不过是作者目睹国家残破而又无力回天的愤激之语。
梁栋所处的时代和他的身世遭遇都注定了他不可能忘情于社会现实。据有关史料记载,梁栋在南宋灭亡后,曾归武林闲处守道,安贫淡如,后又从其弟入茅山归隐。就是在这样淡泊的归隐生活中,诗人仍然以他强烈的故国之情,写下了这样的诗句:“神光不破黑暗恼,山鬼空学《离骚》吟。我来俯仰一慨慷,山川良昔人民今。安得长松撑日月,华阳世界收层阴。”(《大茅峰》)据说梁栋把这首诗题在墙壁上,被人告密,以为谤讪朝廷,逮捕入狱。从《大茅峰》的愤激更可证实在《野水孤舟》的恬淡表面之下,有着更深层次的感情内容。
这首诗比兴深婉,颇具特色。以雨后野水比喻国事的不可收拾,以行路间断比喻前途渺茫,以水深而济川不果比喻抱负的无法施展,若隐若现,反复缠绵,给读者的联想提供了自由驰骋的广阔天地。全诗只字不提国势,但字里行间却洋溢着作者对国家、民族命运的关注、焦灼以至失望愤慨的情绪,含蕴是深广的。
(雷履平 赵晓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