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传】戴昺
(1200—? )字景明,号东野,天台(今属浙江)人。戴复古从孙。嘉定十二年(1219)进士。授赣州法曹参军。有《东野农歌集》。
天台道上早行
戴昺
箯舆轧轧过清溪,[1] 溪上梅花压水低。
月影渐收天半晓,两山相对竹鸡啼。[2]
〔注〕 [1]箯(biān)舆:竹子编成的舆床。[2]竹鸡:一种山鸟。一名“泥滑滑”,又名“鸡头鹘”。
这首七绝是诗人在天台道上早行路过清溪的写景诗。天台山是浙江著名风景区。它峭拔多姿,峰峦争秀,流泉飞瀑,汇聚成溪。《天台府志》载:清溪,在天台县西五里,源出关岭,其支流有六。诗人行经的清溪,不一定实指。“清”,当是形容词,状溪水质地色泽之美。
诗人早起乘坐箯舆,发出“轧轧”响声。一条蜿蜒的溪水,无声无息地流着。皎洁的月光,照得溪水晶莹澄澈,镜一般明亮。“溪上梅花压水低”,一“压”字,写出了梅花盛开的情景,千朵万朵,争艳斗奇,压得花枝儿沉甸甸的,似乎贴近水面。这一句创造了一个梅花白,溪水清,暗香浮动,水面水中花枝相映的境界。这句诗不能说没有受到杜甫“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江畔独步寻花》)的启发,而和姜白石《暗香》词“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的意境更为相近,写出了梅花的风神,更得象外之妙。
诗人被清溪幽美的景色所迷,竟忘记赶路。而时间却像平静的溪水,悄悄流逝。景物清晰的图像模糊了,月光也暗淡了。“月影渐收”的“收”,煞是活脱,好像“月影”带来的良辰美景不愿让人多得一样,硬要无端“收”去。而“收”,并不即刻全“收”;“收”上着一“渐”字,写出“收”的动态:缓缓进行,人不惊觉。大概是怕过分让诗人扫兴吧。运笔轻巧,下字灵动,诗情画意中又平添几分情趣。“天半晓”,以口头语言准确地捕捉住“黎明前黑暗”刹那间的时态特点,用词精当,体物入微。正当诗人眼前一片朦胧之际,“两山”之间,“竹鸡”啼叫,此唱彼和,深山幽谷,顿时热闹起来。天,已亮了。
全诗但写景,无一字言及心中之乐,而诗人为清溪晓景之美所陶醉之乐,却跃然纸上。语言清新明快,形象富有特色,给人以娱目悦心的艺术享受。(邓光礼)
夜过鉴湖
戴昺
推篷四望水连空,一片蒲帆正饱风。
山际白云云际月,子规声在白云中。
“山阴道上行,如在镜中游”(《会稽县志》引王羲之语),概括了鉴湖山水的美。鉴湖在今绍兴市南郊,古跨山阴、会稽两县。历代文人歌咏鉴湖之作颇多。戴昺《夜过鉴湖》艺术上与众不同的是,它不假雕琢,不事粉饰,径直以朴素的语言,白描的手法,如实绘出鉴湖夜色的天然风采,以其本身的美而引人入胜。
诗题点明时间、地点、事件:诗人乘船夜过鉴湖。首句,“推篷”两字,暗示船身低矮狭小,一伸手就能推开顶篷,动作情态活现。抬头“四望”,但见水天相连,茫茫无垠。诗人乘坐“一片蒲帆”之船,“正饱风”疾进。帆,是蒲草编织的,可见设备简陋,船身轻巧。“饱”字,既画出“蒲帆”承风鼓起的形象,又显示船行速度的飞快,用词准确传神。
“蒲帆”离湖岸不远了。岸边的山,隐隐约约浮现在视线之内。“山际”,白云缭绕;“云际”,月轮高挂;风吹云移,山峦起伏,月色时明时暗,图景晦明不定,如真似幻。鉴湖清幽、瞬息多变的夜景,足以令人心旷神怡。
“蒲帆”继续飞驰。子规的啼声刺破夜空,传入耳鼓。这迹象说明:船距岸越来越近了,天快亮了。循声望去,原来子规却隐藏在白云深处。迷离朦胧,可闻而不可见。
全诗四句,多层次地勾画出鉴湖扬帆夜景:“水连空”的湖面,“饱风”的“蒲帆”,起伏的山峦,浮动的白云,出没云海的明月以及“云际”传来的子规声声。这一切图像,构成一个“真中有幻,动中有静,寂处有音,冷处有神”(吴雷发《说诗菅蒯》)的立体空间境界,画面形象随“蒲帆”的移动而变换,既有可触性,又有流动感。读此诗,恍若身临其境,夜过鉴湖,心胸为之一畅。二十八字中,“白云”二见,“山际”、“云际”各一见。文字的复出,造成回环的声韵,轻快的节奏,增强了诗的音乐美。
(邓光礼)
夏曼卿作新楼,扁曰“潇湘片景”,来求拙画且索诗
戴昺
有此一楼足,悠然万虑忘。
拓开风月地,压断水云乡。
四野留春色,千峰明夕阳。
眼前无限景,何处认潇湘!
夏曼卿其人不详,当是诗人的朋友。据诗题,可知戴昺不仅是诗人,亦能作画。画,想来是也作了,但作得如何,情况不详。诗便是这首五律。
首联总起,赞美楼主拥有此楼的悠然自得心情。首句起笔突兀,恰似平地起高楼:“有此一楼足”,紧扣诗题,又包举全篇:因能时览美景,故而心满意足。次句便说主人登斯楼,则心旷神怡,万虑皆忘,何其自得!
中间二联引人入胜。颔联先作概写。道主人(或者有客人随同)登楼眺景,清风轻拂,明月高悬,大自然在这里向人辟开了一块美好的胜地,令人觉得简直可以压倒那水云弥漫、以风景秀丽著称的去处(又多数是那隐者居游之地)。在此联中,诗人以“风月地”来概言其景之美,又以“压断水云乡”来反衬其美,然则究竟何以美,却尚无一字道及。颈联便作具体描绘。其时已近晚春,但一眼望去,只见四方原野(意即整个原野)上,还是郁郁葱葱,万紫千红,好一派明媚春光。“留”,写那春色仿佛也有情,因为这里美,故而愿意留在此地而不离去。因此“留春色”固然为这里增添了美,然春色亦欲“留”这儿,则更显得这里是极美的了。“留”字用得很精,可谓词约而义丰。红日西沉时,那夕阳的余晖洒照在千峰(千,言其多)之上,似乎为它们披上了一层鲜明耀眼的薄纱。“明”,写这夕阳好像也很知趣,临走尚不忘为此地更添一分明丽景色。“明”,形容词作动词,在这里也用得很新。
四野、千峰,万紫千红、金光灿烂,交相辉映,令人流连忘返,因而逼出末联的由衷赞美:“眼前无限景,何处认潇湘!”诗人道:登览者眼前既景致佳绝,风光无限,那么又何须到哪处去认取潇湘?此地便是潇湘啊!末句呼应“潇湘片景”,便戛然而止。
探究诗题,细味诗意,诗人似乎并不曾亲临夏曼卿所建之楼,因此在描写其地景色时,他不作精雕细刻式的描绘(也无法精雕细刻),而只是挥洒大笔进行概写(如颔联)与涂抹(如颈联),然而也鲜明地写出了“潇湘片景”的特定美景,显示了诗人富于想象和描写景物的艺术功力。
(周慧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