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传】高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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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0—1241)字九万,号菊磵,余姚(今属浙江)人。初名公弼,后改名翥。孝宗时游士。有《信天巢遗稿》。

春怀

高翥

江南春尽尚春寒,添尽征衣独掩关。

日暮酒醒闻谢豹,所思多在水云间。

江南春早而今已春暮,江南春暖而春尽尚寒,惊时序之不常,念家山之迢遥,情怀不堪。用春尽、春寒作两层明说,却于暗中隐约透露内心深处乡思之苦、隐忧之深。头一句说江南春尽,含意实为不应再寒,不应寒而实寒亦有两层含意,即一,真正时令之不常,于人心无关,可不论。二,本已不寒,而离人愁苦,因足不出户,体力既衰,加之心情忧郁,故他人不寒而自己独寒。此谓之话中之话。自然界固有所谓倒春寒之说,但亦只是“春寒侧侧”,客中衣物虽少,而长年在外或不致不足过冬,则更不致“添尽”征衣,而仍需“掩关”。诗为诗人心头事,以表达心中情绪为主,初不论事物之合乎情理与否,但求传神而已,是谓之“夸张”。

既无奈何只好忍此孤寂而“独掩关”,则门外事似已不欲见闻,以求得一时之平静,可是日暮更值酒醒,而杜鹃声声偏来恼人。则此时此境却欲将此一片“春怀”往何处发落?谢豹,杜鹃别称,啼声如:“不如归去”,故亦称思归鸟。为春寒而添尽征衣,对征衣而又闻杜鹃,独掩关却又关不住杜鹃于远处催归,则掩关何益?本自心上多事,并不关时序,亦不关杜鹃,王岩叟诗曰:“怨风怨雨两俱非,风雨不来春亦归,”郝经诗曰:“夜久有怀独闻鹤,春归无语怨杜鹃。”归既不得,不怨风雨,不怨杜鹃,却又能去怨谁?该怨亦罢,不该怨亦罢,要使人不怨,总非易事。连用两个“尽”字,起到进一层说的作用。

绝句结处之佳者,要在寄意深远,故宁虚勿实,往往实处见工整,虚处见空灵,而愈虚,则愈易收回荡含蓄之功。因之第三句之转折为诗家公认为要害之处,无第三句为之跌宕起伏,则第四句无水到渠成之势。

前两句既云春尽矣而春寒凌人,征衣虽添尽矣,仍需掩关。春深似海,而春愁亦复似海,其间客中情怀,已如醉如梦,如怨如诉了,更何堪酒醒,更何堪酒醒时正值黄昏?而最恼人的杜鹃却偏偏在此时此地又向耳边哀啼。

此情此景,眼前既无人可以倾诉,即使有人可诉,而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甚至连自己亦不知道满腹愁思究竟想要说些什么。“剪不断,理还乱,”正就是这种既抛不掉,又说不出、理不清的滋味,于惆怅中只是感到在自己的感情中只有一片苍茫的云水,无限心事尽都融汇在这云水苍茫之中。是云水,抑是愁思,已无法分别,亦无需分别,只此苍茫朦胧一片春愁而已。

前三句说得很具体,但情怀郁结,哀怨有之,而不免衰飒,诗人的精神世界,只至末句方出。此犹佛家之一声断吓,警悟多少世人。前三句只是最后一句的陪衬,至此句则一片苍茫,油然而至,气韵为之骤变。读者至此,方见作者胸怀。

“多在云水间”的“多”字,一解大部分,一解往往,时常。此处以时时、往往为胜。以此处与时序密切联系,谓谢豹啼后,应归而不得归,故所思常在云水之间。

“云水”一词,不单指自然景物,还有其他含义。所谓“江湖(云水云云)魏阙”,以明官不易为,有出世归隐之志。南宋江湖派诗人名其集曰“江湖”,且因作诗引出一场文字狱,这就很难说他们只是“食客”、“游士”。不管他们是“狷者”也罢,“狂者”也罢,南宋腐朽的政府均不予宽假,这是事实。

在南宋那样的政局中,江湖派大多数诗人都有两重困难:一是做官难,因为不愿同流合污,贻害国人;二是不做官也难,作两句含蓄幽怨的诗亦会身遭横祸。此即为当时诗人“寄情云水”的一项重要原因。所以,这首诗中的结句,亦不应视为“逃避现实”,这在当时黑暗势力统治之下,是否也可以作为一种颇为含蓄的控诉呢?

(孙艺秋)

晓出黄山寺

高翥

晓上篮舆出宝坊,野塘山路尽春光。

试穿松影登平陆,已觉钟声在上方。

草色溪流高下碧,菜花杨柳浅深黄。

杖藜切莫匆匆去,有伴行春不要忙。

游春踏青,观赏风光,实为赏心悦目之乐事,何况又刚从寺庙里出来,山清水秀的春色同寺庙里沉静肃穆的气氛一比较,使人有豁然开朗之感,自然心情更舒畅,兴致愈勃发,所以诗中处处透露了诗人的欢欣愉悦之情,以及对美好大自然的无限眷恋。

篮舆,即竹轿;宝坊,是对寺庙的敬称。作者首句即点题,说明自己天一破晓便乘竹轿离开寺庙了。这里没有申说留宿寺庙的原因,宋代和尚多有能诗者,有些诗名还很大,作者也许昨夜是与黄山寺一位诗僧切磋诗艺,探讨哲理,大有所得,余兴犹存;出得庙门,又见一路春光扑面,春色宜人,因此格外高兴。“野塘山路尽春光”一句,概括了下山途中的景物。这里作者之所以没有细细勾勒野塘边、山路旁的景色,是由于天刚破晓,景物尚在朦胧之中,不易看得真切,加上作者又是乘坐竹轿,不比步行能驻足细赏。但一个“尽”字,见一路映入诗人眼帘的尽是明媚的春光,已足以传达出满心愉悦之情了。

山路曲曲,松林层层。从“穿松影”一语可见下到山脚,登上坦途,太阳已经升起了。黄山寺已被层峦叠翠所遮,只从山巅云际隐隐约约传来阵阵的钟声。山之高、林之密、路之远,尽在不言之中。

下得山来,“平陆”的春光与“山路”相比,又有动人之处。颈联“草色溪流高下碧,菜花杨柳浅深黄”,写出了春日田野风光的特征。一条小溪,蜿蜒曲折,碧波荡漾;溪岸两旁,郁郁葱葱,碧草吐芳。草在岸上绿,水在岸下绿,是水染绿了草?还是草映绿了水?一片片菜花翻波涌浪,一排排杨柳婀娜多姿。菜花黄得浓,柳丝黄得淡,浓淡相间,深浅相配,协调和谐,宛如画境,真可谓“撩人春色不须多”。置身于这生气盎然的一片大好春光之中,谁人能不动情呢?

“杖藜切莫匆匆去,有伴行春不要忙。”诗人在撩人春色的诱惑下,终于从竹轿上走下来了。他不满足于“坐轿观花”,而要拄上藜杖,漫步田野,细细地欣赏体味。大自然的千姿百态,春天里的万紫千红,匆匆浏览,岂能深刻体会到个中三昧?所以诗人劝告同行之人,“有伴行春不要忙”。这里既流露出对美好春光的无限眷恋之意,又谈出了一种生活中审美的经验:在观赏美景时,应该保持一种高度闲适的心境,细细观摩,慢慢体味,才能深入认识美的事物的真谛,而不能走马观花,浅尝即止。作者在《天台曹园》诗中也说:“平生看花法,不学蜜蜂忙。”蜜蜂采花是为着酿造蜂蜜,实质上是一种追求功利的表现;诗人赏花是为着审美,而审美在形式上对个人来说,是一种自由的观照,而不是一种功利的欲求,所以审美时应该抛弃功利之心,进入一种专注忘情的境界。也许,诗人昨夜在黄山寺庙同和尚谈论的正是这类道理吧?

(沈时蓉 詹杭伦)

秋日

高翥

庭草衔秋自短长,悲蛩传响答寒螀[1] 。

豆花似解通邻好,引蔓殷勤远过墙。

〔注〕 [1] 蛩(qióng):蟋蟀。螀(jiāng):蝉类。寒螀,寒蝉。

春秋时节的景物,似乎触处皆是诗。在诗人眼中,一草一虫,一花一叶,都是那样可爱,那样富有情趣,信手拈来,许多名篇佳作便问世了。这首小诗,即是作者在夏末秋初,伴着习习秋风,漫步在自家小院里的一时兴来之作。它好似随口吟出,那样自然天成,毫无做作,显得趣味盎然,别具风致。

小草对于秋天的到来是最敏感的,第一阵秋风便会吹黄它的叶尖。当作者漫步庭院时,首先映入眼帘、提醒他时令已秋的景物恐怕也是那绿中开始泛黄的小草。所以作者不写花,不写树,而是下笔先写草。一个“衔”字,传神地刻画出了小草长长短短的叶梢上的那一点枯黄。这时候的秋色还不明显,自然界还以绿色为主,代表秋天的黄色只有小草叶尖上的那一点。作者着意刻画这一点,把无形的秋具体化,仿佛是小草伸长脖子首先衔住了秋的衣角,而后秋才会张开它金色的翅膀去拥抱整个庭院以至世界,这是多么有趣而又活灵活现的描写。凉风至,白露降,蟋蟀、寒蝉感阴气而啼,这是夏末秋初的又一个显著特色,于是作者接着描写那躲在草丛里、墙角边的秋虫此起彼伏、互相答和的鸣唱声。在一片聒噪的虫鸣声中,作者漫步来到墙边,抬头望去,只见长长的豆荚藤蔓上缀着一朵朵淡色的小花,曲曲弯弯地越过墙头,伸向隔壁邻居院中。此情此景,不禁触动了他的情怀。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平日里邻居之间和睦相处、友好往来的种种往事霎时涌上心头,诗人把满腔感激之情寄托在这长长的豆荚藤上,请藤儿替自己给邻居殷勤地问声好吧。藤儿在秋风中摇摇摆摆,已过墙头,真像通人意似的。

全诗四句皆写景,然而客观景物中无不倾注了作者的主观感情。小草泛黄“衔”秋色,秋虫鸣叫发“悲”声,无一不是作者的主观意识。特别是“似解通邻好”一句,更是“有我之境”。把自然景物描写得如此有人情味,不仅使本来普普通通的景物变得可亲可爱,而且使诗歌含蓄有味,曲折有致。

情韵意思俱胜,体现了宋人绝句之长。尽管诗中之景限制在小庭院内,但细致具体,且亲切有味,有即小见大之妙。读者可以从这些具体的小景物联想到庭院以外的大景象。“一叶知秋”,正可用以概括此诗的艺术特点。

(詹杭伦 沈时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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