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传】司马光

  下载全书

(1019—1086)字君实,陕州夏县(今属山西)涑水乡人,世称涑水先生。宝元初进士。仁宗末年任天章阁待制兼侍讲、知谏院。英宗时进龙图阁直学士。神宗即位,擢翰林学士,反对王安石变法,出知永兴军,旋判西京御史台。哲宗即位拜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主持朝政,废除新法。为相八月,病死。赠太师、温国公,谥文正。撰有《资治通鉴》,另有《司马文正公文集》、《稽古录》等。

送张寺丞觐知富顺监

司马光

汉家五尺道,置吏抚南夷。

欲使文翁教,兼令孟获知。

盘馐蒟酱实,[1] 歌杂竹枝词。

取酒须勤醉,乡关不可思。

〔注〕 [1] 馐:此处作动词用,“荐”的意思。

“黯然消魂者,唯别而已矣!”(江淹《别赋》)自古以来,以“别”为题的作品,多悲凄缠绵之作,常囿于个人感情圈子之内,而司马光的这首送别诗,却能俯瞰九州,追溯千古,将历史、现实、希望结合起来,以诗的美启迪友人的沉思,用历史的光辉烛照前进的道路,感情深挚而不浮露,境界高人一着。

富顺在川南,与云南近邻。古代,包括云南、贵州及川西南的广大地区,《史记》、《汉书》称为“西南夷”;《三国志》、《华阳国志》称为“南中”。历代王朝很早就注意到这一带地方的开发,秦代李冰、常頞,先后修筑从四川通往云南的路,长约二千余里,宽约五尺,史称“五尺道”(见《史记·西南夷列传》、《华阳国志》),还在西南夷地区设置官吏。汉承秦制,继续派唐蒙等“凿石开阁”,修筑官路,直达建宁(今云南曲靖);汉武帝时,以兵临滇,滇王降汉,武帝仍令其“长帅”,赐“滇王”印,先后置益州、越嶲、牂牁、犍为等郡,西南夷地区自此有了全国统一的行政建制;汉王朝还实行移民屯田,内地的先进耕作技术渐传边疆。首联以简练的笔墨概括了这些史实。

在注意加强边疆与内地政治、经济联系的同时,一些有见识的官员,还注意边疆文化的提高和民族的团结。西汉的文翁在汉景帝末任蜀郡太守,在成都设立学校,入学得免徭役,一时“学徒鳞萃,蜀学比于齐鲁”(《华阳国志·南中志》)。三国时期的诸葛亮,对南中大姓的叛乱,并不单纯以武力征服,而是采取“攻心为上”的策略,相传对其首领孟获“七擒七纵”,使其心悦诚服。诸葛亮还吸收一部分民族上层人物为其“属官”,参与蜀国中央政权。结果,南中安定,无复后顾之忧。诸葛亮南征,恩威兼施,然而教化似未遑顾及。“欲使”二句即于此着眼。二句一气直下,意谓朝廷欲将文翁的教化施于南中孟获之辈,使之共进于文明之域。

南中地区,古人多视为蛮荒之地,其实,这里物产丰饶,民风淳朴,蜀锦、桐华布、筇竹杖,远在西汉就已销售国外,风味饮食亦多,蒟酱就是其中之一。蒟酱,一作“枸酱”。一说是一种胡椒科植物做的酱,味辛辣(《史记·西南夷列传·索隐》);另一说是鸡棕酱,蒟、鸡同音,为内地人误记(尹艺《鸡棕油》)。鸡棕本是一种香菌,向被视为“山珍”。明谢肇淛《滇略·产》云:“鸡棕……土人盐而脯之,熬液为油,以代酱豉。”南中蒟酱,汉代就已销往邻近地区。南中民间歌舞丰富优美,巴渝间流传的《竹枝词》就是其中的代表,它含思婉转,色彩明丽,唱时以鼓笛伴奏,同时起舞。唐刘禹锡曾据以改作新词,脍炙人口。“盘馐”二句即选取这两件有代表性的事物,说明了南中风物之美。

尾联二句,诗人劝友人在途中开怀畅饮,切莫频起乡关之思。言外之意是,南中之事大有可为,现在不可以忧思自伤心神。司马光毕竟是政治家,颇有眼光。诗中所发的主张是针对唐宋以来的弊端而发的。唐天宝年间,杨国忠等贪边功以邀宠,对南诏发动了两次大规模的进攻,结果全军覆没,自此西南兵戈不息(见新、旧《唐书·南诏传》);宋太祖赵匡胤则“挥玉斧”,把大渡河以南之地划出疆界(见毕沅《续资治通鉴》卷四),使继南诏而起的大理国与中原地区的文化交流受到阻碍。司马光对友人的谆谆嘱咐,表现了他对西南地区的深切关注。

此诗虽偏于议论,不摛文敷采,也不刻意求工,然而在质朴的语句之中,蕴含着丰富的内涵,而且感情诚挚,含意深远,在宋人五律中属于佳作。这与诗人“视地而后敢行,顿足而后敢立”的淳朴性格也是一致的。

(余嘉华)

南园饮罢留宿,诘朝呈鲜于子骏、范尧夫彝叟兄弟

司马光

园僻青春深,衣寒积雨阕。

中宵酒力散,卧对满窗月。

旁观万象寂,远听群动绝。

只疑玉壶冰,未应比明洁。

鲜于子骏,名侁;范尧夫,名纯仁,乃范仲淹次子;尧夫弟彝叟,名纯礼,为范仲淹三子。三人与司马光皆有交谊。玩味末两句之意,这首五言古诗当写于宋神宗熙宁年间,王安石变法以后,司马光处于政治上不得志的时期。

一个春日的晚上,诗人与鲜于子骏、范氏兄弟聚饮南园,饮罢便留宿在那儿。夜半酒醒,写下这首诗,次日早晨(诘朝)呈送给子骏等三人。

开首两句写节候。青春,春季。时当初春,诗人却觉得春深,乃因置身僻园之故。连绵春雨方停,觉得身上衣有些难以抵挡这料峭春寒。

中间四句写夜半酒醒。万象,指宇宙间的一切事物。群动,指宇宙间的一切声响。在这雨后添寒的夜晚,诗人与好友相聚,痛饮一番后,不觉得酩酊大醉。夜半酒力发散,方才清醒过来。睁开眼睛一看,只见满窗皓月正与自己卧处相对,好不晃眼。沉醉中醒来,再难成寐,于是便游目旁观,侧耳远听,但见万象寂然,群动俱歇。

有心事的人往往如此:狂欢的时候,可以把一切都抛在脑后,然而一旦孤身独处,尤其是寂寂长夜难以成眠的时候,心头就不免要一阵阵地泛起涟漪了,现时诗人便正处于此种心境中。可以设想,他大概是想起了朝廷中那场关于变法的纷争。当初,他想,自己在神宗面前与王安石争得好激烈,还给王安石写过两封信进行劝阻,可是他不听,皇帝也支持他,新法终于推行了……我如此喋喋不休,难道是为了自己?还不是为了社稷、为了君上吗?司马光当然不以为王安石新法有进步意义,而他本人也确实认为自己是出于一片忠心的,因此最末两句便道:“只疑玉壶冰,未应比明洁。”未应,一作“未足”,当为“未足”。南朝诗人鲍照《代白头吟》有句曰:“直如朱丝绳,清如玉壶冰”,便以“玉壶冰”来比喻高洁清白的品格,以后还有盛唐诗人王昌龄,他用“一片冰心在玉壶”(《芙蓉楼送辛渐》)来自喻光明澄澈的品德,然而诗人这里说:我只怀疑“玉壶冰”这个比喻,还不足以用来比拟自己的明洁的品性和操守。这最末两句的点睛之笔,表白了诗人的心迹,也向朋友们流露了压抑于内心的一缕淡淡的委曲之情。

此诗虽然寄慨很深,却出之以淡笔,由景而情,缓缓道来,语言显豁,不事藻饰,因而读来不觉抑塞而仍有一种清新之感。这是这首诗艺术上的成功之处。

(周慧珍)

客中初夏

司马光

四月清和雨乍晴,南山当户转分明。

更无柳絮因风起,[1] 惟有葵花向日倾。

〔注〕 [1]“更无”句:化用东晋女诗人谢道韫咏雪诗句:“未若柳絮因风起。”(见《世说新语》)

这首绝句,近人陈衍在其选录评点的《宋诗精华录》中道:“此诗元祐入相时之作”,其实非也。宋人蔡正孙的《诗林广记》收有此诗,题为《居洛初夏作》,诗下又附录《东皋杂记》的一则资料,亦云:“温公居洛阳,作此诗”(见后集卷十),因此,应为居洛之作,揆之诗意亦符。

诗中描写的,是诗人在洛阳所见到的初夏景色。熙宁四年(1071),诗人客居洛阳,编撰《资治通鉴》之暇,常常喜欢观赏大自然的风光,首句点明节候。时正初夏,雨后乍晴,天气清明而和暖。次句承“雨乍晴”,写当户南山远景。诗人住宅正对着南山,雨丝蒙蒙中望之,唯有一个模糊轮廓。如今雨过天晴,再望之,便历历分明了。“转”,意谓由模糊而转分明,既写出了不同天气下的景物的变化,又透露了他喜爱观赏美景的情趣。三、四两句描写眼前近景。柳絮,也叫“柳绵”,白色绒毛,随风飞扬如飘絮。春尽夏来,枝上柳绵早已吹尽,故眼前没有因风起舞的柳絮;葵花却渐已长成,因而惟见向日的葵花。诗人上下左右寻找一番,看到了这典型的初夏景色。

这首诗,远景(南山)、近景(葵花),虚景(柳絮)、实景(葵花),相互映衬、烘托,形象既鲜明,境界又恬静,吟毕能令人怡然陶醉在这初夏清景中。然而,倘若以为这是一首纯粹的写景诗,就未免于诗意隔一层。究其实,此乃是一首即景抒怀之作,真谛蕴涵在后两句之中。这就不能不说到诗人因何客居洛阳的问题。熙宁二年王安石实行变法,诗人和他政见不同,竭力反对,然宋神宗支持王安石。因而当神宗欲任诗人为枢密副使时,他坚辞不就,并于三年出知永兴军(治所在今陕西西安),又于四年退居洛阳,直到元丰八年(1085)哲宗即位,方归京任职,其间居洛凡一十五年。这后两句所表白的便是诗人自己的情志。他说的是:我不是那随风飞扬的柳絮(因此自然不会人云亦云,随便附和王安石),我的一片忠贞之心,即便是在穷居洛阳之时,亦犹如一株向日的葵花,这也许是“物性固难夺”吧。这才是诗人真意之所在。所以前引《东皋杂记》又云:“其爱君忠义之志,概见于此”,可谓知音了。不过此诗妙在诗人的心迹是巧借当前景色,委婉、含蓄地传达出来的,这就比直接表白更耐人寻绎。写得喻意醒豁而又不着痕迹,自然天成。由此可见,诗人的艺术表现力是颇高的。

(周慧珍)

闲居

司马光

故人通贵绝相过,门外真堪置雀罗。

我已幽慵僮更懒,雨来春草一番多。

神宗熙宁三年(1070),王安石主持的变法达到高潮。司马光不满新法,但暂时又无力抗拒,于是从熙宁四年至元丰八年(1085),退居洛阳,仅任“坐享俸给,全无所掌”(《乞西京留台状》)的闲散职务,经营小筑,专意著书。本诗即写这一时期的生活情景。

诗题曰“闲居”,但诗人笔下展示的生活场面却不是优游闲散,而是内外交困;诗人的心情也不是恬淡安详,而是抑郁不平。首句谈到过去与自己持同一政见的老朋友,都纷纷随风转舵,投靠了新贵,与自己断绝了过从往来。次句慨叹昔日宾客盈门的盛况不再复来,如今门庭冷落到了真可以安置罗网捕捉鸟雀的地步。作者将自己在洛中的田庄名之曰“独乐园”,说明诗中描写的景况并非虚构。朋友如此冷淡,自己如此孤立,作者自然郁郁寡欢,衣冠也慵散不整。谁料家僮们又趁主人无心料理家务之机而大偷其懒,庭院不打扫,花草不修剪,致使一场春雨过后,野草蔓生,把大好的春光都淹没殆尽。这便是三四句描写的图景。

此诗内容与题目形成鲜明对比,因而具有强烈的讽刺意义。人情世态竟如此炎凉,“故人”僮仆皆如此势利,实在令人心寒齿冷!作者退居洛阳十五年,本是迫于形势;绝口不论时事,更非心甘情愿。从诗中可以看出,他并未忘怀国事。诗中对趋炎附势的“故人”的谴责,就流露出他对新法及其提倡、执行者的不满;对滋生的野草的厌恶,说明了他对这种闲居生活的反感。他希图重返京师,剪除“野草”,整顿朝纲。然而,革新派得到神宗的支持,恰如时当仲春,天降霖雨,遍地野草蓬蓬勃勃。作者只好望“草”兴叹,借诗遣怀了。

这首诗自然朴质,明白如话。前三句带有议论,直抒胸臆,不假藻饰。末句以景作结。全诗虽仅四句,却内涵丰富,耐人寻味,平易中有深致,浅显中见沉郁,显示了司马光作为一个“学者型”诗人的思想深度和艺术功力。

(詹杭伦 沈时蓉)

和君贶题潞公东庄

司马光

嵩峰远叠千重雪,伊浦低临一片天。

百顷平皋连别馆,两行疏柳拂清泉。

国须柱石扶丕构,人待楼航济巨川。

萧相方如左右手,且于穷僻置闲田。

因为和王安石的政见不同,作者自神宗熙宁四年(1071)至元丰八年(1085),退居洛阳。元丰五年(1082),曾任宰相的文彦博(潞国公)、富弼(韩国公)等人也因反对新法入洛定居。他们组成了一个在野集团,名之“耆英会”,常在一起聚首,置酒相娱。君贶,即宣徽使王拱辰,为耆英会成员之一。此诗当作于作者与诸老在潞公庄园宴乐时,写出了这些“耆老”们表面上优游闲散、遣情世外,实则身在江湖,心存魏阙,为不得在朝而耿耿不快的真实心情。

前四句写潞公庄园的景色。作者采用中国画以写意为主的泼墨笔法,粗线勾勒出了一幅“山沓水匝、树杂云合”(《文心雕龙·物色》中语)的山水画图。那淡淡的远景是嵩山,山峦重叠的峰顶上覆盖着白皑皑的积雪;那茫茫的一片是伊水,天水相连,浑然一色。画面近处,重墨点染的是大片平整的土地,矗矗楼台、潺潺清泉镶嵌其间;小溪两旁,柳枝低垂,轻拂水面。远近相宜,虚实相生,浓淡相间,一幅简远恬静的庄园山水图历历在目。若置身其间,一定会使人流连忘返。

然而出乎人意料之外,五六句作者笔锋突兀陡转。“国须柱石扶丕构,人待楼航济巨川”两句,耸然挺拔,别开一境,将前四句闲淡平和的气氛拓宕开去,而转以“正肃之气”代之。面对如画的风景,作者却无心观赏,反而勾起了他满腹愁绪、无限心事。那高峭入云的嵩山,似乎撑起了苍穹一角。国家这座大厦,不正是也需要如嵩山这样刚直有力的柱石来撑扶吗?那茫茫一色的伊水,深广莫测,人若想到达彼岸,小船独舟是不行的,需凭借楼船才能征服它。这两句承接首联,隐喻国家的治理须依靠大臣之力,而辅弼大臣又须仰仗皇帝的威势才能使自己的政治主张、治国纲领得以实现。此联从前四句淡远的景致中振起,气魄很大,气势很盛,令人有耳目一新之感,符合司马温公的大臣身份。

哪知正当作者雄心勃勃策划“扶丕构”、“济巨川”之时,历史的阴云却又悄然飘至心头。抚今追昔,又生感慨,笔势又陡然下跌:“萧相方如左右手,且于穷僻置闲田。”当年的名相萧何辅佐汉高祖,曾被视为左右手,殊荣加身,然而终遭猜忌,有人劝他“多买田地,贱贳贷以自污。”据《史记·萧相国世家》记载,萧何“置田宅必居穷处,为家不治垣屋”。“且”字点出了昔日的萧何、今日的潞公并包括作者本人在内,买田建馆,投闲置散,并非出于自愿,而是迫于形势,不得不以此自娱消遣。作者把潞公比作萧何,实际上也是自况,既含蓄地赞扬了潞公(也包括自己)的辅君治国才干,又隐隐讽喻了宋神宗如当年猜忌功臣的汉高祖,在“国须柱石”之际,却将得力大臣排斥于朝廷之外。

全诗波澜起伏,感情抑扬有致。前四句写眼前景,笔起云烟,历历如绘,平和匀称。眼前景勾起心底情。五六句触景生情,骤然振起,气势轩昂,情感冲动。结尾又陡然抹倒,历史如彼,现实如此,不尽之意,尽在言外。这并不是出于作者的有意做作,而是由生活的矛盾所决定的。闲散的生活和宏伟的抱负、平静的风景和强烈的感情构成了生活中的巨大矛盾,作者把这个矛盾写出来,就形成了诗中起伏的波澜和抑扬的章法。

(詹杭伦 沈时蓉)

和邵尧夫安乐窝中职事吟

司马光

灵台无事日休休,安乐由来不外求。

细雨寒风宜独坐,暖天佳景即闲游。

松篁亦足开青眼,桃李何妨插白头。

我以著书为职业,为君偷暇上高楼。

此诗《司马文正集》未收,附载于邵雍《伊川击壤集》卷十,熙宁七年(1074)作。邵雍原诗共十三首,题为《安乐窝中吟》,司马光和诗题目亦无“职事”二字。但雍诗第一首第一句云:“安乐窝中职分修。”一些选本遂在和诗题上加了“职事”二字(如陈衍《宋诗精华录》)。邵雍字尧夫,谥康节,北宋著名理学家、诗人,著有《皇极经世》、《击壤集》等。他的诗语句通俗,好谈理,被称为“邵康节体”(《沧浪诗话》)。他长期住在洛阳,把自己所居寝息之处取名叫安乐窝,并自号安乐先生。熙宁三年,司马光因与王安石政见不合,力请守郡。四年四月,改判西京御史台,来到洛阳,始与邵雍相识(见《邵氏闻见录》卷十八),并很快成了莫逆之交。在哲学思想上,二人都讲究象数之学,在政治上,都反对王安石新法,只是表现形式上不同。他们经常在一起作诗唱酬,司马光所和邵雍诗,多附载《击壤集》中。这里就是其中的一首。

“灵台”二句从“安乐”的名义说起,是安乐窝中职事吟的总纲。灵台,心也。语出《庄子·庚桑楚》:“不可内于灵台。”《诗·唐风·蟋蟀》:“良士休休。”毛传:“休休,乐道之心。”二句的意思是:心中无事就是最大的安乐,它是不须外求的。邵雍的哲学,主张“无思无为”,他说:“无思无为者,神妙致一之地也。圣人以此洗心,退藏于密。”又说:“顺理则无为。”又说:“天使我有是之谓命,命之在我之谓性,性之在物之谓理。”(并见《皇极经世》)在邵雍那里,“天命”、“人性”、“物理”实际上是一回事。他在诗中也说:“已把乐为心事业,更将安作道枢机。”(《首尾吟》)他把“安乐”看作是心的事业,道的枢机,反对向外寻求。他说:“诚明本是吾家事,自是今人好外求。”(《诚明吟》)司马光这两句诗概括了邵雍的这些思想。在邵雍看来,乐天知命、顺理无为(即所谓“灵台无事”)就是养心的妙谛,就是最大的安乐。

“细雨”二句写邵雍日常游处之乐,是安乐窝中职事的一个方面。《宋史·邵雍传》称雍“兴至辄哦诗自咏,春秋时出游城中,风雨常不出,出则乘一小车,一人挽之,惟意所适。”《邵氏闻见录》卷二十记雍“每岁春二月出,四月天渐热即止;八月出,十一月天渐寒即止。故有诗云:‘时有四不出(大风、大雨、大寒、大暑),会有四不赴(公会、丧会、生会、醵会)'。”按雍诗《安乐窝中好打乖》亦云:“重寒盛暑多闭户,轻暖初凉时出街。”司马光和之云:“长掩柴扉避寒暑,只将花卉记冬春。”此诗“宜独坐”、“即闲游”写的就是这种情况,但诗句更觉清秀可喜。

“松篁”二句写邵雍观物乘化、乐道安贫、达观和乐的性格,是安乐窝中职事的又一方面。青白眼用阮籍事,诗中常典。对松篁亦开青眼,言仁者之博爱也。雍有《乐物吟》云:“安得岁丰时长平,乐与万物同其荣。”又《燕堂闲坐》诗云:“高竹漱清泉,长松吟清风。此时逢此景,正与此心同。”即所谓“开青眼”也。雍曾作《插花吟》有句云:“头上花枝照酒卮,酒卮中有好花枝。”又《南园赏花》诗云:“花前把酒花前醉,醉把花枝仍自歌,花见白头人莫笑,白头人见好花多。”又《年老逢春十三首》云:“红芳若得眼前遇,白发任从头上添。”即所谓“何妨插白头”也。自杜甫有“别来头并白,相对眼终青”之句,后世诗人亦多以“青眼”对“白头”,而工拙各异,《王直方诗话》尝论之。司马光与邵雍唱和,亦每有“青眼”、“白头”之句。如邵雍《首尾吟》云:“青眼主人偶不在,白头老叟还空归。”司马光《和首尾吟》云:“古道白头无处用,今时青眼几人知。”比较而言,则“松篁”二句更觉饶有诗情。其间“亦足”、“何妨”两个虚词表现了一种迈往之气,更有效地写出了邵雍的乐观性格。

结尾二句写自己和邵雍的深厚友情。“著书”指编写《资治通鉴》。司马光自到洛阳就集中精力从事这部史学巨著的编写工作,他在写给宋敏求的信中说:“某自到洛以来,专以修《资治通鉴》为事。”现在却从繁忙的编写工作中“偷暇上高楼”,这完全是为了邵雍的友情。《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二引《复斋漫录》云:邵雍“每出乘小车,为诗自咏曰:‘花似锦时高阁望,草如茵处小车行’(《年老逢春十三首》)。温公赠以诗曰:‘林间高阁望已久,花外小车终不来’”(《崇德久待不至》,崇德寺,温公在此修书)。所谓“偷暇上高楼”,亦即望小车之来也。“我以著书为职业”句,也流露出在政治上失意的情绪。

司马光在宋代不以诗名,但所写亦往往工稳、匀贴,清切有味,诗风比较平实。这首诗对邵雍的思想、生活、性格、品质进行了形象概括,同时还表达了彼此间的深厚友情。从上述引证可见,他的诗确是语无虚设,都是从生活实况中提炼出来的。

(白敦仁)


【作者小传】王珪【作者小传】王安石

【作者小传】司马光|宋诗鉴赏辞典:新一版 - 缪钺|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