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传】文天祥
(1236—1283)字宋瑞,一字履善,号文山,吉州庐陵(今江西吉安)人。宝祐四年(1256)进士第一。历知瑞、赣等州。德祐元年(1275),元兵东下,在赣州组义军,入卫临安(今浙江杭州)。次年任右丞相,出使元军议和,被扣留。后脱逃至温州。景炎二年(1277)进兵江西,收复州县多处。不久败退广东。次年在五坡岭(在今广东海丰北)被俘。拒绝元将诱降,于次年送至大都(今北京),囚禁三年,屡经威逼利诱,誓死不屈,编《指南录》,作《正气歌》,大义凛然,终在柴市被害。有《文山先生全集》。
晓起二首(其二)
文天祥
远寺鸣金铎,疏窗试宝熏。
秋声江一片,曙影月三分。
倦鹤行黄叶,痴猿坐白云。
道人无一事,抱膝看回文。
文天祥一生忠义,刚正不阿。开庆元年(1259),在他初入仕途不久,即上书乞斩宦官董宋臣,未达目的,自免官归。后来董宋臣入为都知,文天祥再次上书,极言其罪。贾似道专权,天祥屡忤其意。咸淳六年(1270),贾似道指使台谏张志立构罪弹劾,文天祥遂被罢官。当时的南宋政治极端腐败,导致了抗元的军事上节节失利。在这种环境里,文天祥举措艰难。咸淳七年,他营建宅舍于庐陵南百里的文山,打算寄情于山水之间。闲居文山期间,他写了《晓起》两首,此其二。
文天祥像
——清道光年间刊本《吴郡名贤图传赞》
在被形势和奸佞们逼得无路可走的时候,文天祥常有遁世之想。他在《赠适庵丹士》一诗中说:“本是儒家子,学为方外事。此身恨凫短,有意求蝉蜕。”这首《晓起》诗,也是这种思想支配下的产物。比如作者以“倦鹤”、“痴猿”自比,就表明了他对世务的厌弃。“黄叶”、“白云”,也当是世外环境的象征。此外,首句用“远寺”、“金铎”,末联称“道人”,说“无一事”,也都是这种情绪的明显表露。诗中的其他词句虽然用得比较婉曲,但只要稍加推敲,就会发现无一处不渗透着作者的这种思想感情。比方说,使用“宝熏”,正是要用其飘溢出来的氤氲香气在作者的室内形成一股脱尽尘务的仙气。颔联写秋声用“江一片”,写曙影用“月三分”,似乎也在说这里毫无市井的喧嚣和官场的秽浊。末句中的“回文”,是一种字句回环往复都能成义的诗歌体裁,极不易写。再说,作者在文山闲居,读的书一定不少,但这里单说“看回文”者,就是为了反映他“无为”的生活。至于“抱膝”,更别于正襟危坐。如果说“看回文”是表现道人无所事事的精神生活,那么“抱膝”所透露的,则是道人疏懒闲散的外形特征。
除了抒情集中以外,描写错落有致也是本诗的主要特征之一。诗中有两种声响:远寺渺茫的钟声和神秘无边的秋声,它们韵律各异,然而却是一个“道人”在“晓起”时所能听到的全部声音。诗中也有两种光亮:曙光和月色。作者写曙光用“曙影”,可见此光朦胧;叙月色曰“三分”,可见此光也并非明亮——这里,两种光调和谐美,清幽疏淡,应该是诗人恬静心情的写照。从颜色方面看,诗中有叶的黄——这种叶是阅尽春风行将归藏的叶;有云的白——这种云是无拘无束自行自止的云。总之,诗中从不同角度描写的声、光、色,再加上宝熏所散发出来的使人飘然欲举的香气,极有力地表现了《晓起》这个题目的内涵和作者的写作意图。此外,“远寺”句写远,“疏窗”句写近;“秋声”句用听觉,“曙影”句用视觉;“倦鹤”两句虚写,其他六句实写;写鹤曰“行”,写猿曰“坐”;前六句偏重写物,后二句收笔写己,也都极尽变化之能事。
这首诗在用词上也是经过精心选择的,某些词语似乎是随手拈来,可是却能在自然之中毫不费力地表达出作者的情绪。如寺院多在村外,因而“远寺”的“远”字似乎很平常,但是正是这个“远”字决定了铎声的悠扬和缥缈,也只有如此的铎声,才能同作者淡远平静的心声相呼应。再如写窗用“疏”字,好像也没有多少深意。其实不然。从现有史料看,文天祥家产甚丰,屋舍也还华丽。然而他的生活态度是:“予于山水之外,别无嗜好。衣服饮食,但取粗适,不求鲜美。于财利至轻,每有所入,随至随散,不令有余。”(《纪年录》)尤其在写此诗前后,作者更加追求超脱。所以一个“疏”字不仅反映了他物质生活的特点,更重要的是体现了他的心灵世界。作者还千锤百炼地铸就了一些词语,用来寄托更加深重的心思。如:鹤善飞而用“倦”,猿机敏而用“痴”,人们不禁要问一个“为什么”。经这一问,就可能知道这里的鹤与猿定然有一种特殊的遭遇,也定然有一些特殊的怨和愁。这种遭遇及怨和愁,读者当从诗人的身上去寻找。
(李济阻)
夜坐
文天祥
淡烟枫叶路,细雨蓼花时。
宿雁半江画,寒蛩四壁诗。
少年成老大,吾道付逶迤。
终有剑心在,闻鸡坐欲驰。
文天祥在德祐元年(1275)起兵勤王以前,过着一种被迫罢官、退归文山的闲适生活,烟雨寒江非但没能销蚀他报效国家的决心,反而更加坚定挽狂澜于既倒的信念。这首诗正是文天祥抒发雄心壮志的力作。
前四句描写秋天景色,以一种疏淡自然的笔触,巧妙地捕捉住大自然怀抱中最动人的镜头。
首联写近景。“淡烟枫叶路,细雨蓼花时。”随着天色向晚,缀满枫叶的路面笼罩在淡淡的轻烟之中,在如丝的细雨里蓼花开放得愈发娇艳。“淡烟”、“细雨”,用得很有分寸,预示着秋夜愈来愈近,景色也渐渐迷蒙起来,只有染红的枫叶和开着红花的蓼蓝还是那样的引人注目,短短十字把具有浓淡之别的秋夜景色描绘得如此真切,既见巧思,又深得自然之妙。
颔联写远景。“宿雁半江画,寒蛩四壁诗。”作者以一种由远及近,又由静及动的艺术手法进一步表现秋夜的沉寂。“宿雁半江画”,半江秋水,宿雁成群,这是静景的勾勒。“寒蛩四壁诗”,秋气清寒,蛩(蟋蟀)声四壁,这是动景的描写。这种动静结合的描写,相映成趣。“悲哉,秋之为气也。”诗人当此之际,不禁慷慨悲歌,一抒胸中积愫,引发出下面四句。
颈联触景生情。“少年成老大,吾道付逶迤。”紧承前四句,诗人笔锋一转,对自己即将进入不惑之年,反躬自问。“少年成老大”,是化用“少壮不努力,老大乃伤悲”(《文选·长歌行》)的古辞。文天祥二十一岁时,状元及第,二十四岁入京为官,但因秉性刚正不阿,直言上疏,常常得罪权贵,罢官而去。这对一个要求根除弊端、整治朝纲,力图保住半壁江山的有为之士,无疑是莫大的打击,故而有“少年老大”的慨叹。“吾道付逶迤”,紧接上句,喟然兴叹。儒家历来以“行道”为己任,而要行道,就必须出仕。如今独自一人,枯坐空山,又如何能把“吾道”付诸实施呢?“逶迤”,此处形容遥遥无期。但是,诗人志在报国,岂能就此甘休呢!
末联意思直转,诗情陡然振起。“终有剑心在,闻鸡坐欲驰。”“闻鸡”是用刘琨、祖逖“闻鸡起舞”的典故。《晋书·祖逖传》云:“(逖)与司空刘琨,俱为司州主簿,情好绸缪,共被同寝。中夜闻荒鸡鸣,蹴琨曰:‘此非恶声也。’因起舞。”后以“闻鸡”喻立志报国、习武不辍。“坐欲驰”,《庄子·养生主》:“夫且不止,是谓坐驰。”成玄英疏:“谓形坐而心驰。”这里谓诗人心绪不宁,神往着匡扶大业。最后两句是全诗主旨所在,着意抒发诗人秋夜独坐时的内心活动,率直地表示“丈夫壮气须冲斗”(《生日和谢爱山长句》)的雄心和报效国家建立不朽勋业的抱负。可谓健笔纵横,气宇轩昂,真实地表现出诗人的品格和节操。
诗的前四句写景绘色,后四句抒情言志。写景时不刻意模山范水,而是淡墨渲染;抒情时辞真意切,直抒胸臆,忠肝义胆,历历可见。这种苍茫浑厚的意境,不露雕琢痕迹而富有真情实感的表现手法,深得老杜五言律的神髓。
(张锡厚)
过零丁洋
文天祥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此诗是文天祥《指南录》中的一篇,为其代表作之一,约作于祥兴二年(1279)——被元军俘获的第二年正月过零丁洋之时。后来元军元帅张弘范一再逼他写信招降南宋在海上坚持抵抗的张世杰,他出示此诗以明志节。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作者面临生死关头,回忆一生,感慨万千,从何写起呢?他只抓住两件大事,一是以明经入仕,这是关系他个人政治前途的大事;二是“勤王”,这是关系宋王朝存亡的大事。他深感知遇之恩,满怀救国图报之志,以此两端起笔,就极好地写出了当时的历史背景和个人的心境。“四周星”,是指德祐元年(1275)正月,文天祥以全部家产充当军费,响应朝廷号召“勤王”,至祥兴元年十二月在五坡岭战败被俘,恰是四年时间。这四年,为了挽救王室,他竭尽全力,折冲樽俎,辗转兵间,但仍未能挽回局势。“干戈寥落”,是就国家整个局势而言。据《宋史》记载,朝廷征天下兵,但像文天祥那样高举义旗为国捐躯者寥寥无几。因为干戈寥落,孤军奋战,难以御敌,战争打得愈来愈惨,致使宋朝危在旦夕。作者用“干戈寥落”四字,暗含着对苟且偷生者的愤激,对投降派吕师孟、贾余庆、刘岊等一伙的谴责!“寥落”,一作“落落”,其意相反,则是指作者自己频繁的战斗生涯,但所揭示的内涵远不及“寥落”广阔。
接着还是从国家和个人两方面抒写,如果说首联是从纵的方面追述,那么,颔联则是从横的方面渲染,不过写得更为深沉。“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它是“干戈寥落”、孤掌难鸣的必然结局。一个以巩固王室为己任的重臣,眼见山河破碎,端宗在逃难中惊悸病死,八岁的卫王赵昺在陆秀夫等拥立下,行朝设在崖山海中,追兵一到,随时都有覆灭的可能,大宋江山已如风中柳絮,无法挽回,能不痛心泣血?作者用凄凉的自然景象喻国事的衰微,极深切地表现了他的哀恸。果不出诗人所料,写此诗后约二十天——祥兴二年二月初六,陆秀夫背负帝昺投海殉国,南宋就此灭亡。亡国孤臣有如无根的浮萍飘泊水上,无所依附,这际遇本来就够惨了。而作者再在“萍”上着“雨打”二字,就更显凄苦。而这不正象征着文天祥政治上的一生么!他当初入朝不久,即因忤权贵董宋臣、贾似道而屡被罢斥;在抗元斗争中,出生入死,一次被扣,两次被俘,为尽节自杀,曾服毒,又绝食,却偏偏不死。而今家破人亡,老母被俘,妻妾被囚,大儿丧亡,自己也身陷敌手。这遭遇还不够惨么!所以说,这“身世浮沉”,并非是指个人仕途的穷通,而是概括着作者艰苦卓绝的斗争和坎坷不平的一生。这一联对仗工整,比喻贴切,形象鲜明,感情挚烈,读之使人怆然!
五六句紧承前意,进一步渲染生发。惶恐滩,原名黄公滩,在今江西万安县赣江之中,是赣江十八滩之一,水流湍急,是最险的一滩,人们乘船渡此滩十分惊恐,故又称“惶恐滩”。景炎二年(1277),文天祥的军队在空坑(江西吉水附近)被元兵打败后,曾从惶恐滩一带撤退到福建汀州。前临大海,后有追兵,如何闯过那九死一生的险境,转败为胜,求得“救国之策”?这是他当时最忧虑、最惶悚不安的事了。而今军队溃散,身为俘虏,被押送过零丁洋,能不感到孤苦伶仃?这一联特别富有情味,“惶恐滩”与“零丁洋”两个带有感情色彩的地名自然相对,而又被作者运用来表现他昨日的“惶恐”与眼前的“零丁”,真可谓诗史上的绝唱!设若没有如此的亲身经历和出众的艺术才华,是绝难写出这样出色的对句来的。
以上六句,作者把家国之恨、艰危困厄渲染到极致,哀怨之情汇聚为高潮,而尾联却一笔宕开:“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以磅礴的气势、高亢的情调收束全篇,表现出他的民族气节和舍生取义的生死观。这联壮语感召了后代多少志士仁人为正义事业而英勇献身!谢榛说:“结句当如撞钟,清音有余”(《四溟诗话》)。由于结尾高妙,致使全篇由悲而壮,由郁而扬,形成一曲千古不朽的壮歌。
(苏者聪)
南安军
文天祥
梅花南北路,风雨湿征衣。
出岭谁同出?归乡如不归!
山河千古在,城郭一时非。
饿死真吾事,梦中行采薇。
帝昺祥兴二年(1279),南宋最后一个据点厓山被元军攻陷,宋朝灭亡。文天祥在前一年被俘北行,于五月四日出大庾岭,经南安军(治所在今江西大余)时写此诗。
一二两句略点行程中的地点和景色。大庾岭上多梅树,又称梅岭,岭南是广东南雄,岭北是江西大庾,作者至南安军,正跨越了梅岭的南北两路。此处写梅花不是实景,而是因梅岭而说到梅花,借以和“风雨”对照,初步显示了行程中心情的沉重。
颔联两句,上句是说行程的孤单,而用问话的语气写出,显得分外沉痛。下句是说这次的北行,本来可以回到故乡庐陵(今江西吉安),但身系拘囚,不能自由,虽经故乡而犹如不归。这两句抒写了这次行程中的悲苦心情,而两“出”字和两“归”字的重复对照,更使得声情激荡起来。
颈联两句承首联抒写悲愤。上句化用杜甫《春望》“国破山河在”名句,而说“山河千古在”,意思是说,宋朝的山河是永远存在的,不会被元朝永远占领,言外之意是宋朝还会复兴,山河有重光之日。下句是化用丁令威化鹤歌中“城郭犹是人民非”句意,是说“城郭之非”只是暂时的,也就是说,宋朝人民还要继续反抗,继续斗争,广大的城池不会被元朝永远占据。这两句对仗整饰,蕴蓄着极深厚的爱国感情和自信心。
最后两句表明自己的态度:决心饿死殉国。他出之以言,继之以行,于是开始绝食,意欲死在家乡。而在绝食第五天时,即已行过庐陵,没有能死在家乡。又过了三天,在监护人的强迫下,只好开始进食。诗中用伯夷、叔齐指责周武王代商为“以暴易暴”,因而隐居首阳山,不食周粟,采薇而食,以至饿死的故事(见《史记·伯夷列传》),表示了誓不投降的决心。“饿死真吾事”,说得斩钉截铁,大义凛然,而且有实际行动,不是徒托空言,读来感人肺腑。
文天祥被俘四年,一直坚拒投降,最后为元朝所杀,表现出高度的气节,光耀史册。他在被俘以至被杀期间,写了许多诗,还用杜甫诗句集成许多首诗,抒写自己的胸怀,表现出强烈的爱国感情,显示出民族正气,这首诗只是其中的一首。这首诗逐层递进,声情激荡,不假雕饰,而自见功力。作者对杜甫的诗用力甚深,其风格亦颇相近,即于质朴之中见深厚之性情,可以说是用血和泪写成的作品。
(张志岳)
金陵驿二首(其一)
文天祥
草合离宫转夕晖,孤云飘泊复何依?
山河风景元无异,城郭人民半已非。
满地芦花和我老,旧家燕子傍谁飞?
从今别却江南路,化作啼鹃带血归。
这首诗是祥兴元年(1278)文天祥被俘后,次年押赴元都燕京(今北京)途经金陵(今江苏南京)时所作。
在元军大举南下之时,为挽救摇摇欲坠的赵宋王朝,诗人曾积极募集将士,组织抗战。谁曾料,如今竟成了阶下囚!自己壮志未酬,而故国河山已经沦亡,诗人心中怎能不感慨万千?在这首诗中,诗人既写出了黍离之悲,亡国之痛,又写出了爱国之情和报国之心。
金陵是六朝故都。南宋初,高宗曾短期留驻于此,建有行宫。当初,这里画廊飞檐,金碧辉煌,何等繁华,何等气派!可如今,却是衰草斜阳,满目疮痍,一片凄凉。封建社会里,皇帝是国家的象征,而皇宫又是皇帝的所在。宫室的荒凉破败,就意味着政权的丧失,国家的沉沦。这里,诗人正是以一片惨淡的夕阳斜照着长满衰草的离宫的景色,暗寓南宋朝廷已如夕阳之沉沦,宗国覆灭,诗人也就无所依托了。于是不禁仰天长叹,自己就像那天边漂浮的孤云,归宿在哪里?漂泊向何方?这里“孤云”既是实景也是自比。
面对这残酷现实,身为囚徒的诗人已经无能为力。他只能发出“山河依旧,人事已非”的感慨。“山河风景元无异,城郭人民半已非”,前句化用“新亭对泣”、后句化用丁令威化鹤回辽东的典故,采用对比手法,用依然如故的青山绿水反衬经战争摧残后城垣颓坏、人民离散死亡,感慨极深。
接着,又以“满地芦花”和“旧家燕子”表达了家国沧桑之感。在“故垒萧萧芦荻秋”的季节里,“金陵王气黯然收”(刘禹锡《西塞山怀古》)。自己同秋天的芦花一样随风飘零,并且即将为故国殉难。刘禹锡《乌衣巷》诗云:“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现在,一片浩劫,旧家燕子将飞往何处呢?这里,既有身家之感,又有黍离之悲。
社稷如此,个人的命运也就微不足道了。诗人决心以一死来报效国家。最后两句,化用《楚辞·招魂》“魂兮归来哀江南”的语意和望帝死后化为杜鹃的神话,表示现在我虽被迫离开故乡,决无生还之望,但一片忠魂,终归南土。我死之后要化成啼血的杜鹃鸟,飞回江南。诗人这种心志,可谓哀苦之至,同他流传千古的名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一样,表现了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和坚定不渝的民族气节,感动了后世的许多人。
文天祥在宋亡后写的诗,悲壮慷慨,气贯长虹,这首是代表作之一。此诗触景生情,景中寓情,巧妙地化用典故,将自己的亲身感受、金陵的历代兴亡以及前人的咏叹等交织在一起,抒发了自己深沉而又复杂的内心情感,柔婉含蓄但又淋漓尽致,外柔内刚,沉挚悲壮。这种以鲜血和生命写出来的诗篇,值得珍视。
(詹杭伦)
建康
文天祥
金陵古会府,南渡旧陪京。
山势犹盘礴,江流已变更。
健儿徙幽土,新鬼哭台城。
一片清溪月,偏于客有情。
文天祥于南宋祥兴元年(1278)十二月二十日兵败被俘,次年四月二十日押离广州,前往元大都(今北京)。六月十二日行至建康,逗留到八月二十四日复渡江北上。这首诗就是在建康写的。
建康,今南京。三国吴、东晋、南朝的宋、齐、梁、陈以及五代时的南唐均在此建都,所以诗中称之为“古会府”(会府,即都会)。宋高宗南渡之初曾驻跸于此,因而诗中又说是“旧陪京”。开头两个点明建康地位的诗句,很容易使人想起王勃《滕王阁序》的开头:“豫章故郡,洪都新府”。不过这两句并非在泛泛地介绍建康的历史,而是把它放在“会府”、“陪京”的位置上,使之越发显示出同国家兴亡的关系来,并进而说明作者所以一入建康便感慨系之的原因。同时,句中的一个“旧”字,还仿佛在向我们表示:陪京之事,已为陈迹,只可追抚,不得而再了!
三四句继言建康的变化。盘礴,也写作盘薄,据持牢固的样子。山势既然盘礴,江流也当依旧,这才是生活的真实,因为改朝换代并不能使山河改观。然而,国家变了,人事变了,作者的感情也变了,所以在诗人看来山势依旧,而江流已非。这种用艺术的真实“破坏”生活的真实而成的句子,古人叫做“无理语”。“无理语”有极强的表现力,清人贺裳称之为“无理而妙”(《皱水轩词筌》),并说:“理实未尝碍诗之妙……但是于理多一曲折耳”(吴乔《围炉诗话》引)。之所以能够“多一曲折”,是由于感情的作用;反过来又因为有了这一曲折,感情被表达得更集中、更突出了。
自然,天翻地覆,建康也不能独无变化。最大的变化是这里的人。“幽土”,即远土。“台城”又名苑城,故址在今南京市玄武湖畔,晋成帝曾于其地筑建康宫。元人入主中原后,宋朝的忠臣良将非迁即死。“健儿”、“新鬼”包括了忠于宋室的一切人;“徙幽土”、“哭台城”则是他们最可能有的归宿。本应居于城中的人偏徙幽土,含冤的鬼魂竟哭于往日繁华的台城,这里叙写的是建康的现实,也泣诉了作者的情怀。从写法上看,中间四句采用两两相对的形式:三五句真事直写,朴素、有力;四六句虚事实描,强烈、感人。
末二句写对月伤怀。大约是山河供愁、人事催泪,所以当不堪回首的时候,作者只能掉头去看“清溪月”。也只有这月“偏于客有情”。有什么样的情?作者不说,但读者从亡国以后的陪京“月”,同被俘以后解送北上的“客”的联系中,不难得出答案。这里,诗篇以欲言又止的姿态刹尾,是有意留给读者以广阔的想象天地。无言的结果,可能敌得过万语千言。
文天祥被俘后所作诗,苍凉悲壮,字字是血。《宋诗钞》的编纂者说:“自《指南录》以后,与初集格力,相去殊远。志益愤而气益壮,诗不琢而日工,此风雅正教也……呜呼!去今几五百年,读其诗,其面如生,其事如在眼者,此岂求之声调字句间哉!”算是识得文天祥诗的真正价值。“内容好,形式自然会好”的理论肯定是错误的。但具备一定艺术修养的作家,在有了真情实感之后即使不假雕琢,喷薄而出的作品,也一定比一些无病呻吟时雕彩镂金之作更有分量。读文天祥的诗,在这一点上也许也能给人以启迪。
(李济阻)
真州驿
文天祥
山川如识我,故旧更无人。
俯仰干戈迹,往来车马尘。
英雄遗算晚,天地暗愁新。
北首燕山路,凄凉夜向晨。
真州,治所在今江苏仪征。文天祥被俘北上途中,于祥兴二年(1279)八月二十七日在这里驿馆暂住。三年前,即南宋德祐二年(1276)正月,文天祥曾随吴坚等“祈请使”离开临安,准备到元大都去会见忽必烈。不料一入北营即遭扣押。二十八日他们被送到镇江。次日夜,在即将离开镇江时,文天祥等人设计逃脱,走入真州城内。在这里,文天祥原想与守将苗再成计议反攻,他以为自己已探知北军虚实,只要上下齐心,则“中兴机会,庶几在此”。谁想他被误认为是元人奸细,险些儿遭到杀害。不久,文天祥被逐出城外。他“不得已,变姓名,诡踪迹,草行露宿,日与北骑相出没于长淮间。穷饿无聊,追购又急,天高地迥,号呼靡及”(《指南录后序》)。如今他作为俘虏被监押着经过这块地方,难免要勾起对往事的回忆而感慨万千了。
前半篇写所见。第一句写地,一开始便揭示了作者同真州的特殊关系。诗句把“我识山川”巧妙地说成“山川识我”,并在中间嵌进一个“如”字,表达了恍惚之情,引出第二句。第二句写人。文天祥曾任南宋丞相,同真州之间又有一段特殊关系,因而这里自然有不少“故旧”。可是眼下社稷倾覆,江山易主,又到哪里去找那些故旧呢?“更无人”三字一方面表达对旧友的怀念与伤悼,另一方面还抒写了作者难言的隐痛。第三四句写干戈遍地,尘土眯目,描绘了一幅山河蒙尘的景象。这两句用铺陈法,字面上虽然不带情绪,可是骨子里充满了对元军的恨恨不已之情。
后半篇抒情怀。“遗算”,等于说失策,这里自然是指当年真州守将未能采用作者的谋略,但似乎还有对亡国原因的议论。文天祥始终认为南宋之所以灭亡,责任全在贾似道;而朝廷若能早用自己做丞相,元军就到不了南方。第六句写遗算的结果——唯留暗愁。句中先说“天地”皆愁,可见愁思之广;次言“暗”愁,可见愁思深沉;末言愁“新”,可见愁思浓烈——五字之中,说尽了愁绪的各个方面。末二句回到“道经真州驿”的主题。“北首燕山路”似乎只述跋涉去向,不过从一抵真州即已黯然伤神来推测,“燕山路”三字后头,就必然潜藏着入元都后的更大悲愁。“凄凉夜向晨”是全篇唯一直抒胸臆之句(“天地暗愁新”尚借天地而言),也是写足白天情事之后唯一写夜晚的句子,用这样的诗句结尾,能使全诗的抒情味更浓,白天的感受也因之变得更强烈。
这首诗紧紧围绕“真州驿”落墨,主题集中、明晰。又因为作者同真州关系特殊,因此内容充实,感情真切。结构上,前四句写事,但事中含情;后四句抒情,但情缘事发——中间绝无割裂的痕迹。再就各句间的关系来看,首句说“山川如识我”,三四句即写“我”所见到的山川。山河残破,原因是“英雄遗算晚”;而正由于“英雄遗算晚”,天地才有“暗愁”,作者也才“北首燕山路,凄凉夜向晨”——这种一环套一环的构思方式,为诗篇形成纵横密织、天衣无缝的艺术风格,并与主题的集中性相表里,充分地表达了作者道经真州时复杂、深沉的思想感情。
(李济阻)
过平原作[1]
文天祥
平原太守颜真卿,[2] 长安天子不知名。[3]
一朝渔阳动鼙鼓,[4] 大江以北无坚城。
公家兄弟奋戈起,[5] 一十七郡连夏盟。[6]
贼闻失色分兵还,[7] 不敢长驱入咸京。[8]
明皇父子将西狩,[9] 由是灵武起义兵。[10]
唐家再造李郭力,[11] 若论牵制公威灵。
哀哉常山惨钩舌,[12] 心归朝廷气不慑。
崎岖坎坷不得志,[13] 出入四朝老忠节。
当年幸脱安禄山,白首竟陷李希烈。
希烈安能遽杀公?宰相卢杞欺日月。[14]
乱臣贼子归何处?茫茫烟草中原土。
公死于今六百年,忠精赫赫雷当天。
〔注〕 [1] 平原:唐代郡名,治所在今山东德州。(原治所在今山东平原,天宝初改。)[2] 颜真卿:字清臣,唐临沂人。玄宗天宝年间任平原太守。[3]“长安”句:《资治通鉴》载,安禄山反,真卿遣平原司兵李平由间道奏闻。玄宗始闻禄山反,河北郡县皆风靡,叹曰:“二十四郡,竟无一人义士耶?”及李平至,乃大喜曰:“朕不知颜真卿作何状,乃能若是!”[4] 渔阳:古蓟州,今天津蓟县、北京平谷等地。在唐代为范阳节度使所辖。鼙鼓:战鼓。天宝十四载(755)冬十一月,安禄山反于范阳,附和者有卢龙、密云、汲、邺、渔阳等郡。[5] 公家兄弟:指颜真卿及其从兄颜杲卿。[6] 夏盟:夏,华夏。天宝十四载十一月,颜杲卿、袁履谦等也起兵常山,真卿遣杲卿甥卢逖潜告杲卿,约以连兵断禄山归路,以缓其西侵之谋,一时河北诸部响应,凡十七郡皆归朝廷,其附禄山者,惟范阳、卢龙、密云、渔阳、汲、邺六郡。[7]“贼闻”句:禄山闻常山平原起兵,大惧,时已破洛阳,乃使史思明率平卢兵攻常山,蔡希德自怀州会兵,不敢遽攻长安。[8] 咸京:代指长安。[9] 西狩:皇帝逃奔在外,讳称为狩。明皇西奔,所以称西狩。[10] 灵武:唐时称灵州,朔方节度使治所,今宁夏灵武西南。天宝十五载七月,唐肃宗李亨即位灵武,改元至德,传檄四方,起兵讨贼。[11]再造:重建,也作复兴解。李郭:指李光弼和郭子仪,平定安史之乱的主要将领。[12]常山:唐郡名,今河北正定一带。颜杲卿曾为常山太守,后世称颜常山。钩舌:天宝十五载正月十五日,史思明攻陷常山,杲卿被执送洛阳,骂不断,被断舌,不能复骂,卒受剐刑而死。颜氏一门死于刀锯者三十余人。时真卿仍镇平原。[13]崎岖坎坷:形容道路不平,此处指艰难辛苦。[14]卢杞:唐德宗时宰相,为人奸险,有口才,鬼貌蓝色,素恶颜真卿忠直,李希烈反,杞因劝德宗遣真卿前往宣谕其军,实欲除之。
这首七言古诗,是文天祥在兵败潮阳五坡岭被俘的次年(1279),被押解至大都燕京途中经过平原所作。在诗中作者热情洋溢地歌颂了颜真卿、杲卿兄弟的历史功绩,赞叹他们在反抗安(禄山)、史(思明)叛乱的斗争中所表现的忠贞壮节,表现出作者自己爱憎分明的感情。全诗声情激壮,像是一篇严正的史论,读了之后,使人激昂感奋。
全诗可分三部分:第一部分十二句,以史家的直笔显示,唐代平定安史之乱,颜真卿兄弟所起的巨大作用是牵制安禄山的兵力,使之不敢长驱西侵长安,然后郭李大军才得以发挥威力,讨平叛乱。开头四句,写安禄山发动叛乱。当时承平日久,在“渔阳鼙鼓动地来”的情势下,“大江以北无坚城”,叛军所过郡县,望风瓦解,这时首先仗义起兵的,是平时不被天子所知的平原太守颜真卿。在真卿从间道奏闻安禄山叛变之后,唐玄宗才下诏布置防务和讨伐,难怪玄宗感慨地说:“朕不知颜真卿作何状,乃能若是!”这四句极写安禄山之反,情势严重,又庄严地提出作者所要歌颂的历史人物。接着“公家兄弟奋戈起”四句,写出了平原、常山两郡起义兵的巨大影响,在平原起兵的同时,真卿的从兄常山太守颜杲卿也起兵讨逆,相约连兵断安禄山归路。真卿兄弟都是书生,奋戈一呼,一时河北诸郡纷纷响应,凡十七郡结成同盟,推真卿为盟主,共兵二十余万。安禄山此时已攻破东都(洛阳),闻讯变色,害怕归路断绝,只得分路东还,延缓西犯时间。这四句和前四句形成对比,波澜壮阔,使紧张的局势为之一缓。接着写到明皇父子由长安西奔,太子李亨即位灵武,以郭子仪、李光弼为主力的朔方劲兵东征,经历了为时八年的奋战,终于平定叛乱。作者总结说,唐朝重建之功,虽然是李、郭诸将血战沙场的结果,但牵制之力,则是由于平原、常山倡义所致。“唐家再造李郭力,若论牵制公威灵”两句,皇皇史笔,实为千古不移之论。
第二部分八句,分写颜常山、颜平原先后秉忠殉难,威武不届,正气凛然,千秋宗仰。但仍以颜真卿的事迹为主,主次分明。前四句写常山兵败,颜杲卿被俘,在洛阳就义之前,痛骂逆贼,惨遭钩舌的酷刑,忍受肢解而死。颜真卿在其兄一家三十余口全被惨杀以后,心向国家,并不因此感到震慑,经历长期的艰难辛苦,始终镇守河北一带,区处诸郡军务,出入玄、肃、代、德四朝,以忠贞为天下表率。次四句写颜平原的殉节,指出颜真卿当年历经艰辛,幸而未遭安禄山之害,但在大局已定的德宗建中四年(783),却因宰相卢杞谗害,在淮西节度使李希烈反叛之后,被派遣前往宣谕,终于以接近八十的高龄,痛斥叛逆,被李希烈缢死。诗中表明李希烈的罪行,固然不容饶恕,而卢杞用心险恶,尤为令人发指。“希烈安能遽杀公?宰相卢杞欺日月”两句,既严正地揭示卢杞的奸险狠毒,也指出当时君主的昏庸,易于为谗佞的巧言所蒙蔽。唐玄宗为李林甫所蒙蔽,养虎贻患,造成一场空前残酷的安史之乱;唐德宗受卢杞的欺蒙,对卢杞借刀杀人,除去他素所厌恶的刚直老臣颜真卿,一点也不觉察,致使唐代中期以后,国运濒危。这段历史事迹,是可为悲叹的。
诗的第三段是结尾四句,前两句对乱臣贼子的下场作了总结,安禄山、李希烈、卢杞之流,如今已和荒烟蔓草,同归湮没,遗臭万年,受到历史的无情鞭挞。而莽莽中原,依然如故。颜真卿的忠精壮节,却声名赫赫,如雷霆当空,威严凛厉,给后世留下了光辉的典范。“公死于今六百年,忠精赫赫雷当天。”既和上两句作鲜明的对比,又是全诗的结论,戛然而止,大笔淋漓。
全诗对颜真卿兄弟崇高的节操、刚贞义烈的精神热烈赞颂,论断严正,层次井然,写得悲壮奋昂,感人肺腑。尤为可贵的是,作者写此诗时,正在押解途中,可见写诗的目的,除了表彰历史人物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以外,更在于借此激励自己,坚定自己不屈的信念。作者在被押解北上途中,写了不少诗篇,如《怀孔明》、《刘琨》、《祖逖》、《颜杲卿》、《许远》等,通过对这些忠肝义胆的历史英烈的歌颂,来表达自己光昭日月的志节,本篇是其一例。
(马祖熙)
和中斋韵(过吉作)
文天祥
功业飘零五丈原,如今局促傍谁辕?
俯眉北去明妃泪,啼血南飞望帝魂。
骨肉凋残唯我在,形容变尽只声存。
江流千古英雄恨,兰作行舟柳作樊。
中斋,邓剡的号。剡字光荐,祥兴时(1278—1279)官礼部侍郎,深得文天祥器重。元军攻陷广州,邓剡携全家逃入深山。元兵追到,放火烧了房子,除邓剡本人得脱外,一家十二口全部被难。他逃至厓山,不久,厓山兵溃,投水自尽未果。后来便同文天祥一起解送北去。在南宋灭亡前后,朝臣中投降、逃亡者甚多。邓剡独以节义自持,因而同文天祥的感情更接近了。信赖和友谊是他们北上途中唯一的安慰,因此他们不时以诗文唱和,来打发难熬的日子。“万里论心晚,相看慰离乱”(文天祥《又呈中斋》),就是他们这段生活的写照。
此诗副题中的“吉”,指吉州,是文天祥的故乡。在这里,诗人度过了他的青少年时期。咸淳十年(1274)十二月,元军攻破鄂州,宋室上下大为震惊,谢太后下诏勤王。文天祥首掣义旗,以吉州为中心,广召兵卒,开始了他拯救南宋危难的战斗生活。长期隐逸不出的邓剡也加入文天祥义军,力谋恢复。如今,两位志士被押着经过故地,感慨自然是说不完的。
首联开宗明义,慨叹功业飘零。这大约是一踏上吉州的土地,作者便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他十年寒窗时所梦想的,夺魁天下时所憧憬的,以及率兵勤王时所追求的功业。如今这一切都成了泡影,因此他自比在五丈原早卒的诸葛亮。诸葛亮辅佐蜀汉,称得上忠诚与智慧双全,然而终于“出师未捷身先死”者,是由于国家大势已去的缘故。这种情形与文天祥相似,所以这个比喻是贴切的。不过,从另一方面看问题,则作者的命运又远非诸葛亮可比。诸葛亮死在国亡之前,他没有来得及尝到亡国的滋味,更没有体验过作囚徒的屈辱。因而诗人在拿诸葛亮自比之后,立即又以“局促”的辕下驹自比,以“傍谁辕”自伤(这里用的是《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中的典故),其内心的悲苦,一步比一步得到更深入的表露。
颔联照应首句,写功业飘零之恨。其中第三句以眉代形,讲自己的行程;第四句以魂指心,说自己精神的归宿。明妃即王昭君。望帝是古时蜀王,相传他禅位后化成杜鹃,终日哀鸣不止。在即将被迫进入北国、悲泪难禁这两点上,文天祥同明妃类似;在啼血长鸣这一点上,他又与望帝相仿,因此颔联的两个典故也是两个比喻。“北”、“南”二字,不仅切合明妃、望帝的故事,也切合作者当时的实际,用得非常贴切。
颈联照应第二句,写无所依傍的处境。中斋一家的遭遇已如上述,文天祥被捕后家人也非死即俘,所以前一句说“骨肉凋残”。文天祥的身体本来不错,但在做俘虏之初曾吞服二两脑子(即冰片)自杀。北上途中,他又于五月二十五日开始绝食,希望在七八天后到达故乡吉州时“瞑目长往,含笑入地”。两次自杀虽然都未成功,可是从此以后身体显然地衰弱下来了,再加上不断的“啼血”,所以诗中说“形容变尽”。“只声存”的“声”,既指口语,也指文字,并从后一义出发,表明只有同中斋互相唱和,才是目前生活中可以互相慰藉的事。
尾联前一句运用联想,一方面呼应首句,一方面又把“英雄恨”扩大到千古之内。这样写不仅寄寓了兴衰的慨叹,而且“恨”字也显得更沉重了。末句中的“柳作樊”,借用《诗经·齐风·东方未明》“折柳樊圃,狂夫瞿瞿”的诗语。《诗经》的原意是柳木本来柔脆,不能用作园圃的藩篱(樊,藩也)。“兰作行舟柳作樊”也是由江流产生的联想,大意是说:我不屈的节义正如兰作的行舟,而元人的逮捕、杀戮,不过是折柳作樊而已。这一句含蓄隐曲,诗味极长。同时诗篇结尾处别作高亢的格调,也同遗民们惯写的哀曲不同。通常把文天祥俘后诗作分为激昂和悲凉两类,这首诗可说是悲凉中兼带激昂的作品。
诗人近故乡而想到功业,身北上而想到明妃,心南驰而想到望帝,见江流不尽而想到千古英雄遗恨无穷,同时又有舟和樊的比喻,自始至终,不断地、巧妙地使用了联想。这种写法,使诗篇触处成文,旁及古今而流畅自然,落笔眼底而意在九霄。其中不仅可以看出作者的大义凛然,且可看出深厚的艺术功力。(李济阻)
除夜
文天祥
乾坤空落落,岁月去堂堂。
末路惊风雨,穷边饱雪霜。
命随年欲尽,身与世俱忘。
无复屠苏梦,挑灯夜未央。
这是在元世祖忽必烈至元十八年除夕,文天祥被关在燕京(今北京)牢狱里写的诗。
文天祥是至元十九年(1282)十月在燕京柴市英勇就义的。十八年的除夕,是他在人世间过的最后一个除夕。身陷牢狱,面对死亡。在这理当家家团聚的除夕,这位伟大的民族英雄在想些什么?他的感受如何?这首诗真实地记录了当时他的思想活动,反映了他的精神状态。
诗的首联,从广袤无垠的空间和绵长不尽的时间下笔,气魄不凡。乾坤,此指空间。落落,广大之意。岁月,即时间。堂堂,大貌,这里是浩荡阔大之意。虽然诗人的身体被囚禁在这仅仅广八尺、深四寻,“单扉低小,白间短窄”(《正气歌序》)的土牢房里,但他的思绪已飞出了小扉窄窗,在故国的山河大地上遨游。乾坤广大,岁月流逝,江山依旧,而已易主,言念及此,能不伤心?
在元兵南犯、南宋王朝临近“末路”之时,文天祥曾兴兵抗元,企图挽狂澜于既倒。当这更深夜静、万籁俱寂之时,那屡“惊风雨”、紧张激烈的战斗生活犹历历在目。“惊风雨”三字,凝练地概括了诗人当日勤王抗元的多少情事。而现在关押在这遥远的北方,身不由己,饱受雪霜之苦。“饱雪霜”既是指身体受到北方严寒的侵袭,也是暗喻精神上遭受元人的折磨。称元都燕京为“穷边”(极远的边地),是就南宋辖区而言,表现了诗人对元廷的轻蔑,同时也反映出对南宋故土的深深思念。
在这除夕之夜,诗人预感到自己的生命即将随着一年之终而结束。他早已下定以死成仁、以死明志的决心,因此面对死亡,他是那样坦然,那样平静,对世上的一切再无留恋。实际上,对故国的山川大地他是那样眷恋;对他亲自领导的抗元斗争他是那样难以忘怀。他不再留恋的“身与世”是指自己的生命,是指元军占领下的世道。这就更有力地衬托出了诗人的一片耿耿之心。
古代风俗,元旦日,合家团聚饮屠苏酒。可此刻诗人独处囚房,只有孤灯相伴,恐怕连饮屠苏酒的梦也不会做了。今昔的强烈对比,令人倍觉凄凉。漫漫长夜,何时才是尽头?诗人夜不能寐,孤灯独坐,一遍又一遍默默地挑着灯花。多少忠愤之情,多少难言之意,都尽包含在这默默无语的“挑灯”动作里了。
诗人通过诗歌所表现的身陷牢狱仍心系天下安危的宽广胸怀和面对死亡无所畏惧,既慷慨而又从容的精神状态,永远鼓舞着后人。
(沈时蓉)
正气歌
文天祥
余囚北庭[1] ,坐一土室。室广八尺,深可四寻[2] 。单扉低小,白间[3] 短窄,污下[4] 而幽暗。当此夏日,诸气萃然:雨潦四集,浮动床几,时则为水气;涂泥半朝[5] ,蒸沤历澜[6] ,时则为土气;乍晴暴热,风道四塞,时则为日气;檐阴薪爨[7] ,助长炎虐,时则为火气;仓腐寄顿[8] ,陈陈[9] 逼人,时则为米气;骈肩杂遝[10] ,腥臊污垢,时则为人气;或圊溷[11] ,或毁尸,或腐鼠,恶气杂出,时则为秽气。叠是数气,当侵沴鲜不为厉[12] ,而予以孱弱俯仰其间,于兹二年矣,无恙。是殆有养致然,然尔[13] 亦安知所养何哉?孟子曰[14] :“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彼气有七,吾气有一,以一敌七,吾何患焉!况浩然者,乃天地之正气也。作《正气歌》一首。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15]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16] 皇路当清夷,[17] 含和吐明庭;[18]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19]
在齐太史简,[20] 在晋董狐笔,[21] 在秦张良椎,[22] 在汉苏武节;[23] 为严将军头,[24] 为嵇侍中血,[25] 为张睢阳齿,[26] 为颜常山舌;[27] 或为辽东帽,[28] 清操厉冰雪;或为《出师表》, [29] 鬼神泣壮烈;或为渡江楫,[30] 慷慨吞胡羯;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31] 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地维赖以立,[32] 天柱赖以尊。[33] 三纲实系命,[34] 道义为之根。嗟余遘阳九,[35] 隶也实不力。[36] 楚囚缨其冠,[37] 传车送穷北。[38] 鼎镬甘如饴,[39] 求之不可得。阴房阒鬼火,[40] 春院閟天黑。[41] 牛骥同一皂,[42] 鸡栖凤凰食。一朝蒙雾露,[43] 分作沟中瘠。[44] 如此再寒暑,百沴自辟易。[45] 哀哉沮洳场,[46] 为我安乐国。岂有他谬巧,阴阳不能贼!顾此耿耿在,仰视浮云白。悠悠我心忧,苍天曷有极!
哲人日已远,典刑在夙昔。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
〔注〕 [1] 北庭:汉代以匈奴所居之地为北庭,这里指元都燕京。[2] 寻:八尺为寻。[3] 白间:垩白的窗户。[4] 污下:低洼。[5] 半朝:半个屋子。朝(cháo):宫室。[6] 历澜:泥潦翻滚。[7] 爨(cuàn):烧火做饭。[8] 仓腐:仓中腐烂的粮食。寄顿:存放。[9] 陈陈:语本《史记·平准书》:“太仓之粟,陈陈相因。”指积压陈久。[10] 骈肩:肩靠肩。两物并列称骈(pián)。杂遝(tà):纷乱。[11]圊溷(qīnghùn):厕所。[12]侵沴(lì):恶气侵袭。厉:疾病。[13]然尔:然而,尔同而。[14]孟子曰:见《孟子·公孙丑上》。[15]流形:各种品类、形体,指宇宙间的万物。[16]沛乎:盛大的样子。苍冥:天空。[17]皇路:国运,国家的政治局面。清夷:清明而安定。[18]明庭:圣明的朝廷。[19]丹青:本指绘画。代指史册。[20]在齐太史简:《左传》襄公二十五载齐大夫崔杼杀齐庄公,“太史书曰:‘崔杼弑其君。’崔子杀之。其弟嗣书而死者二人,其弟又书,乃舍之。南史氏闻太史尽死,执简以往,闻既书矣,乃还。”简,竹片,古代无纸,文字书在竹简上。[21]在晋董狐笔:《左传》宣公二年载赵穿杀晋灵公。“太史(董狐)书曰:‘赵盾弑其君。’以示于朝。宣子(赵盾)曰:‘不然!’对曰:‘子为正卿,亡不越境,返不讨贼,非子而谁?'……孔子曰:‘董狐,古之良史也,书法不隐。'”[22]在秦张良椎:张良,先世为韩国人。秦灭韩,张良募力士为韩报仇,得力士沧海君,为铁椎重百二十斤,狙击秦始皇于博浪沙,误中副车,后更姓名亡匿,始皇下令大索不得(见《史记·留侯世家》)。[23]在汉苏武节:苏武出使匈奴,持汉节十九年,坚贞不屈,匈奴流放他在北海牧羊(见《汉书·苏武传》)。[24]为严将军头:东汉末,刘璋命严颜守巴郡,张飞攻巴郡,俘严颜,要他投降,严说:“我州但有断头将军,无降将军。”(见《三国志·蜀书·张飞传》)[25]为嵇侍中血:晋惠帝永兴元年,侍中嵇绍从惠帝战于汤阴,军败,飞矢雨集,侍卫皆散,绍以身蔽帝,死,血沾惠帝衣,事后,左右要取衣洗净,惠帝说:“此嵇侍中血,勿去!”(见《晋书·嵇绍传》)[26]为张睢阳齿:唐代安史之乱时张巡守睢阳。《旧唐书·张巡传》:“巡神气慷慨,每与贼战,大呼誓师,眦裂流血,齿牙皆碎。……及城陷,尹子奇谓巡曰:‘闻君每战,眦裂,嚼齿皆碎,何至此耶?’巡曰:‘吾欲气吞逆贼,但力不遂耳!’子奇以大刀剔巡口,视其齿,存者不过三数。”[27]为颜常山舌:颜常山,指安史之乱时常山太守颜杲卿。安禄山反,杲卿起兵讨贼,城破被俘。骂贼不绝,贼钩断其舌,曰:“复能骂否?”杲卿被节解,含糊而绝。(见《新唐书·颜杲卿传》)[28]“或为辽东帽”二句:管宁字幼安,以汉末政治混乱,避居辽东,着皂帽力田,自励清操终身不仕。(见《三国志·魏志·管宁传》)[29]“或为出师表”二句:蜀汉后主建兴五年,诸葛亮率大军北伐曹魏,当出兵前,上《出师表》(见《三国志·蜀志·诸葛亮传》)。[30]“或为渡江楫”二句:祖逖,东晋元帝时为奋威将军,誓志收复中原。《晋书·祖逖传》:“逖统兵北伐,渡江,中流击楫而誓曰:‘不能清中原而复济者,有如此江!’词气慷慨,闻者感动。”[31]“或为击贼笏”二句:唐德宗时,朱泚谋反,太尉段秀实以笏击泚,并唾面大骂,泚举臂自捍,中颡流血匍匐而走。秀实遂遇害(见《旧唐书·段秀实传》)。[32]地维:古时以为大地四方,四角有大縆(指粗绳)维系,故称地维。[33]天柱:古人相传,天有八柱承之,故称天柱(见《山海经·神异经》)。[34]三纲:指儒家伦理“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见《白虎通义》),称为三纲,用以维持社会与家庭的等级秩序。[35]阳九:犹言厄运,道家以天厄为阳九。遘:遭逢。[36]隶也实不力:隶,仆役。这是作者对自己的谦称。[37]“楚囚”句:《左传》成公九年:“晋侯观于军府,见钟仪,问之曰:‘南冠而絷者谁也?’有司对曰:‘郑人所献楚囚也。'”钟仪,楚国人;南冠,示不忍忘楚国。[38]传车:驿车。穷北:荒远的北方。[39]鼎镬(huò):皆锅属。古代有用鼎镬将人煮死的酷刑。饴:糖。[40]阴房:囚室。阒:寂静。鬼火:磷火。[41]閟:锁闭。[42]皂:马槽。[43]蒙雾露:感染疾病。[44]分(fèn):分所应该。瘠:枯骨。[45]百沴:各种邪恶之气。辟易:退避。[46]沮洳场:低湿的地方。
《正气歌》是一首光华灿烂的诗篇。诗中充满了浩然正气,表现出作者坚贞的民族气节,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的战斗精神以及死生不渝的崇高信念。
作者于宋帝昺祥兴元年(1278)十二月,在潮阳五坡岭兵败被俘,次年十月解达元都燕京。囚系土室,环境污浊,艰苦备尝,而毅然拒绝了元统治者多番的利诱威胁。作者认为支持他坚持不屈的精神力量就是正气。也就是孟子所说的充塞于天地之间的至大至刚的浩然之气。因而以“正气”为题,以正气发端,作成此歌。作歌时间是在被囚二年之后,即元世祖忽必烈至元十八年(1281)的夏天。
诗可分为三大段:从“天地有正气”到“一一垂丹青”十句为第一段。首言浩然之气的根源,是天地正气在人身上的体现。表明天地间的正气,万物各有不同的承受,“杂然”赋予“流形”。“流形”指各种物体。其在地面,则为奔流浩瀚的长江大河,巍峨雄峙的岱宗华岳;其在天上,则为光华的日月,璀璨的星辰;其赋之于人,则为浩然之气。这种正气,无往而不在,不以时间的推移而改变,充塞于天地之间。表明当国家承平的时代,禀有正气的人,在圣明的朝廷上,得以和平地表露出来,为国家出力报效,而使国泰民安;当国家遇到危难之时,就显出刚毅坚贞的志节,不辞见危授命、为国捐躯,在史册上留下万古长存的英名。这四句写得堂堂正正,气象阔大。重点在于表明“时穷节见”,才是正气禀赋于人的严重考验,“皇路清夷”的治世,只作为陪衬的笔墨。
自“在齐太史简”至“道义为之根”二十四句为第二段。以下列举历史上十二位忠义之士的壮烈事迹,都是“时穷节见”的体现,是正气所发挥的巨大威力:齐太史的简书,晋董狐的直笔,秦张良的博浪沙铁椎,汉苏武十九年坚毅不屈的壮节,东汉严颜的宁愿断头,晋嵇绍的宁倾热血,唐张巡的嚼齿穿龈,颜杲卿骂贼断舌,固已使自己义烈行为,惊天地而泣鬼神。即如诸葛亮《出师表》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晋代祖逖的渡江击楫,誓复中原;汉末管宁的辽东力耕,清操自励;段秀实的持笏击贼,血染逆庭,都在史册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一页。
上述事例表明正气是维系天柱、地维、人伦并使之绵亘古今而不绝的巨大力量。作者赞叹正气广大雄厚,磅礴所及,凛烈万古。当正气横贯日月的时候,人们可以把生死置之度外,由此而地维赖之以立,天柱赖之而尊,纲常因之而得以维系,人世的一切伦理道德,莫不系于正气而存在。借以说明宇宙间各方面的关系之所以井然有序,都以正气作为根本。人世之能够维持,全凭道义为其支柱;而道义的根本就是正气,所以正气尤为可贵。
自“嗟余遘阳九”到结尾共二十六句是第三段,可分为三个层次:
第一层六句:“嗟余遘阳九”至“求之不可得”。感叹自己遭逢国家大变乱的厄运。身为朝廷仆役,没有能够竭忠效诚,尽力挽回国运,实在感到惭愧。更不幸的是自己也沦为楚囚,被元军用驿车送往荒远的北方。句中用楚人钟仪被俘后囚系晋国,始终戴着南方的冠帽,以示不忘故国的深情。用“穷北”一词,以示对元人的蔑视。既而表示自己在被俘之后,就已决心为国献身,即使鼎镬酷刑摆在面前,也甘之如饴,决不避退。作者的心志坚如磐石,尽管元朝统治者使尽威胁利诱的伎俩,毫不动摇,他的凛然正气,曾使元人为之震慑。
第二层十六句,由“阴房阒鬼火”至“苍天曷有极”,写狱中情况。牢房里寂静无声,磷火出没。虽在春天,囚房紧闭,阴森幽暗。自己被囚禁在这里,和其他狱卒、囚徒杂处在一起,就好像骏马被拴在牛槽里,凤凰被关在鸡笼里和鸡共食一样,其辛酸是不待言的。在这样恶劣的境地里,承受着诸种恶气的侵袭,一旦蒙受雾露,得病而死,可以料知必定要成为沟壑中的死尸。可我在这儿已经再易寒暑,却依然无恙,种种邪恶之气,竟至为我避退了。如此卑下潮湿不堪人居的囚牢,现在倒成了我的安乐国,难道我有什么特殊智谋巧计,能使诸种阴阳外气不能侵害我吗?正是正气赋予我的耿耿忠心,使我把自己的荣辱、生死看作浮云,不萦于心,置之度外。可我怀抱的忧心,仍然是无穷无尽的,正像苍天一样广阔无垠,何曾有个尽头呢!显然作者此时所忧的,并不是他自己的生命,而是残破的山河,苦难的人民。当此沧海横流之际,他又怎能不忧心如焚呢!
第三层四句,点明作歌主旨。往古的贤哲(指上文所举的十二位义烈之士),虽然离开我们已经远了,但他们留下了正气所钟的义烈行为,给人们树立了做人的榜样。我坐在檐边,展诵圣贤的书籍,不觉古代传统的美德,正以其光华照彻我的容颜,使我明确了成仁取义的道理,怀着满腔正气,坚定执著地激励我自己,永远为正义而生,为正义而死,上不愧国,下不愧民,不惜付出我的鲜血。
《正气歌》全诗集中、强烈地表现出作者光辉的思想和高尚的胸怀,展示了诗人崇高的精神面貌,把爱国主义精神,发扬到前所未有的高度。特别是诗中展现的浩然的正气和坚贞的节操,对后世志士仁人有巨大的影响。全诗不尚雕饰而大气包举,感情真挚而韵味深厚,显受杜甫诗的启发。诗中虽有大段议论,但是读来不觉得有高头讲章式的腐气,而只觉得真力弥漫,大气磅礴。原因在于,诗人所言,句句发于肺腑,绝非门面言道。
(马祖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