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传】苏辙
(1039—1112)字子由,一字同叔,号颍滨遗老,眉州眉山(今属四川)人。苏洵子。嘉祐二年(1057)进士。神宗时反对王安石新法。哲宗时官至尚书右丞、门下侍郎。徽宗时辞官。其文汪洋澹泊,为“唐宋八大家”之一。与父洵、兄轼,合称“三苏”。有《栾城集》、《春秋集解》、《诗集传》等。
竹枝歌九首
苏辙
舟行千里不至楚,忽闻《竹枝》皆楚语。
楚语啁哳安可分,中江明月多风露。
扁舟日落驻平沙,茅屋竹篱三四家。
连舂并汲各无语,齐唱《竹枝》如有嗟。
可怜楚人足悲诉,岁乐年丰尔何苦?
钓鱼长江江水深,耕田种麦畏狼虎。
俚人风俗非中原,处子不嫁如等闲。
双鬟垂顶发已白,负水采薪长苦艰。
上山采薪多荆棘,负水入溪波浪黑。
天寒斫木手如龟,[1] 水重还家脚无力。
山深瘴暖霜露干,夜长无衣犹苦寒。
平生有似麋与鹿,一旦白发已百年。
江上乘舟何处客,列肆喧哗占平碛。
远来忽去不记州,罢市归船不相识。
去家千里未能归,忽听长歌皆惨凄。
空船独宿无与语,月满长江归路迷。
路迷乡思渺何极,长怨歌声苦凄急。
不知歌者乐与悲,远客乍闻皆掩泣。
〔注〕 [1] 龟(jūn):通“皲”,手上皮肤因受冻而开裂。
《竹枝歌》又叫《竹枝词》,乐府曲名,本巴渝一带的民歌,唐代诗人刘禹锡根据民歌改作新词,歌咏三峡风物与男女恋情。此后各代诗人多有仿作,内容也大体相近,形式都是七言绝句。忠州,今重庆忠县,旧属楚地。此诗为嘉祐四年(1059)冬诗人南行途中过忠州时所作,当时年仅二十一岁。苏轼也有同题之作,他在《引》中说:“《竹枝歌》本楚声,幽怨恻怛,若有所深悲者……其山川风俗鄙野勤苦之态,固已见于前人之作与今子由之诗。故特沿畴昔之意,为一篇九章,以补其所未道者。”苏辙这首诗的主旨是写忠州一带“山川风俗鄙野勤苦之态”,表现了青年诗人对民间疾苦的深切同情。这首诗的形式是“一篇九章”,即由九首内容前后联贯的七言绝句组成,因为它是完整的“一篇”,读起来很像四句一换韵的七古。
第一章是全诗的序幕,写夜宿忠州的感慨。忠州在宋代属夔州路(见《宋史·地理志五》),故说“不至楚”;但“南宾(即忠州)旧属楚”(苏轼《屈原塔》),因此已有楚声《竹枝歌》。啁哳,亦作嘲哳,形容声音杂乱琐碎。白居易《琵琶行》:“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结句以眼前景烘托《竹枝歌》歌声的凄楚,明月已给人以清冷的感觉,加之“多风露”,更是寒气袭人。诗一开头就造成了“幽怨恻怛”、清冷悲凉的气氛。
二至六章共二十句为第二部分,回叙“日落”时泊舟忠州时的所见所闻。二三章总写忠州人民“勤苦”之状。(驻本指车马停留,也泛指停留。平沙,广漠的沙岸。“茅屋”句写忠州的荒凉。舂,舂米。汲,汲水。)连舂并汲,相顾无言;齐唱《竹枝》,而其声凄厉,如泣如诉,写苦况如见。苏辙《夜泊丰口》诗说:“野老三四家,寒灯照疏树。见我各无言,倚石但箕踞。”也是写“野老”的冷漠情状。为什么在“岁乐年丰”之时,忠州人民还这样悲哀,歌声如泣如诉呢?这是因为这里山高水深,狼虎出没,谋生太艰难了。以上是泛写。四至六章是特写,集中描写忠州妇女的悲惨境遇。俚人本少数民族,此指边远地方的人,是对于下文“中原”说的。处子,未出嫁的女子。“双鬟垂顶”,当地未嫁女子的发式。陆游《入蜀记》卷六:“未嫁者,率为同心髻,高二尺,插银钗至六只,后插大象牙梳,如手大。”又云:“大抵峡中负物率着背,又多妇人,不独(负)水也。有妇人负酒卖,亦如负水状,呼买之,长跪以献。”所谓“负水采薪长苦艰”即指此。她们的生活就是这样悲惨,她们“发已白”还未嫁人,这样的老处女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普遍如此(“如等闲”)。她们承担着繁重的劳动,或上山采薪,双手龟裂;或入溪负水,两足无力。但换得的仍然是饥寒交迫,“瘴暖”犹且“苦寒”,严冬更何以堪!她们的生活就像山中麋鹿一样,无人闻问,任其自生自灭。这就是所谓“君臣上下有恻怛之心、忠厚之政”的宋仁宗“治世”的真实情况。在苏辙之前三百多年前的杜甫描写当地妇女的悲惨生活说:“夔州处女发半华,四十五十无夫家。更遭丧乱嫁不售,一生抱恨长咨嗟。土风坐男使女立,男当门外女出入。十有八九负薪归,卖薪得钱应供给。至老双鬟只垂颈,野花山叶银钗并。……面妆首饰杂啼痕,地褊衣寒困石根。”三百多年过去了,而这一带的人民,特别是妇女的境遇,仍然没有什么改变!
最后三章十二句为第三部分,写旅客,包括作者自己在罢市归船后的思乡之情。第七章紧扣第二章写来自各地的旅客泊舟沙岸后,看到的是占着平坦沙岸(碛)的喧哗商铺(肆)。旅客从远地而来而又匆匆离去,记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天黑市散,回到船上,彼此也各不相识。这章记事十分真切,任何一个有旅途经验的人都会有同感。八、九两章紧扣首章,“去家”句照应“舟行”句,“忽听”句照应“忽闻”、“楚语”二句,“月满”句照应“中江”句,写“罢市归船”,月白风寒之夜,《竹枝歌》更勾起旅人无限的乡思和哀愁,所以“忽听长歌皆惨凄”。末章以当地人的悲歌和远客的乡思双收,谓歌者究竟是乐是悲,不得而知,也许是远客心情不好吧,觉得歌声凄楚急促,个个都掩面而泣。这样一种朦胧迷离的结尾,既未抹煞歌者的“幽怨恻怛”,又充分抒发了远客的“惨凄”,给读者留下了更多的回味余地。
这首诗反映了诗人对民间疾苦的关心,他虽年轻,但在诗歌创作上已比较成熟。全诗结构谨严,语言质朴,没有华丽的词藻,没有惊人的夸张,娓娓叙来而哀婉动人。他那特有的平淡有味的诗风,在《南行集》中已初露端倪。(曾枣庄)
次韵子瞻不赴商幕三首(其二)
苏辙
南商西洛曾虚署,长吏居民怪不来。
妄语自知当见弃,远人未信本非才。
厌从贫李嘲东阁,懒学谀张缓两腮。
知有四翁遗迹在,山中岂信少人哉!
嘉祐六年(1061)苏辙兄弟都参加了制科考试。苏轼入三等(实为最高等,一二等为虚设),除大理评事、凤翔签判。苏辙由于在《御试制科策》中激烈抨击仁宗皇帝,在朝廷引起轩然大波,进行了一场激烈的争论。司马光认为苏辙“指正朝廷得失,无所顾虑,于(御试)四人之中最为切直”,主张列入三等。胡宿却认为苏辙以致乱之君况盛世,力请黜之。后来由于仁宗的干预才达成妥协,列入四等下,除商州(今属陕西)军事推官,即题中所说的“商幕”。但知制诰王安石认为苏辙袒护宰相,专攻人主,不肯撰词。苏辙对朝廷大臣不能容直言深感失望,后来诏命虽下,他却奏乞留京养亲,辞不赴任。嘉祐七年十月苏轼作《病中闻子由得告不赴商州三首》,苏辙的次韵诗三首就作于其后不久,这里选的是其中的第二首。
首联写“不赴商幕”。嘉祐五年苏辙曾被命为河南渑池县主簿,因应制科考试而未赴任。渑池在洛水之西,故称西洛。现在又被命为商州军事推官,商州在渭水之南,故称南商。因均未到任,故说“虚署”。苏轼原唱有“近从章子(章惇,时为商令)闻渠说,苦道商人望汝来”句,苏辙次句即针对这两句说的,置一“怪”字,很自然地转到写“不来”之因。
颈联即写“不赴商幕”的缘由。“妄语”指他的《御试制科策》。在这篇对策中,苏辙批评仁宗“无事则不忧,有事则大惧”;“宫中贵姬以千数,歌舞饮酒,欢乐失节”;“择吏不精”,“赋敛繁重”,“一物已(以)上莫不有税”;“惑于虚名而不知为政之纲”,只顾“邀美名于后世”;等等。这些指斥可谓深入骨髓。苏辙晚年在其自传《颍滨遗老传》中回忆说:“策入,辙自谓必见黜。”“自知”二字颇有斤两,意谓我早就料到朝廷容不得直言,必被贬黜。苏轼原唱“策曾忤世人嫌汝”,“答策不堪宜落此”,亦指“当见弃”。这篇“妄语”对苏辙一生的影响非常深远,不仅迫使他当时辞官,而且使得这位少年志士“自是流落凡二十余年”(苏辙《遗老斋记》)。对句“远人未信本非才”,含蕴也非常丰富。这既是自谦之词,说自己是因为“非才”,故“不来”商州,也就是第一首所说的:“怪我辞官免入商,才疏深畏忝(有辱)周行(仕宦行列)。”但这同时也是反语,借“远人未信”表明自己“见弃”不是因为“非才”,而是因为“妄语”。
颔联是写他对“见弃”的态度。这里用了两个典故。“贫李”指唐代诗人李商隐。他早年任令狐楚的从事,深受礼遇。楚殁,其子令狐陶为相,因党争关系而不满李商隐依附李德裕,有意疏远他。重阳日李谒令狐陶,不得见,题《九日》诗于壁,末二句说:“郎君官贵施行马,东阁无因再得窥。”“谀张”指唐代宰相张说,“缓两腮”即缓颊,指婉言阿谀。张说早年直言敢谏,被唐玄宗誉为“言则不谀,自得谋猷之体”。但后来因“承平岁久,志在粉饰盛时”,“首建封禅之义”(《旧唐书·张说传》)。苏辙用这两个典故,表示自己虽“见弃”,但决不会像李商隐那样自嘲“东阁无因再得窥”;也不会像张说那样由直言“不谀”变为奉承阿谀,缓颊而不再批评时政。苏辙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他在第三首中说:“近成《新论》无人语,仰羡飞鸿两翅差。”意谓能飞到兄长苏轼身旁,探讨自己的近作《新论》就好了。苏辙不但没有放弃自己的主张,而且在《御试制科策》等的基础上写成《新论》三篇,进一步发挥了自己的政治主张。
如果说颔联是紧扣“见弃”讲的,那么尾联就是由“非才”生发开去的。四翁指汉初隐士商山四皓。意思是说商州是四皓隐居之地,至今还有遗迹。自己虽未赴任,但当地决不缺乏人才。这既是谦词,也是对“商人望汝来”的答复。
这首诗代表了苏辙一生直言敢谏的精神。诗中满含激愤的情绪,但用语很婉转,含蓄蕴藉,不露不张,颇能代表他的诗风。
(曾枣庄)
逍遥堂会宿二首并引
苏辙
辙幼从子瞻读书,未尝一日相舍。既壮,将宦游四方,读韦苏州诗至“安知风雨夜,复此对床眠”,恻然感之,乃相约早退,为闲居之乐。故子瞻始为凤翔幕府,留诗为别曰:“夜雨何时听萧瑟?”[1] 其后子瞻通守余杭[2] ,复移守胶西[3] ,而辙滞留于淮阳[4] 、济南[5] ,不见者七年。熙宁十年二月,始复会于澶濮[6] 之间,相从来徐留百余日。时宿于逍遥堂,追感前约,为二小诗记之。
逍遥堂后千寻木,长送中宵风雨声。
误喜对床寻旧约,不知漂泊在彭城。
秋来东阁凉如水,客去山公醉似泥。
困卧北窗呼不起,风吹松竹雨凄凄。
〔注〕 [1] 见苏轼《郑州别后马上寄子由》。[2] 余杭:此指杭州。[3] 胶西:今山东胶县,宋时属密州(治所在今山东诸城),此指密州。[4] 淮阳:即陈州,治所在今河南淮阳。[5] 济南:即齐州,治所在今山东济南。[6] 澶:澶州,今河南濮阳。濮:濮州,今山东鄄城北。
逍遥堂在徐州(今属江苏),即诗中所说的彭城。熙宁十年(1077)四月苏辙送苏轼赴徐州任,在徐州住了一百多天,八月十六日苏辙离徐州,赴南京(今河南商丘)签判任。这两首诗作于七月。
苏辙兄弟的情谊是很深的,《宋史·苏辙传》说:“辙与兄进退出处,无不相同,患难之中,友爱弥笃,无少怨尤,近古罕见。”在苏辙二十三岁以前,即苏轼赴凤翔签判任以前,他们兄弟一直生活在一起。从苏辙二十三岁起,他们就相聚之日少,离别之日多。苏轼在《颍州初别子由》诗中说:“我生三度别,此别尤酸冷。”(三度别:嘉祐六年(1061)苏轼赴凤翔签判任,一别于郑州西门外;治平二年(1065)苏辙出任大名府推官,二别于京城;熙宁三年(1070)春苏辙赴陈州学官任,三别于京城。)颍州之别之所以“尤酸冷”,是由于他们兄弟都因与王安石的政见分歧而先后离朝,相距比前三次更远,政治抱负也无法施展。这次一别就是七年,是相别最久的一次,离愁别恨也最深。苏轼的名作《水调歌头·丙辰中秋……兼怀子由》即作于这期间。苏辙一生很少作词,这次在徐州也作《水调歌头》以别苏轼:“今夜清樽对客,明夜孤帆水驿,依旧照离忧。但恐同王粲,相对永登楼。”王粲于东汉末在荆州投靠刘表,不为刘表所重视,作《登楼赋》感叹离乡日久,功业无成。苏辙提及王粲,正说明他的《水调歌头》和《逍遥堂会宿》之所以“其语过悲”(苏轼《水调歌头·安石在东海》序),“读之殆不可为怀”(苏轼《和子由会宿两绝》序),除弟兄别情外,政治失意也是重要原因。
第一首是触景伤情,前两句是写景,后两句是抒情。前两句所写之景虽是徐州逍遥堂之景,却与十七年前他们在京师怀远驿所见之景酷似。苏轼《感旧诗》叙说:“嘉祐中予与子由同举制策,寓居怀远驿,时年二十六,而子由二十三耳。一日秋风起,雨作,中夜翛然(急速貌),始有感慨离合之意。”——苏辙《引》中所说共读韦苏州诗,“相约早退”,即在此时——“自尔宦游四方,不相见者十尝七八。每夏秋之交,风雨作,木落草衰,辄凄然有此感。”这次逍遥堂的风雨声引起苏辙兄弟的“追感前约”,只不过是其中的一次而已。秋风秋雨,一般给人以“凄然”之感,但这次给他们的却是“喜”,因为他们在“不见者七年”之后,总算“会宿逍遥堂”了。但这种“喜”又是“误喜”,是空欢喜,因为他们原来是“相约早退”,去过自由自在的闲居生活。而现在二人皆仍居官,行动并不自由。眼下虽对床夜语,仿佛“旧约”真的实现了;但不久就要“孤帆水驿”,再次离别:“贱仕迫程期,迁延防谴怒。”(《雨中陪子瞻同颜复长官送梁焘学士舟行汶上》)“不知”二字也用得妙,既可说是因“误喜”而暂忘“漂泊”,更可说是对“误喜”的自嘲。暂时漂泊彭城,有何可喜呢?
第二首是想象自己离开徐州后苏轼的心情。首句“凉如水”既是写秋凉,也暗示了自己去后苏轼将很感孤独、清冷。次句的客是自指,山公指苏轼。“山公”即晋人山简,山涛之子,官至尚书左仆射。他镇襄阳时,优游卒岁,唯耽酒,置酒辄醉。(见《晋书·山简传》)苏轼常以山简自况,如“谁记山公醉夕阳”(《新葺小园》),苏辙这里也以山简比苏轼,说自己去后,兄长定很苦闷,只好以酒浇愁。第三句进一步补写苏轼的醉态,最后仍以凄风苦雨作结。全诗所写的秋凉如水,烂醉似泥,困卧不起,风雨凄凄,既造成了清冷的气氛,又突出了苏轼的苦闷,比第一首具有更浓厚的感伤色彩。
张耒说:“长公波涛万顷海,少公峭拔千寻麓。”(《赠李德载》)苏轼(长公)诗如大海怒涛,汹涌澎湃;苏辙(少公)如高山茂林,幽深峭峻。这两首诗也颇能代表苏辙的诗风,质朴自然,不事雕琢,清幽冷峻,有一唱三叹之致。
(曾枣庄)
游西湖
苏辙
闭门不出十年久,湖上重游一梦回。
行过闾阎争问讯,忽逢鱼鸟亦惊猜。
可怜举目非吾党,谁与开樽共一杯?
归去无言掩屏卧,古人时向梦中来。
元符三年(1100)哲宗去世,徽宗继位,想调停新旧两党。元祐年间官至副相的苏辙从岭南遇赦北归,居于颍昌(今属河南)。调停未成,徽宗很快又重新迫害元祐党人,而且比哲宗朝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了避祸,苏辙杜门颍水之滨,自号颍滨遗老,“不复与人相见,终日默坐,如是者几十年”(《宋史·苏辙传》)。说也奇怪,政和二年(1112),也就是他去世的这一年,苏辙突然改变了“不踏门前路”的决定,不但出游颍昌西湖,而且泛舟潩水,写了两首纪游诗。
首联出句,一笔带过十年的生活。这十年来,他对不出门、不见人是自持甚严的。徐度《却扫篇》卷中说:“苏黄门子由南迁,既还居许下,多杜门不通宾客。有乡人自蜀来见之,侍候于门,弥旬不得通。宅南有丛竹,竹中为小亭,遇风日清美,或徜徉亭中。乡人既不得见,则谋之阍人(守门人),阍人使侍于亭旁。如其言,后旬日果出,乡人因趋进。黄门见之大惊,慰劳久之,曰:‘子姑待我于此。’翩然而去,迨夜竟不复出。”这则轶事生动反映了苏辙晚年杜门颍滨的实际情况。“湖上重游”点题,“一梦回”说明他时时梦游西湖,“闭门不出”完全是为时势所迫。他在《泛潩水》中说:“早岁南迁恨舳舻,归来平地忆江湖。”“忆”字也表明,“闭门不出”的生活是苦闷的。
颔联写颍昌市民对他出游西湖的反应。苏辙在颍昌虽然住了十年有余,但当地闾阎(里巷)父老却很少见过这位昔日副相,因此争相打听他是什么人,以致连鱼鸟见到这位白发老人都为之惊猜。出句还比较平淡,对句的拟人手法使诗味倍增。
颈联是写自己的感慨,时仅十年,恍如隔世,举目非其党,无人共酒樽,抒发出没有同调的孤独之感。在徽宗朝,已经变质的新党如蔡京辈当权,元祐党人贬的贬,死的死,到苏辙去世前,他的昔日同僚已经很少有人在世了。因此,他晚年时时发出没有同调的感慨。崇宁五年(1106)他在《九日独酌》中写道:“府县嫌吾旧党人,乡邻畏我昔黄门。终年闭户已三岁,九日无人共一樽。”可以参看。
尾联写现实中既然没有同调,只好与古人为友了。“归去”句抒发出一种无可奈何之情,聊可借以自慰的是“古人时向梦中来”。苏辙晚年除编辑《栾城》三集,修改《诗集传》、《春秋集解》、《古史》等学术著作外,还新著了《历代论》、《论语拾遗》等。他在《历代论引》中说:“卜居颍川,身世相忘……复自放于图史之间。”这就是结尾一句的具体内容。
《游西湖》真实地记录了苏辙晚年的生活,并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徽宗朝的政治黑暗。他晚年诗风变得沉郁苍凉,读了这首诗,我们仿佛看到了这位饱经风霜的老人郁郁寡欢的神情。
(曾枣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