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传】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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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1280)字仲山,号秋堂,又号归田,衢州江山(今属浙江)人。嘉熙间,为太学上舍,除中书奏名。淳祐六年(1246)元旦日蚀,因上《丙丁龟鉴》下狱,寻放归。景炎二年(1277),端宗即位,荐授迪功郎、国史馆编校。宋亡不仕。有《秋堂集》。

越王勾践墓

柴望

秦望山头自夕阳,伤心谁复赋凄凉?

今人不见亡吴事,故墓犹传霸越乡。

雨打乱花迷复道,鸟翻黄叶下宫墙。

登临莫向高台望,烟树中原正渺茫。

越王勾践墓,在今浙江绍兴。这是一首吊古伤今之作。

“秦望山头自夕阳,伤心谁复赋凄凉?”秦望山在绍兴东南,为这一带众峰之冠,相传因秦始皇登山以望南海而得名。首联点出勾践墓所在之地,兴起吊古之情。眼前这苍茫的景象最易触动兴亡之感,何况孽子孤臣,系心故国,能不肠断心伤?首句着一“自”字,次句着“谁复”二字,与“伤心”、“凄凉”等字面相应,更显示伤心人无可告语的寂寞与悲哀。

颔联承“夕阳”、“凄凉”,正面抒写吊古之思:“今人不见亡吴事,故墓犹传霸越乡。”这里的“亡”字是被消灭的意思,言被越国所消灭。亡吴与霸越的兴亡历史足以引起人们的深思。昔日勾践卧薪尝胆,生聚教训,终于灭吴以雪耻。南宋小朝廷偏安一隅,不思报仇,使亡吴之事终于不能在当世再现。今日在此霸越之乡,俯仰今古,真是痛何如哉!“不见”、“犹传”,前后相应,曲折地表达了诗人的沉痛之情。

“雨打乱花迷复道,鸟翻黄叶下宫墙。”这一联专就越王勾践墓抒情。吊古诗多结合眼前景抒写今昔沧桑之感。这两句中的“雨打乱花”、“鸟翻黄叶”正是眼前实景,而“复道”、“宫墙”则是想象中的越国宫殿之景。雨打乱花,落红纷纷委地,这里也许是当年越宫的复道吧,可是现在再也无从辨认了。飞鸟翩翻,黄叶飘零,这落叶所坠之处也许就是昔日的宫墙吧,现在也只能想象了。这一联紧承“传”字,将现境与想象融合交织,抒写了今昔的沧桑之感。霸越已成陈迹,霸越的历史恐怕也很难重演了。这正是诗人在深情缅怀中蕴含的感慨。哀悼霸越,实际上是在哀悼南宋。

“登临莫向高台望,烟树中原正渺茫。”向,临、在的意思。尾联遥承篇首“伤心”、“凄凉”,推开一层作结,说切莫登临高台,北望故国,因为中原大地,正在一片烟树迷茫之处。言外含有恢复中原之事渺茫无期,远望故国,不过徒增伤心而已!

(刘学锴)

江心寺

柴望

寺北金焦彻夜开,一山却似小蓬莱。[1]

塔分两岸波中影,潮长三门石上苔。[2]

遗老为言前日事,上皇曾渡此江来。

中流滚滚英雄泪,输与高僧入定回。

〔注〕 [1] 蓬莱:旧传海上有蓬莱、方丈、瀛洲三座神山(见《史记·封禅书》)。[2] 三门:寺院大门,也称山门。佛家有三解脱门之说,即空门、无相门、无住门。

这首咏江心寺的七律,是作者在南宋亡国以后不久所作。作者于宋亡之后,自称宋朝逋臣,漂流各地,在经过江心寺时,感念今昔,写了此诗。江心寺位于今温州瓯江江心的小岛上,建炎四年(1130)金兵南犯,宋高宗由临安南奔,曾经渡过此江,当时的行宫就设在江心寺里。在作此诗不久之前,文天祥为了组织抗元力量,也曾越过重重的艰险,由海道来到过永嘉(今浙江温州)。

首联:“寺北金焦彻夜开,一山却似小蓬莱。”作者感叹此寺北方的金山、焦山一带,原是南宋的江防要地,韩世忠和岳飞的军队,曾经在这一线大破金兵。金山的江天寺、焦山的定慧寺,都能为英雄们保卫国家的功勋作见证。如今镇江早为元军占领,金焦门户彻夜开放,江防不复存在,而此处的小山,却还像海中的小蓬莱一样,“安然”峙立在瓯江的中流。“彻夜开”、“却似”二语,颇含感慨。

第三四两句写景:“塔分两岸波中影,潮长三门石上苔。”先写寺塔,塔势平分着沉浸在江心的山影;再写潮水,潮涨时,山门石上的苔痕也浸在水中,环境极为幽美。可叹的是江山换了主人,看到这里的光景,只能增加人们的哀痛。“遗老为言前日事,上皇曾渡此江来”二句,从遗老口中,谈论起往日上皇(指宋高宗赵构)曾经避兵此地,渡过瓯江,往昔国家虽然也处于阽危的境地,后来终能形成偏安之局。如今却是山寺依然存在,而复国的希望,已很渺茫。

尾联写情,并总结全诗:“中流滚滚英雄泪,输与高僧入定回。”这两句表述兴亡之痛,东流滚滚的瓯江,这中间浸沉过多少英雄的泪水,而国事已无可挽回。抗元英杰文天祥等人,虽然也曾来到过永嘉,而在今天,他们的血泪,也只有留下千古的遗恨。因之此情此景,只能使山寺里的高僧在入定以后,增加些难忘的哀思了。

全诗意旨沉痛,运笔微婉,多用暗示笔墨,如以“金焦彻夜开”暗示江防不再存在,“遗老”句暗示亡国之恨,“输与”句暗示国运难回。“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刘禹锡句)不觉慨乎言之。

(马祖熙)

月夜溪庄访旧

柴望

山山明月露,何处认梅花?

石室冷疑水,溪流白是沙。

清吟幽客梦,华发故人家。

相见即归去,已应河汉斜。

柴望是宋末遗民诗人,宋亡后,自称“宋逋臣”。这首五律,作于宋亡后,收在《天地间集》,内容是写月夜溪庄访故人的经过与感受。

“山山明月露,何处认梅花?”一开头就展现出一个清寒皎洁的环境。在这样的环境中,到哪里去寻认高雅绝俗的梅花呢?诗人此行,是为访旧,非为寻梅,这里说“何处认梅花”,不仅是指梅花与友人的居处有关,而且是以梅花喻友人的品格高洁,风神洒落。这就使“月夜溪庄访旧”之行带上了某种象征和比喻的色彩,眼前这清莹的环境也更引人遐想了。这一联点题内“访”字。

“石室冷疑水,溪流白是沙。”颔联描绘寒月映照下的溪庄内外景色,正点题内“月夜溪庄”。石室,指故人幽居。清冷的月光笼罩着石室,看上去像是浸满了一泓寒水;庄外溪流,月光映带,望去好似一片白沙。两句写月夜溪庄,一派幽冷的色调。

“清吟幽客梦,华发故人家。”颈联进一步写到溪庄主人,即诗人所寻访的故人。清吟幽客、华发故人所指相同。两句语意融贯,说在故人家里,看到对方已是满头华发,在寒夜清吟声中,这位幽雅的高人似乎正沉浸在缥缈的梦境中。上一联烘托溪庄环境,此联直接描写主人风神。

“相见即归去,已应河汉斜。”尾联写访罢而归。以上三联,写的都是目接之现境,这一联则转为想象中归去之境,意谓与友人相见之后就动身返回,预计到家时已经是河汉西斜的黎明。用笔的这一变化,使诗境灵动起来,留下了不尽的余味。

这首诗意境清迥幽冷,语言明洁省净。写景是为了写友,写友也就是写己,即景即友即己,三者融为一体。所表现的意境正是遗民们离世高蹈、洁身自好的精神。

(刘学锴)

和通判弟随亨书感韵

柴望

风沙万里梦堪惊,地老天荒只此情。

世上但知王蠋义,人间唯有伯夷清。

堂前旧燕归何处?花外啼鹃月几更?

莫话凄凉当日事,剑歌泪尽血沾缨。

这是作者在南宋亡后写的一首伤悼故国的七律。他的弟弟随亨写了一首题为“书感”(内容当亦抒写故国沦亡之痛)的诗,这是和《书感》原韵之作。通判,是州郡官吏,地位略次于州府长官。

“风沙万里梦堪惊,地老天荒只此情。”起联以沉痛之情、隐约之词抒写亡国之恨,正点题目“书感”。风沙万里,隐指恭帝德祐二年(1276),临安沦陷,皇帝、太后、妃嫔等尽被元人俘虏北去。地老天荒,极言时间的久远。两句是说,回想当年,国破家亡,三宫北去,跋涉于万里风沙,言念及此,梦魂堪惊;天荒地老,此恨难消。此联揭示主旨,涵盖全篇。

“世上但知王蠋义,人间唯有伯夷清。”颔联连用两个忠义、高洁之士的故实,来曲折表达自己的民族气节。王蠋义,事见《战国策·齐策》。燕破齐,燕将乐毅听说齐国的王蠋是著名的贤者,命令军队环绕王蠋居处三十里不许入内,备礼拜访,请他到燕国去,蠋辞谢不往。燕人劫之,蠋遂自缢。齐大夫听说此事,叹道:“蠋布衣也,义不北面于燕,况在位食禄者乎?”伯夷清,用伯夷、叔齐于殷亡后避居首阳山,义不食周粟事。孟子曾赞扬伯夷是“圣之清者”。这两句是说,只有像王蠋那样不屈节事燕,方可称义;像伯夷那样不食周粟,方可称清。“但知”、“唯有”,强调的意味很重,言外隐然含有对许多䩄颜事新朝的宋朝士大夫的强烈不满。诗人当时的身份是在野的布衣,元朝都城正好在燕国故地,用王蠋义不事燕的典故来表示自己的气节,正相切合。

“堂前旧燕归何处?花外啼鹃月几更?”颈联借“旧燕”、“啼鹃”来表达故国之思与亡国之痛。出句化用刘禹锡《乌衣巷》:“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国破家亡,故家旧族的堂前燕子,现在又归向何处呢?言外有无所依托的意蕴。对句用望帝失国、魂化啼鹃故事,不但暗示亡国之痛,而且更深月明,花外啼鹃,更渲染了一种凄厉的气氛。这啼鹃,也不妨看作诗人的化身。文天祥《金陵驿》:“山河风景元无异,城郭人民半已非。满地芦花和我老,旧家燕子傍谁飞?从今别却江南路,化作啼鹃带血归。”也用旧燕、啼鹃来抒写家国之痛,意蕴与这一联近似,可以互参。

“莫话凄凉当日事,剑歌泪尽血沾缨。”复国无望,空余长恨。往事凄凉,何堪回首!剑歌泪尽,热血沾缨,为之奈何!抒写亡国之痛极为深切感人。(刘学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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