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传】苏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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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9—1066)字明允,号老泉,眉州眉山(今属四川)人。嘉祐年间,得欧阳修推誉,以文章著名于世。曾任秘书省校书郎、霸州文安县主簿。参与修纂《太常因革礼》,书成而卒。长于古文,语言明畅,笔力雄健。为“唐宋八大家”之一,与子轼、辙合称“三苏”。有《嘉祐集》。

游嘉州龙岩

苏洵

系舟长堤下,日夕事南征。

往意纷何速,空岩幽自明。

使君怜远客,高会有余情。

酌酒何能饮,去乡怀独惊。

山川随望阔,气候带霜清。

佳境日已去,何时休远行!

嘉州,治所在今四川乐山。龙岩,《嘉定府志》卷四《山川》:“九龙山,城东北四里,三龟山之右,一名龙岩,一名灵岩,又名龙泓。山上石壁刻石龙九,相传唐朝明皇时所镌,强半磨泐,其存者矫然有势。山最幽邃,号小桃园。”

嘉祐元年(1056),由于文坛领袖欧阳修的推荐和称誉,苏洵名动京师,但求官未遂。第二年四月其妻程氏卒于眉山,苏洵父子匆匆返蜀。直至嘉祐三年十一月朝廷才对欧阳修的举荐作出答复,决定召苏洵试策论于舍人院。苏洵拒不赴试,他在《与梅圣俞书》中说:“仆岂欲试者?惟其平生不能区区附合有司之尺度,是以至此穷困。今乃以五十衰病之身,奔走万里以就试,不亦为山林之士所轻笑哉!”嘉祐四年六月朝廷召命再下,梅圣俞又寄诗(《题老人泉寄苏明允》)劝其入京,加之二子服母丧期满,苏洵才勉强决定入京。同年十月三苏父子沿岷江、长江舟行南下至江陵,再陆行北上赴京。父子三人一路探幽访胜,“发于咏叹”,共作诗文一百七十三篇,分别编为《南行前集》和《后集》。苏洵南行途中诗,今通行本《嘉祐集》皆失载,宋残本《类编增广老苏先生大全集》载有十余首,此诗是其中的一首。由于苏洵这次入京非常勉强,因此全诗充满了抑郁之情。

诗的前四句写因匆促南行而不能从容欣赏嘉州龙岩风光。“系舟”表明是“舟行适楚”(苏轼《南行前集叙》)。征,远行。南征,沿岷江、长江南行。“日夕事南征”,从早到晚,整天都在忙于南行。“日夕”二字已充满怨气。往意,前行之意,而缀以“纷何速”,特别是缀一“纷”字,进一步抒发了勉强南行的不快之情。“空岩”指嘉州龙岩。“幽自明”的“自”字用得很精,它表明龙岩虽幽静明丽,“号小桃园”,可惜却无人欣赏,只是“自明”而已。前三句是因,后一句是果,遣词造句充满了强烈的感情色彩。

中四句写嘉州知州盛宴招待他们父子,而自己因心情不快,兴致索然。使君,汉代指刺史,汉以后作为对州郡长官的尊称。此指嘉州知州,姓名不详。高会,盛会,指嘉州知州为他们举行的盛大宴会。余情,富有感情。前两句表现了苏洵此时虽为布衣,但社会地位已有显著变化。苏轼《钟子翼哀辞》说,庆历七年(1047),苏洵应制科试不中,到庐山等地游览,“方是时,先君未为时所知,旅游万里,舍者常争席。”这次南行是在嘉祐元年三苏父子名动京师以后,情况大变,沿途都有地方官吏,亲朋好友迎送。除嘉州知州为之“高会”外,过泸州,有老友任遵圣相候,苏轼兄弟都有《泊南井口期任遵圣》诗;经渝州(今四川重庆),有渝州知州张子立“谒我江上”(见苏洵《答张子立见寄》);至丰都(今属四川),有“知县李长官”迎候(见苏洵《题仙都山麓并叙》);苏轼《入峡》诗说:“野宿荒州县,邦君古子男。放衙鸣晚鼓,留客荐霜柑。”至江陵,他们父子更成了王荆州的座上客。可见,“高会有余情”,并不止嘉州一地,它充分说明了苏洵社会地位的提高。但苏洵被雷简夫誉为“王佐才”、“帝王师”(见邵博《闻见后录》卷十五),他本人也自称“有志于当世”(苏洵《上富丞相书》),当然不会满足于虚名。他对朝廷不能破格重用自己深感失望,嘉祐二年返蜀后,已决心不再入京:“自蜀至秦,山行一月;自秦至京师,又沙行数千里。非有名利之所驱,与凡事之不得已者,孰为来哉!洵老矣,恐不能复东。”(《上欧阳内翰第三书》)朝廷召他试策论于舍人院,他更感到是对自己的不信任:“昨为州郡发遣,徒益不乐耳。”(《答雷简夫书》)这就是“酌酒何能饮,去乡怀独惊”的主要原因,也是他整个南行途中情绪低沉的原因。

最后四句是申说前句之意。“山川随望阔”切地,嘉州是岷江、大渡河、青衣江三水汇聚之地,冲积成辽阔的平原,苏轼《初发嘉州》诗也有“旷荡造平川”语,因此,这一“阔”字正把握住了嘉州龙岩所见的特征。“气候带霜清”切时,苏洵父子于嘉祐四年十月初启行,正是深秋初冬时节,“霜清”二字准确地交代了时令。“佳境”指故乡山水,苏轼《初发嘉州》诗所谓“故乡飘已远,往意浩无边。锦水细不见,蛮江(青衣江)清可怜”,正好作这一句的注脚。结句“何时休远行”,更集中抒发了诗人勉强赴京的抑郁之情。苏洵《游陵(今作凌)云寺》诗,描写了凌云大佛的壮观,歌颂了夏禹、李冰治水的功绩,抒发了壮志不酬的苦闷:“今余劫劫(忙碌貌)独何往,愧尔前人空自咍(自嘲)。”他在《和杨节推见赠》中也说:“予懒本不出,苦为人事劫。相将犯苦寒,大雪满马鬣。”南行途中的这些诗句都可与“何时休远行”互证。

这首诗虽题作《游嘉州龙岩》,但并不以写景胜,对龙岩的描写着墨不多,用语也比较抽象;而是以抒情胜,全诗感情沉郁,格调苍凉,集中表现了这位饱经风霜、名满天下而前程渺茫的老人的抑郁之情。

(曾枣庄)

九日和韩魏公

苏洵

晚岁登门最不才,萧萧华发映金罍。

不堪丞相延东阁,闲伴诸儒老曲台。

佳节久从愁里过,壮心偶傍醉中来。

暮归冲雨寒无睡,自把新诗百遍开。

九日,指旧历九月九日重阳节。韩魏公名琦,字稚圭,相州安阳(今属河南)人。早年曾同范仲淹一起防御西夏,推行庆历新政。新政失败,先后出知扬州、定州、并州。嘉祐年间还朝,历任枢密使、宰相。韩琦原唱题为《乙巳重阳》,乙巳是英宗治平二年(1065)。这年重阳节苏洵参加了韩琦家宴,席间韩琦赋诗,当晚苏洵写了这首和诗,半年后苏洵就病逝了。在能够系年的苏洵诗中,这是最后一首;在今存近五十篇苏洵诗中,这首堪称他的压卷之作。

首联从十年来他们的交游,一直写到这天的宴会,语言高度概括,内涵十分丰富。苏洵于嘉祐元年(1056)持知益州张方平、知雅州雷简夫的推荐信赴京谒见韩琦、欧阳修等名流重臣,从此成了他们的座上客。时苏洵已四十八岁,年近半百,故云“晚岁登门”。雷简夫称苏洵为“王佐才”、“帝王师”,苏洵实际也是以此自居的,而这里却自称“不才”且冠“最”字,并以自己的“萧萧华发”同韩琦宴上的闪闪金罍(酒器)相映衬,看似自谦,实际充满怀才不遇之感。

颔联又从这天的宴会写到五年来的虚度光阴。出句以“不堪”承“最不才”,以“延东阁”承“金罍”,表示对韩琦宴请的谢意,自谦中也含着牢骚。汉武帝时公孙弘自举贤良,数年而至宰相,“于是起客馆,开东阁以延贤人。”(《汉书·公孙弘传》)这里即以公孙弘喻韩琦好贤而言自己不配这种礼遇。为什么“不堪”呢?下句作了回答。官卑位低,不堪重用。曲台指太常寺。因《礼记》有《曲礼》篇,故称专掌礼仪制度的太常寺为“曲台”。苏洵在嘉祐六年(1061)被命于太常寺修纂礼书,至赴宴时,刚完成《太常因革礼》一百卷,费时五年。苏洵以王佐之才干这种白首穷经的工作,深感虚度年华,用非所长,这集中表现在“闲”、“老”二字上。嘉祐元年欧阳修荐苏洵于朝,“欲朝廷不次用之”;韩琦也以为可用,独富弼主张“姑少待之”。(叶梦得《石林燕语》)拖了两年,朝廷才召苏洵试舍人院。苏洵拒绝赴试,朝廷授以试秘书省校书郎,不久又以苏洵为霸州文安县(今属河北)主簿,编纂太常礼书,直至去世。“书虽成于百篇,爵不过于九品。”(《老苏先生会葬致语》)这就是诗人发出“闲伴诸儒老曲台”的深沉哀叹的原因。

颈联尤为历代评论家所称赏。重阳节历来是人们登高赏菊,饮酒赋诗的好日子,但苏洵却在愁里度过。“佳”和“愁”形成鲜明的对比,而“久”字更有丰富的内容。苏洵在二十七岁以前“游荡不学”,未必怎么“愁”。但从二十七岁开始,他发奋苦读,希望有用于世,却连科不第;最近十年以来,虽然名动京师,却沉沦下僚,无法一展抱负。这个“久”字至少包括了三十年的不得志。现在他已五十七岁,很难再有所作为。“偶傍”,说明他平时已经很少有雄心壮志;“醉中”,说明未醉时已清醒感到壮志难酬。但“傍”、“来”二字仍表现出“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豪情,“其意气尤不少衰”。(叶梦得《避暑录话》)

尾联以暮间归来,反复吟咏韩琦新诗作结,戛然而止,余味无穷。韩琦《乙巳重阳》说:“苦厌繁机少适怀,欣逢重九启宾罍。招贤敢并翘材馆,乐事难追戏马台。藓布乱钱乘雨出,雁飞新阵拂云来。何时得遇樽前菊,此日花随月令开。”韩琦诗那种久居高位、宾朋满座的富贵气,使苏洵更感到自己“闲伴诸儒”的穷窘;韩琦志满意得之余的淡淡闲愁,更激起了苏洵壮志不酬的深沉哀怨。这恐怕就是他越读韩琦新诗就越发难以入睡的原因。暮、雨、寒三字为全诗烘托出一种昏暗、凄冷的气氛,而“寒无睡”,“百遍开”更活画出这位“萧萧华发”的老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神情。

叶梦得说:“明允诗不多见,然精深有味,语不徒发,……婉而不迫,哀而不伤,所作自不必多也。”(《避暑录话》)这首诗在内容上堪称“精深有味,语不徒发”,深刻反映了宋代失意文人的精神苦闷;艺术风格上也是“婉而不迫,哀而不伤”,含蓄蕴藉,耐人寻味。

(曾枣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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