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传】严羽
生卒年不详。字仪卿,又字丹丘,号沧浪逋客,邵武(今属福建)人。精于诗论,倡“妙悟”与“兴趣”说。有《沧浪集》、《沧浪诗话》。
有感六首(其一、其三)
严羽
误喜残胡灭,那知患更长!
黄云新战路,白骨旧沙场。
巴蜀连年哭,江淮几郡疮?
襄阳根本地,回首一悲伤。
闻道单于使,年来入国频。
圣朝思息战,异域请和亲。
今日唐虞际,群公社稷臣,
不防盟墨诈,须戒覆车新。
严羽论诗,标举“妙悟”、“兴趣”,谓“当以盛唐为法”(《沧浪诗话》)。但明人胡应麟云:“仪卿识最高卓,而才不足称”(《诗薮》)。其实,他身处宋末动乱时代,不乏感时忧国的佳作,五律组诗《有感》即是明证。此题原有六首,这里选其中两首。
关于《有感》的写作年代,学者看法不一:有人认为写于理宗端平三年(1236)以后,有人认为写于度宗咸淳三年(1267)以后。这里采用前一说。理宗端平元年,宋师与蒙古军联合灭金,乘势收复了东京汴梁(今河南开封)、西京洛阳。但蒙古很快翻了脸。端平二年后,即挥戈南下,进军四川、湖北、安徽等地。端平三年,襄阳守将叛变,献城出降,严重影响了战局。《有感》就是反映这一历史动乱、抒发悲凉感慨之情的组诗。严羽诗近体学杜甫,风格沉郁苍凉。《有感》不仅题目采自杜诗,而且风格、语言皆有杜诗风味。
第一首首联两句起得沉郁顿挫,给人一种压抑感。“残胡灭”指国力衰微的金国终于在宋师与蒙古师合击下灭亡。“百年仇耻幸已雪”(《四方行》),岂不可喜?哪知宋朝协助蒙古灭金,自撤藩篱,对蒙古觊觎南宋之心,君臣竟懵无所知,岂不可悲?一个“误”字下得沉着有力。蒙古师比金兵为害更烈,故曰“患更长”。首联虽仅两句,但诗意递进转折,极尽顿挫之致。颔联出句描写战尘蔽天的场面;宿患方除,新敌已至;对句描写沙场情景:旧骨未瘗,战尘又起。这二句对仗工整,一“新”一“旧”,把历史与现实用“患”字贯穿起来,容量颇大,有很强的概括性。此联学习杜甫《有感》“白骨新交战,云台旧拓边”的句法,但意境自不同。颔联承首联写“患”之意,颈联写患“更长”的内涵。金兵只占据了中原,蒙古师却长驱直入到四川、安徽、湖北等地。“巴蜀连年哭”:“巴蜀”,即今四川一带;“连年”,见为患时间之长,“哭”,极写生灵涂炭之惨。“江淮几郡疮”,“几郡”写出为患之广,“疮”以满目疮痍喻蒙古师之酷。此联从时间与空间两方面描写,意境阔大,感情深沉。尾联着重抒写诗人对襄阳之失的“悲伤”,预示着来日大难。襄阳乃军事重镇,故曰“根本地”。此城一失,蒙古师即能长驱直入,南宋将后患无穷,所以诗人要“回首一悲伤”。至此,诗人忧国忧民之情已跃然纸上,其内心的痛苦亦表露无遗而催人泪下了。
后一首写蒙古派使者入宋议和一事,并表白了诗人对此事的深刻见解。《沧浪诗话》反对“以文字为诗,以才学为诗,以议论为诗”,但宋诗好发议论的特点在此诗中仍有体现,从中可以感受到诗人对国家命运时时萦系于怀的情思。首联先写耳闻的一个事实。这既表明自己隐居的身份,也反映了诗人并非与世隔绝。“单于”原指匈奴最高首领。此“单于使”指蒙古派遣的特使。值此大动干戈之际,“单于使”为何“年来入国频”呢?颔联接着就解说了原因。“圣朝”指宋,“异域”指蒙古。一个“思息战”,一个“请和亲”,似乎双方都有握手言和乃至结秦晋之好的诚意。其实,宋朝“思息战”是真,既然“巴蜀连年哭,江淮几郡疮”,灾难深重的宋朝廷自然渴望化干戈为玉帛,与蒙古和平共处,但这只是一厢情愿而已。蒙古“请和亲”却是假,历史上诚然有过汉族封建王朝与少数民族首领联姻而和睦友好的佳话,但此时蒙古贵族的“请和亲”只是缓兵之计,以利再战,并以此麻痹宋朝军民的斗志。诗人的头脑是清醒的,对蒙古贵族的认识亦入木三分。他以一个在野之民的身份对此原无须置喙,但居然按捺不住而借诗句向圣朝奏陈了。颈联二句当然是套语,不过是借此过渡到尾联:“不防盟墨诈,须戒覆车新。”“盟墨”指双方签订的和约,“覆车”喻失败的教训。诗人真诚地指出:如果不认识对方签订和约只是狡诈的手段,那么就要重蹈历史上因轻信“盟墨”而吃亏上当的覆辙。“不”与“须”两个副词用得自然巧妙,使尾联也构成工整的对仗句式,给人以深刻的印象。“卒章显其志”,明确地揭示主题,豁然醒目。诗人之所以把话说得直露,实乃出于忧国之心,故直言讽谏,无所顾忌了。后一首以议论为主,但有振聋发聩之力。
(王英志)
临川逢郑遐之之云梦
严羽
天涯十载无穷恨,老泪灯前语罢垂。
明发又为千里别,相思应尽一生期。
洞庭波浪帆开晚,云梦蒹葭鸟去迟。
世乱音书到何日?关河一望不胜悲!
“临川”,今江西抚州临川;“郑遐之”,诗人的旧友;“之”乃动词,意为前往;“云梦”原为古泽薮名,一般指今湖北长江两岸地区。诗人与郑遐之于动乱年代中离别多年,但这一天两人竟于临川不期而遇,可惜郑氏次日即离去,诗人有感而发则为此诗。
首联先写两人相逢的情景:“天涯十载无穷恨”,直接抒情,二人相隔天涯十余年,尝尽人世动乱之苦,心头怎能不蓄积起无穷的怨恨呢?“老泪灯前语罢垂”,乃寓情于景。杜甫诗云:“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赠卫八处士》)动乱中旧友重逢本是难事,一旦如愿,焉能不感慨万千?灯前话旧,又该倾诉几多衷曲!他们大约说尽了十载的相念之苦,但也许只三言两语,感到千思万绪难以尽言,只有泪眼相对。此时无声胜有声,诚如诗人论诗所言:“不涉理路,不落言诠”,又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沧浪诗话》)。
首联写“逢”,旨在突出离。在逢与离的矛盾中,实以离为主,逢为次。这是诗人匠心之所在。此外,逢是写实,离是虚拟,而笔墨主要用于渲染为写离情别恨而虚设的情景。“明发又为千里别”,一“又”字该有多深的隐痛!昔日“天涯十载无穷恨”,固然不堪回首,但毕竟尚有今日之邂逅而得短暂的慰藉;明日的“千里别”,须何年何月才能再次欢聚呢?别时容易见时难,此别或许即成永诀也未可知。“相思应尽一生期”,这一预测相当悲观,是有现实根据的。诗人代郑氏想象归来重逢之艰难。于是颈联借象明意:“洞庭”或“云梦”,是郑氏欲往之地,此行之不可中止,自有其原因。但那里并非世外桃源,同样荆棘丛生,此去能否安然归来,亦在未知之数。他一旦羁留归不得,诗人也就只能与之梦中相遇了。“帆开晚”,指郑氏归帆难以升起;“鸟去迟”,喻郑氏临行不舍,回首依依。(“去”,离开。)“蒹葭”指初生幼嫩的芦苇。此句取《诗经·秦风·蒹葭》诗意,“云梦蒹葭”隐含伊人可望而不可即之意,暗示诗人与郑氏只能相望而难以重逢。“蒹葭”一词的运用使“鸟去迟”的含义更为深邃。
人生相会何以如此之难?尾联回答了这一问题,从而把诗的意境向深度与广度开拓。诗人把个人之间的悲欢离合与社会的安定动乱联系了起来,使诗具有了深刻意义。“人生不相见”,实与社会治乱相关。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即使出游,亦多一帆风顺,往返自如。动乱岁月,百姓颠沛流离,朝不保夕,出门在外,“道阻且长”,重逢谈何容易!这正是“相思应尽一生期”的现实根据。友人重逢应以社会安定为条件。然而诗人身处乱世,后会难必,不能不发出“世乱音书到何日”的感叹。可见诗人盼四海安宁之心是何等迫切。但现实是“关河一望不胜悲!”关河何以令人悲?诗人未明说而留给读者去想象,以收“言有尽而意无穷”(《沧浪诗话》)之效。诗以“无穷恨”开篇,又以“不胜悲”收尾,前后呼应,益显得沉郁悲凉。
(王英志)
和上官伟长芜城晚眺
严羽
平芜古堞暮萧条,归思凭高黯未消。
京口寒烟鸦外灭,历阳秋色雁边遥。
清江木落长疑雨,暗浦风多欲上潮。
惆怅此时频极目,江南江北路迢迢。
这首诗大约写在理宗端平年间诗人漫游吴越之时。芜城是扬州的别名,南朝诗人鲍照曾作《芜城赋》,将乱后的广陵城(今江苏扬州)称作芜城(芜是荒废的意思),以后便沿用下来。上官伟长名良史,是严羽的同乡好友。这次他们异地相逢,同登扬州古城晚眺,各有题咏。上官的原作已失传,现只存这首和诗。
“平芜古堞暮萧条”,诗篇一上来就刻画了古城周围的一片萧条景象。平芜,指原野,扬州地处平原,郊野一望无际,深秋时节,草木凋零,给人以荒芜的感觉。堞,本指城上锯齿状的矮墙,亦称女墙,这里指代整个城墙。在广漠的荒原之中,古老的城墙孤零零地矗立着,加上夜幕悄悄降临,这一切都显出一种冷落萧瑟的气氛。由此自然而然引出诗人的“归思”。作客异地,登临凭眺,本来就容易激发乡情,何况眼前呈现的又是这样凄清的景物,怎不令人黯然魂消?开首这一联给全诗定下了基调。
中间两联写登临所见,一远一近。京口,即今江苏镇江,在扬州的对岸,隔江相望。历阳,今安徽和县,距离更远。从扬州城上眺望出去,京口一带的袅袅炊烟尚明灭可睹,而历阳那边的风物则遥不可辨,只剩下一抹秋色。这一联都是写的远景,其中仍有稍近和更远之分,用“鸦外”和“雁边”暗示区别,写得很有层次。
然后,诗人的目光收回来,注视于近处的江面。深秋的江水色调清冷,片片落叶坠入江中,溅起水珠,有如雨点。由于天色渐晚,江面水口风力增大,预示着涨潮的时刻就要到来。本联写景中结合人的感受,体物工细入微,常为后人称引。而“清江木落”、“暗浦风多”的境界,跟上联的几缕寒烟、一抹秋色,远近相映,浓淡互衬,合组成一幅江天惨淡的水墨图,更进一步烘托了诗人的愁思。
写景已毕,结尾一联又折落到归思乡情的主题上来。诗人此时频频极目远望,故乡遥隔千山万水,渺不可见,只有漫漫长道,贯通江南江北,向着天边延伸而去。面对此情此景,又怎能不叫人感慨万端,惆怅不已呢?篇末明点“惆怅”,而妙在不说破惆怅的根由,把一片乡情隐没于“江南江北路迢迢”的画面中,就显得含蓄而有余味。
本诗是和答乡里亲朋之作,对故乡的深切怀念,从思想感情上把他们联系在一起,所以诗中不必再叙交谊,而交谊即在其中。通篇采用白描手法写景抒情,不炫弄才学,不琢雕文词,有别于一般的宋人诗作,可以看出诗人倾心于唐诗的趣尚。而意境衰飒,作风清迥刻削,仍缺少盛唐诗歌的浑厚气象。前人批评严羽“志在天宝以前,而格实不能超大历之上”(《四库全书总目》),甚至贬之为“许浑境界”(王世贞《艺苑卮言》),就是指他的这类作品。
(陈伯海)
访益上人兰若[1]
严羽
独寻青莲宇,行过白沙滩。
一径入松雪,数峰生暮寒。
山僧喜客至,林阁供人看。
吟罢拂衣去,钟声云外残。
〔注〕 [1] 兰若:即寺庙,梵文Āranya音译“阿兰若”的略语。
严羽以《沧浪诗话》最为后世说诗者所称道。他以禅喻诗,对诗歌创作提出了一些精到的见解。尽管其中在禅、诗两方面都有错误之处,但他对佛学还是有一定研究的。他与佛门弟子不仅有联系,而且过从甚密。这首诗就是记叙他为了寻访一位法名益的和尚,过沙滩,穿松林,踏积雪,冒严寒,跋山涉水,只身进山的情景。
上人,对和尚的敬称;青莲宇,即和尚庙。由于青莲瓣长而广,形如眼目,佛书中多用来比喻佛祖的眼睛,所以人们就用“青莲宇”来代指和尚住的寺庙。首先,作者着力点出“青”、“白”二字,接着又以青松白雪为主体,层峦叠嶂为背景,描绘出一幅清淡雅致的山林图,用这种清雅的环境、静谧的气氛,来渲染还未露面的益上人及其兰若的超俗不凡。可以想象,居住在这样既“青”且“白”的环境中的益上人,一定是位操行清白的高僧;位于这深山中的寺庙,也一定是个清静肃穆的去处。果然,诗人的不期而至,使平时深居简出的僧人喜出望外,他殷勤地陪伴客人观赏景致,参观庙宇。山水佳胜,建筑精美,僧人又好客,诗人自然要对这样一个远离尘嚣之处羡慕不已了。他与寺庙主人一起吟诗作赋,欣然忘情。告辞归去时,恋恋不舍之意油然而生,那悠悠飘扬于云天之外的钟声牵动着他的情怀,寄托着他对僧友的思念,也给全诗带来了无限的韵致。
一般诗评家都以为严羽“论诗甚高”,而写诗却“专宗王孟”,“囿于思想,短于才力”(陈衍《宋诗精华录》卷四)。这首诗亦是学习王、孟诗那种清雅的格调、冷寂的气氛、静谧的意境,以及化静为动、以虚衬实等表现手法。从字面看,“独”、“青”、“白”、“寒”、“暮”、“残”等都给人一种凉飕飕的感觉;“青莲”、“白沙”、“松雪”、“山僧”、“林阁”、“钟声”又共同构成了一个格调高雅的整体。“一径入松雪”,巧妙地化景物为情思。本是静止的弯弯山路用“入”字一形容,就有了动态,有了情感。“数峰生暮寒”,写出了静谧深僻的环境。诗人感受到的寒冷,本是来无影、去无踪的,而此刻仿佛正从斜阳照射下白雪覆盖着的山峰顶上升腾而起,若在热闹场合,能产生这种细微的感觉吗?结尾的钟声,给人的印象格外深刻。这是以景结情的手法。作者认为,诗的最高妙之处,在于“羚羊挂角,无迹可求”,在于“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像,言有尽而意无穷”。也就是说,诗歌创作在艺术表现上不应该太实、太切,应该给人可以意会难以言传的美感,给人回味无穷的余地。从这首诗、特别是结句来看,作者是在努力实践自己的理论的。
(詹杭伦 沈时蓉)
送戴式之归天台歌
严羽
吾闻天台华顶连石桥,石桥巉绝横烟霄。
下有沧溟万折之波涛,上有赤城千丈之霞标。
峰悬蹬断杳莫测,中有石屏古仙客。
吟窥混沌愁天公,醉饮扶桑泣龙伯。
适来何事游人间?飘飖八极寻名山。
三花树下一相见,笑我萧飒风沙颜。
手持玉杯酌我酒,付我新诗五百首。
共结天边汗漫游,重论方外云霞友。
海内诗名今数谁?群贤杂沓争相推。
胸襟浩荡气萧爽,豁如洞庭笠泽月,
寒空万里云开时。
人生聚散何超忽!愁折瑶华赠君别。
君骑白鹿归仙山,我亦扁舟向吴越。
明日凭高一望君,江花满眼愁氛氲。
天长地阔不可见,空有相思寄海云。
严羽集子里有不少友朋赠答的诗,而以这首送别戴复古的七言长歌写得最好,这和他们之间友情的深挚是分不开的。戴复古,字式之,号石屏,黄岩(今属浙江)人。他是南宋后期的著名诗家,平生绝意仕进,长年浪迹江湖,与当时名流多有交往。理宗绍定五年(1232),他来到严羽的家乡邵武(今属福建)任军学教授,和比他晚一辈的严羽一见如故,结成了忘年之交。他特别器重严羽对诗学的精深研究,加以“风雅与骚些,历历在肺腑”的赞语,还说要把自己的五百篇诗稿托付严羽整理编集(见戴复古《祝二严》)。严羽当然也对这位前辈诗人热忱感戴,倾慕备至。他们经常朋辈三五在一块诗酒酬唱,切磋诗艺,度过了一段难忘的时日。大约在第二年秋后,戴复古辞官还乡,严羽就写了这首长诗送别。
诗题送别,却从归去的场所落笔。天台山,在今浙江东部,戴复古的老家黄岩就在它附近。华顶是天台山的主峰,上多悬崖、峭壁、石梁、飞瀑等名胜。赤城则是天台山的南大门,因土色皆赤、状似城堡而得名,孙绰《游天台山赋》:“赤城霞起而建标”,可以看出它的巍峨形势。诗篇开头先勾画了天台山优美的自然环境:那石桥横空、云烟缭绕的华顶峰,那壁立千仞、烂若霞照的赤城山,那山脚下汹涌的波涛,那杳深莫测的谷底,处处显得清幽奇绝,超凡逸俗。从这样的环境中引出人物,自然而然给人物身上涂染了一层“古仙客”的色彩,显得别有风致。
接下来,诗篇转向人物本身的描绘。“吟窥混沌愁天公”,是说戴复古的诗笔能穷究宇宙万物的奥秘,使天公也为之发愁。“醉饮扶桑泣龙伯”,形容他的酒量大,能喝干海水,使龙王哀泣(扶桑是神话中的树名,生长在东海日出的地方)。“适来何事”二句,则写他长年漫游四方,醉心于山水名胜。诗才、酒量、游兴的描述,都紧紧扣住人物高举逸尘的素质特征,配合以夸张、幻想的笔调,更加重了人物的“仙”气。
随后叙及戴复古与自己的交往。三花树,一名贝多树,一年开花三次,原产印度,汉以后传入我国,树叶可以代纸,印度人多用来抄写佛经。李白《鸣皋歌奉饯从翁清归五崖山居》曾写道:“去时应过嵩少间,相思为折三花树。”就是着眼于它和佛经的联系,用以寄托出世的襟怀。作者这里把自己与戴复古的会见安排在“三花树下”,也是为了暗示在逃仕归隐的人生道路上,双方志趣相投。进而写到在一块喝酒,戴复古以诗稿托付,以及相约遨游天下、结识仙侣等,还是围绕着诗、酒、游来表现人物的“仙”气,并反映出彼此倾心相交的共同思想基础。
“海内诗名”以下五句,转入写戴复古的名望与胸襟。戴复古毕竟是以诗行世,所以这里着力突出他的诗名。用了一个“数”字,表示数一数二,誉重当世;再用“杂沓”和“争”字,刻画众人对他的敬服与推许,意态极为生动。巨大的声望而又配合以豁达的胸怀。诗中以洞庭湖、太湖的月亮打比,可以想见,在那粼粼碧波之上的广阔空间,晴云开处,一望无垠,明月清辉,天水澄澈。这种光风霁月般的襟怀,才是最值得人们尊崇的。
对题赠的对象作了多方面叙写之后,诗篇末尾才折落到送别上来。作者感慨人生聚散的匆促,他告诉朋友说:等你回故乡后,我也要驾着一叶小舟去漫游吴越,还说要折一朵“瑶(宝玉)华(花)”作为临别的纪念。“愁折瑶华”一语,脱胎于《楚辞·离骚》中的“溘吾游此春宫兮,折琼枝以继佩。及荣华之未落兮,相下女之可诒”。屈原折下“琼枝”,是要找一位下界的女子以结同心;本诗的作者折“瑶华”相赠,则是以永结友谊自誓。正因为他送走的是有着这样特殊情谊的挚友,所以还会想到别后的相望与相思。相望相思而不可见,天长地阔,此恨绵绵,唯有将一点永不泯灭的忆念之情,托之于飘忽的海云作万里传递而已。收结这一笔,渲染了相思的苦痛与执著,给全篇增添了摇曳不尽的风神。
这首诗在抒述友情上是比较成功的。它不限于描写送别的场面,而能够对题赠的对象从多样化角度进行传神的勾勒,充分展示了人物高逸出群的精神气质,由此落脚到惜别,分外情深。作者论诗推崇李白、杜甫,写诗也刻意仿效李、杜。从这首诗里,不仅接触到诗人丰富的想象和错落多变的音调,还能品味出李白诗歌特有的那种飘逸的气度和跌宕的风神,尤其是中间插入“海内诗名”五句,破偶为奇,变化无常,深得太白乐府之神理。这说明严羽的学习前人,亦自有他的成绩,不能一概斥之为模拟学步。
(陈伯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