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传】陆壑
生卒年不详。字景思,号云西,会稽(今浙江绍兴)人。绍定五年(1232)进士。官礼部员外郎、崇政殿说书。
退宫人
陆壑
破箧犹存旧赐香,轻将魂梦别昭阳。[1]
只知镜里春难驻,谁道人间夜更长!
父母家贫容不得,君王恩重死难忘。
东风二月垂杨柳,犹解飞花入苑墙。[2]
〔注〕 [1] 昭阳:汉代后宫殿名,本为成帝宠妃赵昭仪所居,后人常借指皇后居处。[2]“解”:一作“禁”。“解”字妥,较“禁”字深曲。
此诗见于谢翱编《天地间集》。据宋濂《谢翱传》,《天地间集》应为五卷。但全书早佚,今所存二十首诗,《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以其为“后人摭他书所云见《天地间集》者”。因多为宋遗民抒发故国之思的作品,数百年来遂以《天地间集》为遗民怀旧诗的结集。今全本不存,真相莫辨,然细审存诗,亦不尽然;《退宫人》一篇,即难入此类。全诗仅“君王恩重死难忘”一句,或可视为心怀故主。但从全诗看,似写旧日宫女眷念宫廷,难以坐实为遗民怀旧之作。作者生平不详。《宋诗纪事》载:陆壑为陆佃(王安石的学生,陆游的祖父)五世孙,绍定五年(1232)进士,官礼部员外郎、崇政殿说书。绍定五年下距德祐之变(1276)四十四年,陆壑此时或尚存,亦已七十老翁,欲寄故国之思,大有可言者,似不必借此退宫人而发。陆壑入仕后,理宗、度宗两朝五十年间,多次遣散宫人,故此诗应为同情宫人之作。
诗题《退宫人》,指已被遣放的宫女。宫女是从民间掠夺而来,但并非都能终生留在帝王家,多数因年老或例遣、特遣而放回民间,再更换一批新的。宫人的命运很悲惨,见于唐人诗的很多。她们在宫中虽然衣食丰足,精神上却遭受无情的折磨,绮罗珠玉所包裹的却是无限辛酸。本诗中的“退宫人”,大概是因年长色衰被遣出的,而放归以后,境况又如何呢?
诗一开头,用倒叙手法,写她半夜从梦中惊醒。她正沉浸在旧日的好梦中,又回到了雕梁画栋的皇家后宫。可是,梦被惊醒,“轻将魂梦别昭阳”。“轻将”二字,点出这位昔日宫女醒来之后,心情是多么懊恼!看来她宁愿长留梦中,不想回到现实来。但梦境终归不能长留,当好梦醒来,首先想到的是那只破箱子里保存至今的一点香料,那是旧日的皇家赏赐。一点香料,能勾起许多往事,她醒后也仍然在向往那已经失去了的宫女生涯。
梦中,醒后,这位退宫人半夜里的情思并不温馨,相反比过去在宫中更为凄凉。过去在宫中,“只知镜里春难驻”,总担心青春易逝,盼望早日遣出宫门,有个婚配归宿。那时候,她对未来有过许多幻想;而现在呢,“谁道人间夜更长”!深宫禁苑的苦海是脱离了,但哪想到一切都成泡影,长夜漫漫,比宫中更难打发呢!当年的希望竟然破灭,根本原因是“父母家贫容不得”。遣归以后,贫困的父母养不活她,她现在要为衣食愁苦了。这个单纯得可怜的女子,甚至本诗作者,当然不懂得黄宗羲所说的“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原君》)的道理,她只知道从直觉对比中,感到“君王恩重死难忘”。过去的苦海,现在反成了记忆中的乐园,她怎能不留恋呢?颈联这两句,既直写宫人今日的境况,又反照首联梦中醒后的心情,中间有跌宕回环之妙。但是,对往日的怀念,只能是现实痛苦的催化剂,永远不能给身处困境的退宫人带来生机。“东风二月垂杨柳,犹解飞花入苑墙”,漫天飞舞的杨花柳絮还可随风飘入禁城内苑,她连那杨花也不如,宫禁森严,宫女是可以遣而复返的吗?结尾这两句,显然是从王昌龄的《长信秋词》“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化出。王诗以“玉颜”不及“寒鸦”为比,色彩和感情都极强烈;本诗以飞花暗喻身世,虽嫌落套,但哀怨的心曲还是表现得很含蓄深沉的。
人在现实中感到痛苦,就会向往未来,但当所向往的未来一旦变成更加痛苦的现实,而又无法回到过去,只能一方面被更加痛苦的新的现实所钳制,一方面在追怀过去中挣扎。这个被遣放的宫女正是这样一种境况。唐宋诗中写宫怨者多,而写退宫之怨者很少,这首《退宫人》诗,是宫怨诗的进一步开拓,对封建社会一大批被损害妇女的悲惨命运,作了更深刻的揭示。
(程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