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 侠
【作者小传】
清小说家。真实名字与生平事迹均不详。作有小说《血帕》等。
血 帕
吕 侠
黎采芙女士曰:“余世居毘陵 [1] 郡中之局前街。是处名流荟萃,为合城之中心点。第宅宏敞,规模整洁。予故居而乐之。古人云:‘千万买邻。’予之居宅,实不啻 [2] 有此胜概也。予年才十八,予父母年皆五十矣。有一姊,他无兄弟。故父母皆奇爱予。予少有僻性,凡女红酒食之属,皆予所不好。所好者惟读书耳。生长闺中十八年,常藉吾姊之教。姊性沉默,尤明慧多才,于学无所不窥,颇以学业名于时。予年虽少,亦追随吾姊,与郡中诸名流相角逐,于学多获裨益。下笔成文章,每为朋侪所叹赏。去年春,予姊婴肺疾以卒。此实予生平最不幸之悲运也。今春为予姊扫墓,有诗二句云:‘覆载深恩知己感,不堪并到寸心时。’可以见其梗概矣。自姊徂谢后,予益复无聊。觉茫茫六合,此身遂孤。幸与从妹锄芟相处,略解岑寂。锄芟者,先从父之第三女也。从父生一子四女,先从兄亦早世。从姊妹中,惟锄芟与予年相若,少予仅一岁耳。故自幼共嬉戏最久,相得甚。
锄芟名小元,其性质与予颇异,虽亦读书,而不甚好,惟好习武事,驰马试剑无弗能。予友李薇园女士,实予妹之导师也。今岁八月十五夜,予与锄芟置酒,招李薇园、凌绛英、秦捷真、慧真四女士饮。而予此一卷新奇之侦探谭,遂不得不托始于中秋一杯酒,岂不异哉!”
是时,予抱病新愈。骤出户外吸新鲜之空气,对明月,饮美酒,与良朋共谈笑,乐何如之!
座间各纵谈诸种新小说以为快。予曰:“中国小说之美,不让西人且有过之者。独侦探小说一种,殆让西人以独步,此何耶?岂中国侦探之能力固不西人若欤?”薇园曰:“否否!以吾所闻睹,则中国人于侦探之能力,固有足与西人颉颃 [3] 者,盍请为子述之。”于是众乃肃然静听。
薇园曰:“予之归乡园也,今才五年耳。五年以前,予固犹在吾父祥符县任所也。吾父之为祥符县尹也,视事甫三日而出一奇案。然吾父之所以得能吏名者,实亦以此。开封有南北土街者,繁盛之区也。街前有一烟馆,名长寿室,为安徽之祁门县人吴飞保所设。飞保年五十四矣,有一妻符氏,年四十三;二女,一名阿庄,年十五;一名珊保,年十四。此距今九年前事也,是年二月初六夜,二女忽同时自戕。
初七日,早九点钟,吾父往验尸。见二女以一绳之两端,同时自行勒毙。此绳计长六尺七寸八分有奇,乃一极粗之麻绳也。最可异者,死者各着一青布之夹衣绔,其里系白色,表里皆极整洁,宛然新制。询之飞保夫妇,则云此青布系居相国寺前为人佣工之米有才之母所赠彼二人自行制成者。以其新,向不甚服也,今夜不知何故,忽易此衣而死,则其为蓄意自戕之证一;且室中诸物,布置亦极整齐,镜奁笔墨无一物离其位置者,即几案亦净无点尘。据此可知死者临命以前,必曾将各物整齐一次,不然安能位次精整若是?此其蓄意自戕之证二。合此二者以观之,则知此二女之死,必有万不得已之苦衷,蓄之已久而决然自戕于此一旦者。若谓有人焉,实谋毙之而故为是,以眩其迹,则二女喉间之软骨初不尽碎,其为自勒而非被勒,又明明与我以左证也。
据理以度之,以此二青年之女子而至于自戕,其姿色又殊不恶,则为常情所易疑者,必有一字焉,曰:色。夫既据此一字以为推度,则必有二途焉,曰:男女相慕,事不获成而死者;曰为人所逼迫,非其所愿,不得已而死者。由前之一问题欤则可以一人死,而不必以两人死。何则?此等事非两人所能共为,故既非两人所能共为,则必无两人同死之理。由此观之,毋宁谓为出于后一问题为近。既出于后一问题矣,则又有一至重要之疑问随之而生,曰:此二女子果为何人所逼迫而死也。据邻近各户之报告,咸谓以耳目所闻睹,实无逼迫此二女子之人。然其言殊不足信。或迫之者而出于密谋,或邻近各户之畏事,虽有所知而不肯言,俱未可知。然谓其出于邻近各户之畏事欤,则禁其不宣诸官长或吏役之前可也,禁其不宣诸亲朋之间不可也。以如此奇异之事,而谓举邻近数十家之人,能悉为一人守秘密焉?无是理也。谓出于迫之者之密谋欤?则此二女子又何从知之?而其谋又为何等谋?其人又为何等人?此亦一亟当研究之问题也。
于是有疑及飞保者曰:‘飞保夫妇之口供,虽云此二女实为其所亲生,然其言亦殊不足信。彼南北土街上之众口,其谁不知之。佥 [4] 云飞保实非善类。其不见有何劣迹者,实自近六、七年以来耳。方十年前,彼曾流寓山东,时值齐地饥荒,飞保乃出资购贫家女,转售之以获利。即彼之开设烟馆于此也,亦仅八年。八年以前之事,固非豫省人所能熟知。则此二女为其所亲生与否,尚未可定。而以飞保之灭天理而穷人欲也,或翼而长之,而艳其色焉,未可知也。果如是,则其间委曲,外人又乌得而知之?’此其说亦颇近理。
虽然,踵此说之后者,则又有一疑问起焉,曰:长寿室之烟馆,仅两大间,而划为四小间。其前二间较大,则烟客之所横陈也。其后二间较小,则一为飞保夫妇之所居,一即二女之所居也。其左邻,则一成衣店,为崔姓者之所设。其右邻,则一寡妇王氏者,挈一子之所居也。其居之湫隘如此,使飞保而苟有强暴之行焉,则虽甚秘密而必非一朝一夕之所能为,其所由来者渐矣。观二女之蓄意自戕,则情殊不类。彼固非世家巨族,深闺密院又安能为所欲为,而使人莫之知也。今举一河南省城中茶寮酒肆议论是事之纷纷,而未尝有一语疑及于飞保者,则其说之远于情实,亦可知已。
夫如是,则此案情乃益入于疑难之域,虽举世界唯一之大侦探家,当此,吾知其不无少踌躇而呼曰:‘难!难!’
虽然难矣,然天下到底无不可办之事。于是据最近侦探之所得,可为是案之佐证者,有四事焉:
一距此案出现之前四日,即去年之十月,曾有一少年饮于吴飞保家。飞保使其长女阿庄为之斟酒,斯时少年已薄醉,因搂其腕,欲使之近己。女骇极,哭叫,飞保竭力排解。少年因迁怒飞保,与之斗殴,然弗胜。少年遂痛骂而去,去后迄今不复来。
一今年正月十八夜,飞保夫妇因事外出,嘱二女谨守门户,善伺来客。然珊保出外游戏,迄晚始归。 阿庄因只一人,照料未及,而飞保房中失去银首饰三事,为符氏之物。其一为银如意,一手镯,一压发针也。飞保归,疑其友胡某所为。盖惟胡某为飞保之熟人,来吸烟时,尝入飞保之室闲谈。使是时瞷室中之无人,而入其室焉。即遇人,人亦未必疑其为行窃也,是役也。飞保尝挞其二女,二女忿,不食竟夕,然明日即亦如常。
一初六夜,飞保之妻哭其女。飞保呵之曰:‘汝痴邪?彼岂汝所亲生邪?’此语声虽甚微,然已为隔墙之崔成衣所闻。
一阿庄珊保,初不甚向人家往来,惟与米有才之母往来颇切。有才之母,已于二月初四日死。有才因殡资无着,即一棺亦出赊借,遂于初五日下乡,告贷于戚串。
薇园述至此,而慧真忽叫绝曰:“得之矣,得之矣!”薇园停箸而问曰:“得之矣,将若何?”
慧真曰:“此二女子者,必非飞保夫妇之所生。故其家庭之间,情不甚相浃 [5] 。然其二女亦必自知之,何以知其自知之?即于其情之不甚相浃知之。且飞保之二女必与米有才有私情,故平素无甚往来之人,而独与米有才之母往来颇切。与米有才之母往来颇切者,即不啻与米有才之往来颇切也。至米有才之母死,而米有才即去,米有才去,而二女即死。则此中必有一大变故。其变故如何?非予今日所能度知。然据其情节以相测,其必为如是无疑。故至其家饮酒之少年一搂其腕,而遂至于哭叫,彼盖深信米有才之有情于彼,故彼盖深信米有才之有情于彼,而后肯为之死。彼盖深信米有才之有情于彼,而后肯为之同死。不然,必不至于为之死,必不至于为之同死。”
语毕,举杯痛饮。顾谓一座曰:“诸姊妹,予为侦探何如?”又举目谓薇园曰:“予为侦探何如?”又举箸大嚼,意颇自得。
绛英曰:“是、是,姊姊侦探之才诚佳。”
予亦曰:“是、是,然则飞保房中所失之银饰,或即为二女所窃以遗有才者亦未可知。”
慧真曰:“然哉,然哉,诚如妹言。”
锄芟独微笑曰:“非是也,不类不类。”
慧真曰:“何以知其不类?”
锄芟笑曰:“天下恐无如是武断疏漏之侦探。”
慧真曰:“何以知其武断疏漏?”
锄芟笑曰:“请听薇姊言之案情,恐必不如是。”
慧真曰:“何以?”
语未毕,捷真曰:“勿争、勿争,且听薇姊言之。”
举座曰:“可。”
于是薇园乃复言。于是举座复静听。
薇园曰:“唯吾父之所揣度,则亦如慧妹之所云也。请言其卒。予适所举之数端,乃祥符县一干捕,名金富者,之所探得也。以初七夜呈吾父。吾父踌躇移时,乃引金富而密语之曰如是如是。言毕,又从身畔出一物以示之曰:‘此证据尤不可少。’金富领命去。
越一日,傍晚,有才自乡间归。念离家已三日,母灵前更无人具一盂麦饭,为享幽魂,不觉痛哭。盖家惟母子二人也。乃急出囊中钱百余,出门,市酒脯归。焚香燃烛,设食于灵前,向其母再拜,哭尽哀。
既祭,念邻右有来助理母丧者,理当往谢。下乡时匆匆未能遍及,今宜往谢。然晚矣,恐乱人意,不如俟明日。
于是略食而寝。时奔走数日,又迫哀痛,疲劳已甚,甫偃卧,即朦胧,旋熟睡。比醒,已日上三竿矣。
既醒而检点囊中所余钱,欲市早食供母。噫!奇事!奇事!昨置于床头之一小布囊,果何往?果何往?
方窘迫间,一县差已至门,手持差票,怒目而视有才曰:‘速起身!速起身!往县里去,往县里去。’
有才骇极曰:‘我犯何罪?我犯何罪?’
县差怒曰:‘汝杀人尚不知耶?’
有才愈骇曰:‘我安得杀人?’
县差愈怒曰:‘汝杀人不自知,反问我不问黑白拘之行。’
斯时,邻右闻声毕集。有才仰天哭曰:‘天乎,予之无罪也!’
然县差竟不顾,拘之行。即邻右亦徒咨嗟太息于苛政之猛于虎而已,无策救之也。有才既至县署,问公差曰:‘我竟何罪?’公差曰:‘汝欲知汝罪乎?’探诸怀,取一物以示有才。
有才视之,骇极曰:‘此何物?予何罪?’
公差怒曰:‘汝睹此尚不承罪!此何物?杀人之证物;汝何罪?杀人之罪!’
有才仰天哭曰:‘天乎,予之无罪也。予安所杀人?’
县差曰:‘少刻便知。’
有才哭曰:‘冤哉!天乎,此何物欤?此吾母之押发针也。予新有丧,予以贫不足以具棺槨,故求助于亲戚。求助于亲戚,故下乡。下乡,故将予母生平所遗略贵重之物,悉携以行。此押发针亦其一也。且尚不止此。吾昨宵枕畔一布囊,汝之所窃欤?汝窃我布囊,诬我杀人,天乎有灵,夫岂佑汝?’
县差曰:‘然布囊实我之所窃,然杀人罪实汝之所犯。汝不承欤?’
曰:‘不承!’
县差曰:‘不承亦宜。虽然,汝虽不杀斯人,斯人由汝而死,汝其未之知欤?’
曰:‘予何知?’
言未毕而官传有才质讯。
此县差为谁?即金富是也。金富奉予父命往拘有才。而予父之所度,即如慧姊之所度也。”
慧真闻此言曰:“何如?汝以为然否?”言毕目锄芟。
锄芟曰:“且缓,微薇姊言,予终不信此案之以如是而获破。”
薇园乃复言曰:“方金富之奉予父命往拘有才也,在是月初七之夜。金富遣人伪为一递信者,访诸其近邻,则知其往东乡尚未归。知其尚未归,且知其不一二日当归,于是金富乃遣一人尾诸东乡,而己乃潜伺其门首。潜伺其门首而一无所见,盖有才家无人。有才之母死而有才出,故有才之门闭而加之以键。盖有才之室内有一门与其邻之室通,故有才键其门而自其邻之门出。既而金富生一计,乃自屋上入,而遍搜其室中。遍搜其室中而一无所获,于是金富乃大失望。然此敏腕锐心之金富,决不因此而失望。决不因此失望而退步,于是金富乃仍伺其门首。
仍伺其门首,而果也。初八日傍晚,有才归。有才归而金富实亲见其置一小布囊于枕畔而寝。而有才身畔之物足以供侦探之窃取者,实惟此一小布囊。盖除此小布囊外,而金富实未见其身畔更有他物。此眼光锐敏之金富,其所见必不失误。
于是金富乃竟取其小布囊以行。竟取其小布囊以行,而案中之证据物果在。此案中之证据物果何?物实惟此一押发针。
此押发针何足为证据?物盖此押发针非他,实飞保之妻符氏之押发针也。飞保之妻符氏之押发针,而何以在有才之小布囊中?则其为飞保之二女所窃以遗有才者可知。然此押发针何以知其为符氏之物?盖金富甫探得符氏之失此三银首饰而即亲往飞保家问之。而知其所失之三首饰:一为银如意,一为银镯,一为银押发针。而又悉知此三银器之镂刻文理及其店号,而又知此押发针上盖有三小孔于是。而此押发针决然为符氏所有无疑,于是而有才之罪定于是,而吾父之明察见于是,而金富之以干才名也不虚。”
薇园言至此,慧真复举杯一吸而尽曰:“何如?”
锄芟曰:“且更听薇姊言之,予言亦诚不能保其无误。”
于是众乃复且饮且听。
薇园复言曰:“于是金富乃急怀此以见吾父。时已三更矣,吾父坐签押房,问之曰:‘吾所示汝之证据物果何?如果有之欤?’
金富曰:‘此则无有,所有者惟此物耳。’乃以押发针呈。
予父沉吟曰:‘此其果足以为证据欤?’
金富曰:‘足矣。不然,天下恐无此凑巧事。’
予父曰:‘是诚然,虽然……’
语至此,金富急曰:‘愿老爷速拘之。不然,彼将逸,彼将逸,拘之一讯问当可水落石出。’
于是予父亦曰:‘诚如汝言。’乃以提票付之。此实金富拘得米有才之始末也。虽然,审问数次,迄不得结果。有才惟坚执是物为其母所遗,己不知其所自来。虽以飞保符氏为之证,所言之押发针,与有才囊中所有者,一一噏合,然有才坚不承。讯之以二女子之死,坚言不知,惟承认其母生时,曾与此二女子往来而已。
至是月十二夜,予父独坐签押房中,深思其故,乃忽然曰:‘误矣!误矣!此证据不得,此案终无可定之理。’
于是予父乃更召金富而问之。”
语至此,绛英曰:“然则此所谓不得之证据,果何证据欤?予实急欲闻之。”
薇园曰:“妹其毋躁,姑待予言之。”
于是众复且饮酒且听,乐甚。不复知此时之为何时也。然薇园探怀出时表一视,则已八点二刻。
于是薇园乃复言曰:“余父于此役也,署中虽有幕友,若熟于刑事之亲戚,其所言既不足以当吾父之意也,故不得不引一金富为参谋。然金富之所为,又时有出于鲁莽者,故此案之所以获水落石出者,殆吾父一人之力也。吾父之心,亦良苦矣哉!方吾父始闻金富之言也,其所筹度,殆一如慧姊之所言。然吾父斯时尚获有一证据,为慧姊所未知者,则吾父验尸时之所得也。方吾父验尸时,见两尸左臂皆微有血痕,知为以针自刺而得者,斯时仵作等皆未及留心。吾父遂微以帕拭其伤处,帕上遂留有微血痕,于是留心推校,以为从此可得一光线。然苦思之,而终不得其故。迨闻金富之言,始恍然曰:‘此必为二女子刺血作一绝命书寄与有才者。吾前见其案头有笔墨书籍,则此二女子固略解文义也。’”
众闻之,咸恍然。
锄芟曰:“误矣,误矣!
薇园曰:“于是金富来禀时,予父乃告以所揣度之言,而示以血帕。命其取此绝命书以为证据。盖吾父度米有才之为人,虽极无情,此一二日中,必不忍弃掷此绝命书也,且其虑患之深,亦不能如是。然卒不可得。此吾父所以谓终不足以定此案也。
锄芟曰:“苟如是,予请发三难。
薇园曰:“固也,待吾言之。
于是吾父乃召金富问之曰:‘汝以为现在所有之证据,果足以定此案欤?’
金富猝不知所对曰:‘老爷以为若何?’
予父曰:‘予以为不足以定此案。’
金富曰:‘若何?’
予父曰:‘夫以为此二女子之通于有才者固也。有其可疑者在也,虽然,予前不既言之欤?苟其如是,则可以一人死,而决不可以两人死。可以两人先后为之死,而决不可以两人同时为之死。夫爱情至于死生而不渝,则其为爱情也。挚矣!安有知其同时更有所爱之一人而犹为之死者?而况乎血书之终不可得也。夫爱情惟一,夫爱情惟一。
且又不但此。汝以为有才之母死而有才亡,有才亡而二女死,三事之适相承为有才与二女有牵涉之证也。虽然,有才之母其死也,固出于中风,中风固非可以伪为。有才之母死而有才下乡,此亦情理所应有。而必谓其中有互相关系之故焉,此亦失之卤莽也。
且也汝以此押发针之适相符合,而谓有才与二女有关涉之证欤。则押发针之出于同一店铺所制,固理或有之。既出于一店铺所制,又奚怪其文理之适相符合?汝不见妇人之首饰欤,苟一式样而为当时所风行,则无一店铺之所制。不如是矣,而又奚怪其一店铺之所制者?若谓其上有三小孔,则亦不足为证据,此真所谓偶中也。若谓飞保夫妇之所证,则尤不足凭。汝固闻崔成衣言,彼飞保亲谓此二女非其所生,然则彼于二女之名誉又何所惜?彼且幸其有此偶合之证可蔽罪于有才。而吾不复究彼也,又何惜而不证明之?则子之所谓押发针,又何足为证据也?’”
言至此,锄芟目慧真曰:“此即吾所谓姊之武断疏漏者也。夫惟疏漏故武断。武断斯疏漏矣。”
慧真亦服,曰:“然则果何如,请更言之。”
薇园曰:“然金富尚不服,曰:‘吾以为天下终无如此凑巧事。’”
锄芟曰:“执一端之偶合,而谓天下决无如此凑巧事,而必欲执是以强断案情,天下之最误者也。吾请更发一难:夫谓此二女子之刺血,为作一绝命书以与有才者似也。虽然有才之母既于初四日死矣,有才既于初五日下乡矣,则二女之血书其何时所寄欤?若谓在有才未下乡以前,则其创痕必不应犹新。在有才既下乡以后,则此绝命书交与谁者?且此绝命书固谁为之传递欤?若相见欤?可以言,何待书?若传递欤,此岂可交人之物邪?虽然,此固不必有绝命书,此之所重者,独以其血为情之表证而已。则或染一血帕以遗之,或更有存留此血之法亦概未可知。然在有才未下乡以前,则其创痕必不应犹新。在有才既下乡以后,则谁为之传递者?此固可以理度之,而信其必然者也!”
众皆惊服曰:“妙才,妙才。侦探之妙才!侦探之妙才!”
薇园亦举酒相属曰:“妹真侦探才也,其将为东方之女歇洛克欤?未可知也!”于是酒既酣。众乃食。
薇园且食且言曰:“惟吾母之所云则亦如锄妹之所度也。方是时,吾父推度此案,既不得端绪,乃入而述之于吾母。吾母曰:‘误矣!君其误矣!夫谓此二女子之刺血为贻有才书者,其贻之当在于何时欤?若谓在有才未下乡以前,则其创痕不应犹新。若谓在有才既下乡以后,则又谁为之传递者?夫此固非可托人之物也。然则此案与有才殆将无涉,无涉。’
于是予父乃恍然大悟曰:‘然则何如?’
予母曰当如是如是。
予父又恍然大悟。
十三日,忽有以离城七里东乡之范为生,于昨夜被戕报者,予父乃又出城验尸。既毕,乃归。
十四日,予父忽出票,命役提南门外之周隐深。
众役皆骇,莫名其故,然不敢不往。惟金富略明其故,然仍不深知其所以然之故。
周隐深既至,吾父乃鞫 [6] 之曰:‘汝杀牛老三何故欤?’
隐深骇不能语,面如死灰。
予父曰:‘汝尚欲赖欤?汝遇我,虽狡勿图赖。’
隐深神稍定,乃顿首曰:‘大老爷明鉴!青天大老爷明鉴!隐深实未尝杀人。’
予父笑曰:‘汝尚不承欤?吾为汝言之。汝岂周隐深?汝名卜老狼。’
隐深益骇,不敢语。
予父又曰:‘汝非周隐深,卜老狼也。昨夜东门外之命案,被杀者非范为生,牛老三也。’
隐深气夺神痴,不敢语,面色如死灰。
予父曰:‘汝不承欤?吾为汝言之。汝固非周隐深,乃铜山县之巨棍卜老狼。在该处犯案累累,不能更处,乃遁至此,易今名。然铜山县又有一巨棍牛老三,与汝固宿仇也。尝蓄志杀汝,既闻汝至此,不舍,随汝来,而改名范为生。然汝二人皆未有党与,乃复各钩结本地之无赖子,以自树党。党既成,乃各谋相杀。然以党羽多,一时各不获逞。既而长寿室烟馆主吴飞保,与牛老三相往还,欲以二女售之。既因议价不合,事卒不就。畏牛老三之逼也,乃更谋以女售与汝,以冀保护。然二女不愿,卒自杀。方吴飞保之拟以女售与牛老三也,牛老三曾往吴飞保家相其二女。因醉后颇行强暴,故至决裂如是之速。汝忿牛老三之卤莽于前,而汝亦至失望于后也。因大愤,杀机于是益促,遂夤夜往刺杀牛老三。斯言信有之欤?’
斯时卜老狼面色如土,但叩头曰:‘大老爷明鉴!大老爷明鉴!我实死罪!死罪!乞大老爷开恩原宥!乞大老爷开恩原宥 [7] !’
于是吾父乃更使人拘吴飞保至曰:‘汝杀汝女,何欤?’
飞保骇曰:‘吾安敢杀吾女?彼二女实吾所亲生,吾安忍杀之?’
吾父曰:‘非特此也,汝且窃木厂街贾公馆之物,汝知之欤?’
飞保骇极,气夺神沮,猝不能对已。乃曰:‘吾安分良民,吾安敢窃物?’
吾父曰:‘汝不承欤?吾为汝言之,胜于汝之自言也。汝固安徽山东河南之积匪也。汝昔尝贩卖女子于山东,彼二女者,非汝之所生,亦汝昔之所买也。既长成,颇有姿色,汝乃思以重价售之以获利。适有山东积年巨棍牛老三至,即今所谓被杀之范为生也。汝昔在山东时,固与之熟识,于是乃欲以女售之。然因议价不合,卒龃龉,往返数四,无成议,事遂寝。然汝恐牛老三之以此而仇汝也,乃复与此山东之巨棍卜老狼结,欲以敌牛老三。’因手指卜老狼曰:‘即此所谓周隐深者是也。然汝二女固不愿,因死。卜老狼怨牛老三之以轻率而并败己事也,因遂杀牛老三。虽然,卜老狼之怒牛老三,而欲杀之也,固已久矣,非特因此一事也。汝特利用之也。’
吾父言至此,吴飞保顿首曰:‘事诚有之,有之。死罪!死罪!惟大老爷原宥。’
予父颔之,曰:‘不但此也,汝更有未知者,吾为汝讯之。’乃复使人提米有才来讯。”
言至此,众人食已毕,乃各起盥洗,视时表已九点三刻五分矣!
薇园略散步,吸纸卷烟一支,乃徐言曰:“斯时米有才既至,吾父乃谓飞保曰:‘汝窃贾公馆物,何意?吾为汝讯之。汝孰意更有人窃汝之物者?汝孰意更有人窃汝窃诸人之物者?’
斯时,飞保气夺神痴,不复能语,面色如死灰,更旁睨卜老狼,面色亦如之。即各差役等,亦莫不意骇神眩。
吾父乃谓米有才曰:‘汝今尚不承欤?汝与吴飞保之二女何如?汝速承。左证已在此。’
米有才骇不能语,但极口呼冤,求吾父为之超雪。
吾父乃以捕得卜老狼吴飞保之说告之,且促其速承。
米有才且听且叩首,面色如土。
稍定,乃徐言曰:‘求大老爷超雪,此吾母之罪也,而非吾之罪也。’
予父听至此,亦骇,盖出不意也。乃问曰:‘汝母之罪何如?’
有才叩首曰:‘此实吾母之罪也。吾初以吾母之故,不忍言。然吾今不敢不言矣。吴飞保之二女,固非吴飞保所生,乃以四千钱自山东购得者。然二女渐长,亦颇自知之,盖闻人言吴飞保昔以贩卖女子为业,且亦有以微窥飞保夫妇待之之意也。然飞保二女,其貌固极相似,故二人确自信其为姊妹。此二女者,颇与吾母往来,吾母视之如己女,故二女颇亲吾母。吾母因贫,故遂略生贪财之心。时适有一女子,自山东流徙而来,僦居 [8] 于旗纛街之一小屋中。吾母利其可以诳二女资也,乃与之通谋,使之伪为二女母也者。阿庄左肩下固有两黑痣,虽未告吾母,吾母固已微窥之,乃以告此山东之妇人,既使以此为认识其二女之证。又潜以告二女,且诳之曰:‘今汝父偕汝母来,然御汝母严,不复许汝母与汝相见也。苟欲相会,请于我处。’二女闻之,哀其母之穷而无告也。乃以飞保妻之三银首饰遗之。虽然,二女固非取人之物者。使此为飞保所应有之财,则二女之贫虽极之于无可复加,而必不取人之物以遗其母。其道德之高尚,言之犹令人敬服也。惟吴飞保之三物,适为窃自木厂街之贾公馆中,于是二女子乃取之以遗其母,亦托吾母转交。吾母实留其二,一银镯,一即此押发针。其交彼者为何物?则吾不能记矣。后吾母又与彼妇人通谋,使以青布二匹遗二女曰:‘此吾之所手织也。历年深藏,未尝为汝父知。今以遗汝,见此如见我矣。’因泣,二女亦泣。即吾及吾母睹之,亦未尝不恻然伤于心也。然吾尝力谏吾母,而吾母詈之。吾见吾母者,恐其以怒致疾,吾因不敢复谏也。吾母之所以以此二匹布遗二女者,恐二女悟其为诳己之财而不复为之继也。已而,二女果以所私蓄之银二块遗其母。吾母亦乾没之,今皆已无存矣。所存者,此押发针而已。而不图以此获戾也,抑亦天之所使留之以为设局诳骗者戒欤?后吾母卒前数日,此山东之妇人死。死而竟为此二女子所知,以彼亦尝于人前微探听此山东妇人也,特不敢明言其为己之母而已。后数日,而二女即死。其以殉母欤?呜呼!此则非吾母之所及料也,抑亦非吾之所能与知也。”
众听至此,咸骇然曰案情之奇幻至此哉!宜乎,非大侦探家莫能破也!
薇园乃吹去其管中残余之纸烟,更取一支吸之,而言曰:“犹未已也。”斯时吾父乃更问飞保暨卜老狼曰:‘汝二人交涉之事何如?’
飞保乃叩首曰:‘吾不敢隐!吾不敢隐!此二女实非吾所生,乃吾买自山东者也。虽然,二女之死,非独殉母也,抑吾亦有罪焉。方吾之见牛老三也,吾欣然与道故,且期与之理旧业,共图行窃计。然牛老三尝一至吾宅相吾女,而捘吾女之腕。吾女弗善也,因哭。吾固知吾女性执拗,苟失其欢心,则将不可以金钱歆威武屈也,乃急排解之。而牛老三乃迁怒于吾,因与吾斗殴。吾固亦习拳棒者,牛老三虽武,不吾能胜也,乃益忿。后吾数往,与之谢罪,而彼意终弗释。吾不得已,乃与卜老狼交,以敌牛老三。而二人固深仇,其相杀无与吾事,特因此而速其机耳。吾既与卜老狼为同党,乃共窃贾公馆物,此今年正月初八夜事。吾既与卜老狼友,而敌牛老三,势不得不有以结卜老狼之欢心,乃谋以一女贱价售与之。因吾弃此等为匪之业已十年,旧时党羽悉离散,非结卜老狼,不足为牛老三敌也。然始吾与牛老三交,牛老三固仅欲吾长女,而卜老狼则必欲二女兼得之,始允为吾助。吾不得已,乃欲以二女易其五百金,议未就,而为二女所闻,遂至于死。吾以为其死之出于是也,而初不知尚有米有才所云殉母之一事。’
于是吾父乃言曰:‘贤哉,二女!惓惓于其母孝也,宁死不辱义也,苟非其所有而不取廉也。孝且廉且义,贤哉,二女也!’
众闻之,俱叹息切齿,而哀二女之不辰也。
于是薇园复言曰:今以吾父之所以探得此案者,请更言之。吾父初闻吾母言,此二女子之刺血,必非以寄米有才书,而必为欲留其一生之事迹于后世,以告天下。则其血书必不在米有才处,而在其临死时所着之夹衣绔中。然此夹衣绔固无从得。若讯之,吴飞保家则彼必疑而毁之,是此案之证据永不可得矣。乃使人诇诸各典肆中,盖豫俗人死时所着之衣,必不以之入棺,以为将不利于生者;又必不以之自服,恶其不祥也;又必不以之焚化。盖以为如是,则仍与死者衣之以入棺同,将凭之以为厉也,则多付诸质肆。故吾父使人诇之,冀有所得,乃未几而果得之。吾母则亲为拆之,见有一纸血书曰:
‘天愁地惨,无可容身。苟洁吾身,虽死不悔。吾二人固同此志也。’
字迹韶秀而端严,惟略带支稚,决为二女子自书无疑。于是知此二女子之贞洁矣。然益致疑于吴飞保,而颇释疑于有才,以为此押发针之真为偶合也。乃未几而牛老三之事起,牛老三与卜老狼者,固东省积年之巨匪,而近来潜踪于豫省者也。吾父未到任,即闻其名。甫到任,即因金富探知其居处,欲设法禽之。特以此案起,布置未及精密耳。乃未几而牛老三被杀,吾父验其尸,而忽触其貌之与所谓饮酒于吴飞保家之少年人,乃使金富更往访之。已而众口皆言其似,而密探诸牛老三家左右,又知有一精神壮健,颀而长有黑须之人,于去冬数来牛老三家,其状与吴飞保又极相似也。于是吾父知此案之必与牛老三、吴飞保有关系矣。已又思卜老狼、牛老三二人,自至豫省后,窃案累累,莫能破获。吴飞保苟与卜老狼为党,则必与窃案亦有关涉也。适贾公馆以前时被窃,求吾父追失赃甚急,乃一查贾公馆被窃之首饰其三,正与吴飞保家之物同。于是吾父之所度,乃益信之不疑,而断然拘二人以质之,而不意其果以是获破案也。然方吾父查得贾公馆失窃物时,以为二女子实归心于米有才,而不愿嫁牛老三、卜老狼耳,而孰知其更有所谓殉母之一原因在也。此则并吾父之所不及料者也。故曰侦探者,能十得七八或五六,得其办案之端绪而已,必谓举全案而烛照数计之,无是理也。’”
于是众咸拍案叫绝曰:“神奇哉此案,神奇哉此案!贤能哉是官,贤能哉是官!是直居堂皇而为侦探者也,又岂西方之歇洛克所可方哉!”
薇园曰:“且未已也,尚有一端绪,可为诸姊妹益神智者。方此案破时,金富谓吾父曰:‘吾辈若早思及其尚有父母一层,则探案更有一端绪,不至误以米有才为罪人已。’予父曰:‘何故?’金富曰:‘即二女子周身自顶至踵,无一非素色之物是也。不然,岂有处女而挽髻,固不用红色之绳系之也哉!’吾父怃然曰:‘使当时若得此,亦徒以为是为米有才之母带孝而已。其误且益甚,而又安见其为无误也。故证据之不可以误用也如是。’”
捷真乃太息曰:“异哉是案,吾因此而弥忆西方大侦探家之言也,曰:‘凡奇案必与妇人有关系。’”
慧真曰:“斯固然也。虽然,此案固由妇人为构成之材料,而未尝以妇人为主动力也。吾请更述一案之以妇人为主动力者。则真可以当中国之女歇洛克之名矣!”
本篇选自侦探小说集《中国女侦探》。
晚清以来,侦探小说风靡一时,福尔摩斯是当时最受青睐的小说人物之一。《包探案》等柯南道尔的侦探小说,不仅给中国读者带来了大侦探福尔摩斯,而且它作为一种小说类型,迅速被模仿。《中国女侦探》便是这一时代风气的产物,从《血帕》开篇关于侦探小说及中、西探案能力的讨论,我们也可以体察到作者刻意模仿的用心。
侦探小说的魅力,在于它既能给读者以新鲜感,又与中国传统的文学趣味一致,以情节取胜。它与传统的公案小说有相通之处,都以破案为内容。但公案小说主要写社会日常所发生的民刑事件,突出的是清官摘奸发覆,洗冤雪枉,大抵不脱说书人口吻,往往采用全知的视角。而侦探小说则侧重侦探的推理与取证,重在展示扑朔迷离的案情逐渐水落石出的过程,叙述中多习惯用限制叙事以达到扣人心弦的效果。翻译最早、影响最大的侦探小说《华生笔记案》,选择局外人华生为叙事角度,一切从华生一边写来,使福尔摩斯的破案疑云重重,扣人心弦,借限制叙事达到了高度的真实感,紧紧抓住了读者。这种叙事视角在《血帕》中被成功地借鉴运用。
《血帕》开篇有“黎采芙女士曰”云云,表明黎采芙是整个故事的记述者。作者又虚构了她的朋友锄芟、李薇园、凌绛英、秦捷真、慧真几位女性作为配角,目的是由她们在中秋之夜聚饮谈笑引出故事的主体,即李薇园转述的其父亲破案的经过,更重要的是起到限制叙事的作用。案件开端采用了侦探小说起笔突兀的惯常写法,以烟馆老板吴飞保的两个女儿同时自杀毙命这一凶案开场,“令读者骇其前而必绎其后”(林纾《〈歇洛克奇案开场〉序》,商务印书馆,1908年)。二女自尽,或为情困,或为人逼迫,但根据当时了解的情况,没有任何破绽和线索,使办案人员无从着手。作者竭力渲染案件之蹊跷以突出侦探的才能,也激发了读者的阅读兴趣。转述者李薇园虽然了解案情全部真相,但她如实讲述破案经过,并没有越过父亲在办案过程中的几个阶段,所经历的周折及错误推测,始终以局外人的身份保持着限制叙事的角度。我们看到,案件本身其实并不复杂,不过是因二女不愿被卖受辱,又有人假作其生母相认,后二女殉母自尽。但破案颇费周折,经过层层推理,与案件相关的人才逐渐被拉拢到一起,其间直接涉及本案的吴飞保夫妇、米有才等人的供词又真伪相间,时有隐瞒,给破案增加了难度。李薇园为表现案件之奇、侦探之神,并不肯开始就和盘托出,而是以局外人的眼光展示破案的进程。由于限制叙事的运用,小说成功地制造了悬念,可以说,悬念一直追随着我们的阅读过程,使读者保持着高度的阅读兴趣。而在薇园讲述时,几位女性也不时参与讨论,各自进行推理分析,又强化了限制叙事的效果,具有强烈的真实感。同时,她们的讨论使得时空交错、跳跃,读者时而置身破案的现场,时而又被拉回到中秋之夜的聚会讨论,产生了特殊的阅读效果。由于作者成功地运用了限制叙事,整个作品围绕案件展开,注重案情推理,没有枝蔓的描写,也加强了作品的整体感。
小说真正的探案者为李薇园之父,几位女子不过是在李薇园的叙述过程中参与讨论,显示了一定的侦探才能。而小说却冠之以“女侦探”之名,实与晚清的妇女解放运动相呼应。晚清随着西方“男女平等”“女权”思想的输入,女性开始具备自立自强的品格,出现了《黄绣球》《女狱花》《女娲石》等一批呼唤中国女豪杰的小说,《中国女侦探》正反映了此种社会思潮的变化。《血帕》文末慧真说:“此案固由妇人为构成之材料,而未尝以妇人为主动力也。吾请更述一案之以妇人为主动力者,则真可以当中国之女歇洛克之名矣。”由此可见一斑。也正因为几位女性并未真正参与破案,她们的性格凸显不够。文中所记李薇园像英国绅士一般吸纸烟的小动作,也显然是刻意模仿福尔摩斯,比较做作。此外,小说采用的是浅近的文言,文不甚深,言不甚俗。这并非偶然,事实上,最早的三部影响较大的翻译小说《百年一觉》《歇洛克呵尔唔斯笔记》《巴黎茶花女遗事》全部使用文言,此后以文言翻译、创作的小说大量涌现。《血帕》作为早期的侦探小说,体现了这种时代风气。
(宋莉华)
注 释
[1].毘(pí)陵:古地名,治今江苏常州市。
[2].不啻(chì):不但。啻,但;仅;只。
[3].颉颃(xiéháng):相抗衡,不相上下。
[4].佥:众人;大家。
[5].浃(jiā):原意为通彻,此引申为融洽之意。
[6].鞫(jū):审问。
[7].原宥(yòu):原谅。
[8].僦居:租借居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