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芳
【作者小传】
明末清初小说家。字仲光，号拙庵、愚山子。南城（今属江西）人。崇祯十三年（1604）进士，官山西西泽知州。明亡后不仕。康熙间仍在世。作有小说集《诺皋广志》等。
雷州盗记
徐 芳
雷 [1] 于粤为最远郡。崇祯初，金陵人某以部曹 [2] 出守，舟入江遇盗。知其守也，杀之，并歼其从者，独留其妻女。以众中一最黠者为伪守，持牒 [3] 往，而群诡为仆，人莫能察也。抵郡逾月，甚廉干，有治状，雷人相庆得贤太守。其寮属暨监司使 [4] ，咸诵重之。未几，太守出示禁游客，所隶毋得纳金陵人只履，否者虽至戚必坐 [5] 。于是雷人益信服新太守乃能严介 [6] 若此也。
亡何，守之子至，入境，无敢舍者。问之，知其禁也，心惑之。诘朝 [7] 守出，子道视，非父也，讯其籍里名姓，则皆父。子悟曰：“噫！是盗矣！”然不敢暴语，密以白监司使。监司曰：“止！吾旦日饭守而出子。”于是戒吏，以卒环太守舍，而伏甲酒所。旦日，太守入谒，监司饮之酒，出其子质 [8] ，不辨也。守窘，拟起为变，而伏甲发，就坐捽之。其卒之环守者，亦破署入。贼数十人，卒起格斗，胥 [9] 逸去，仅获其七。狱具如律 [10] ，械送金陵杀之。于是雷之人乃知向之守，非守也，盗云。
东陵生闻而叹曰：“异哉！盗乃能守若此乎？今之守非盗也，而其行鲜不盗也，则无宁以盗守矣！其贼守，盗也；其守而贤，即犹愈他守也。”或曰：“彼非贤也，将间 [11] 而括其藏与其郡人之资以逸。”曰：“有之，今之守亦孰有不括其郡之藏若赀而逸者哉？”愚山子曰：甚哉东陵生言也！推其意，足以砥守。
本文选自张潮《虞初新志》。作者徐芳。小说通过强盗冒充太守，上任后“甚廉干，有治状，雷人相庆得贤太守。其寮属暨监司使，咸诵重之”的故事，尖锐地讽刺了当时官不如盗，盗成于官的社会黑暗现状。
本文可视作一篇公案小说。小说故事情节起伏跌宕，曲折离奇，具有引人入胜的艺术效果。就题材而言，此类故事在中国小说史上屡有所见：唐《原化记》中所叙“崔尉子”、《乾" 子》中所叙“陈义郎”、《奇闻录》中所叙“李文敏”，宋《青琐高议》中所叙“卜起传”等故事，均与本文相近。本文之妙是在这些小说的基础上，其故事情节有了进一步的发展，即更加曲折离奇，扣人心弦。相比之下，其他同类作品多写罪犯杀人夺妻，持牒赴任，后子女长大成人，为父报仇申冤，常令人感到有陈陈相因的雷同感，且情节也嫌简略，缺乏曲折跌宕之趣。本文始写某守被害以后，盗并歼其从者，独留其妻女，持牒赴任，却并没有提及某守儿子的状况，这就为故事的进一步发展留一伏线。盗抵任之后，作者并没有写其如何霸某妻女，而是笔锋一转，写其“甚廉干，有治状，雷人相庆得贤太守”。不但出人意外，且为后文又作铺垫，又设悬念，使人如坠五里雾中，很难预测后文发展态势。继之又起波澜，写假太守“出示禁游客”，不但超出常人预料，且令雷人益信服新太守之清正严明，使人觉得仿佛案情进一步复杂，更难真相大白。就在这时，作者却笔锋一转，陡然插入真太守之子至，使案情呈现出柳暗花明的趋势。太守子入雷境，无敢舍者，从而引起了他的疑惑，是假太守之狡黠反露马脚。来日守出，守子候道边窥视，于是真相大白。案情已明，文章也可以作结了。但作者却没有结，而是又开生面，写监司使知道事情真相后戒吏卒，包围太守舍，设计宴请假太守，伏甲酒所，演了一出鸿门宴、甘露寺。宴会上“守窘，拟起为变，而伏甲发”，捕获假太守；包围假太守官署的士卒“破署入，贼数十人，卒起格斗，胥逸去，仅获其七”，场面刀光剑影，惊心动魄。最后才按律将所捕犯人送往金陵杀之，了结这一公案。纵观全文，真可谓波澜起伏，引人入胜。这在一般仅五百字以内的短篇小说中是很少见的。
（王恒展）
注 释
[1].雷：州名。州治在海康。即今广东雷州市。
[2].部曹：部、曹本为古代职官治事的机构，后世以尚书为各部的长官，而部郎则分司办事，各部之司官即称为部曹。
[3].牒：授官的簿录，凭证。
[4].监司使：官名。指监察地方属吏之官。明代按察使及按察分司等都以监察为职，亦称监司使。
[5].坐：获罪。
[6].严介：清正严明。介，耿直。
[7].诘朝：明朝。次日早晨。
[8].质：对质，证实。
[9].胥：全，皆。
[10].狱具如律：定案后依法惩处。狱具，判罪定案。如律，按法律执行。如，依照。
[11].间：乘间，私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