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小配
【作者小传】
(1872—1912) 清小说家。名世仲,字小配,号棣荪,别署黄帝嫡裔、禺山世次郎、世次郎、配工、老棣、世界一个人等。广东番禺人。光绪三十一年(1905)参加同盟会,1911年3月参加广州黄花岗起义。1912年春,广东军政府代理都督陈炯明为排除异己,罗织罪名将黄小配逮捕,并借胡汉民之手将他杀害。作有小说《洪秀全演义》《大马扁》《廿载繁华梦》《宦海升沉录》《吴三桂演义》《黄粱梦》与《宦海潮》等。
蓖子坡永历皇被缢北京城吴三桂奔丧
黄小配
——《吴三桂演义》第十四回(节选)
话说吴三桂 [1] 领大兵直趋缅境,传檄缅酋,勒令交出永历帝 [2] 君臣。缅酋畏惧三桂,即托称送永历帝至晋王营中,实则拥至吴三桂营内。三桂好不欢喜,以为不世之功,莫如此举,且又可以解释 [3] 清朝猜疑自己之心,便立即拔营,提兵拥永历帝回至云南府城。是时故明各路人马都已溃败,晋王李定国亦已殁滇中,即反复无定之秦王孙可望,及他部将巩昌王白文选,都先后走死。眼见大清已一统山河,只有郑成功尚守台湾,不肯降服,直至死后,传位郑经,又传至伊孙克塽,国势日弱,方肯投降。都是后话,不必细表。
惟是吴三桂得了永历皇,已把川、黔、桂、粤、湘、鄂各省,尽归平靖,立议表奏入京,请留永历帝朱由榔在滇办理。部将吴定谏道:“历朝鼎革 [4] ,不诛旧君。三代盛时,且封为诸侯。即秦汉以下,除了篡弑得者,莫不封其故君,非王即公。当今朱由榔,虽建号称帝,抗我清朝;但他既属明裔,亦份所应尔。不如解送京中,听朝廷发落,或者朝廷尚有后恩也。”吴三桂道:“汝言似是。但我辈所为何事?今日已骑虎难下矣。俗话道:‘斩草留根,春来必发。’明裔一日尚存,即本藩与诸君一日不能安枕。若以一时不忍之心,反贻后患,某不为也。”吴定道:“然则王爷直死之乎?不如奏知京师,听候朝旨行事可也。”吴三桂无奈,便依吴定之议。果然奏谒到东,即有朝旨,允留永历帝在滇,由三桂处置。
那日吴三桂便大会诸将,商议处置永历皇之法。部将满人爱里阿道:“王爷此举,将如何处之?”吴三桂道:“某亦不欲处以极刑,只欲将他骈首 [5] 。”爱里阿道:“王爷此言,亦太儿戏。他曾为君主,岂骈首犹未得为极刑耶?末将以为,如此未免太惨。”三桂道:“将军亦满人,何出此言?”爱里阿道:“末将诚是满人,但不忍之心,人所同有。末将若处王爷地位,必不为此也。”吴三桂道:“某非不知。唯朝旨已下,焉能违抗?”爱里阿道:“朝旨只任王爷处置耳,未尝使王爷将他骈首也。”三桂道:“恐除将军外,未有以将军之说为然者。”时章京 [6] 卓罗在座,向三桂厉声道:“爱里之言是也。王爷世受明恩,或以不得已,而至于今日。然回首前事,正当借此机会,图报于万一。且他亦尝为君,曾有数省奉其正朔 [7] ,亦当全其首领。若王爷于此事仍有畏惧,某愿以身当之。”吴三桂听罢,面为发赤,即退入后堂。各人亦散。
吴三桂心里踌躇,觉若不杀了永历皇,既不泯清朝的猜疑,自己亦不能安枕。惟外面又欲解释人心,欲以示所杀永历皇由于朝旨敦促,不干自己之事,冀诿卸于清廷。那日便欲叩谒永历帝,以阳示其哀怜之意,与不得已之心。但自己已为清国藩王,又不知用明朝衣冠,还是用清廷的衣冠。若衣清装,即无以解释人心;若衣明服时,怕当时朝廷知道,如何了得。左思右想,总没法子。到了次日,与心腹章京夏国相计议。国相道:“即衣清装叩见可也。”三桂道:“吾欲暗中仍穿明服,不令人知,汝意以为何如?”夏国相道:“王爷差矣。王爷此举,只欲解释人心。若暗中自衣明服,试问谁人见之?今王爷已受清封,即以清装相见,亦能昭示于人。”三桂道:“相见时,又不知如何礼法。”夏国相道:“王爷今则为王,永历今已为俘,其极亦平揖可矣。”吴三桂亦以为然,即转进后堂更衣。
忽见爱姬圆圆 [8] 揽镜自照。原来圆圆已窃听了夏国相与三桂所言,故意坐在那里要与三桂说话的。三桂却道:“卿何独坐其间?”圆圆道:“妾方才登楼北望,回时觉鬓发乱飞,想是为风所动,故略行修饰耳。”三桂道:“卿言登楼北望,究属何意?”圆圆道:“妾北方人也,望家乡耳。”三桂道:“卿随侍此间,荣贵万倍,亦思乡耶?”圆圆道:“妾昔读古人与陈伯之一书 [9] ,说是廉颇之思赵将,吴子之泣西河;故国怀念,英雄且有之,况妾一小儿女耶?”三桂听罢默然,随入内室。圆圆亦随起而进。忽见三桂更衣,圆圆道:“王爷今将何往?”三桂道:“将往叩见故君也。”圆圆故作惊道:“崇祯帝尚在耶?此大明之幸也。”三桂道:“某非言崇祯帝,只言永历耳。”圆圆道:“永历帝已被擒矣。妾以为王爷至于今日,不如勿见。”三桂道:“卿言何谓也?”圆圆道:“君若能抚存朱明遗裔,顾念朱明江山,即见之可也。若不然,设相见时,永历帝以正言相责,试问王爷何以应之?”三桂笑道:“他已被擒,方将向某求全,宁忍相责耶?”圆圆道:“妾闻永历宽仁大度,不过臣僚非人,以至灭亡耳。他在缅境时,曾欲自刎,不过以母后尚在,未肯捐生,以是知其非畏死者。王爷勿轻视之。”
三桂听罢不答,随穿清国服制欲出。圆圆道:“永历若见此衣装,必诧为异事矣。昔已擒之,今又谒之,王爷此行,实为可异。”三桂道:“卿勿作此言。若他人言之,吾已罪之矣。须知缅境陈兵之役,皆朝廷意也。”圆圆道:“妾若为王爷,必不如此。”三桂道:“卿戏言耶?”圆圆道:“何戏之有?妾昔被掳于闯贼,犹如不屈,百折而得复见王爷,即此可以见也。”三桂至是赧然,复卸下清装,先穿明服在内,而以清装披之在外,又并着从人携着明冠同去,圆圆亦不复言。三桂便出府门,直乘舆望蓖子坡而来。
原来蓖子坡即在永明池畔,时三桂已安置永历帝在那里。当三桂出时,以清装在外,本意至永历帝寓所时,即卸去外装,冀于无人之际,以明服相见。不料到时,还见许多旧员环集,求谒永历帝,即三桂部将,亦多在其中,皆伺候叩见永历帝。三桂见人心思明,心上不免愧怍。且见各人环列,若脱去外面清装,也不好看,急令从人把携带的明装帽子,携回府去,却在人众中。那时各人都让三桂先行叩见,三桂那时觉跪又不好,不跪又不好,惟觉跼蹐不安。永历帝便问三桂是何人,三桂即报名以应,翻身跪在地上。永历帝责道:“你是大明臣子,父子相继受国厚恩,汝以武举升至总戎,叠应方面 [10] ,又封受爵典,自应感恩图报。既引外人以灭国家,今又逼朕至此,汝意将欲何为?”吴三桂听罢,一言不能发,又不能动。
左右急为扶起时,那三桂已面如死灰,观者无不大惊失色。三桂回至府里,不宁者数天。自是不敢复见永历,只传令将永历行宫四围逻守,十分严密,凡有什么人出入,皆要先白三桂。惟自三桂叩见之后,诸臣反以三桂叩见时受惊,尚有天意,故凡见永历的,皆不敢怠慢。
《吴三桂演义》常见版本为宣统辛亥(1911)孟冬上海书局石印本和上海华明书局石印本,不题撰人姓名。伦敦英国博物院所藏《吴三桂演义》宣统辛亥(1911)季夏香港循环日报活版本,题“小配世次郎撰”。作者黄小配,名世仲,字小配,号棣荪,别署黄帝嫡裔、禺山世次郎、配工、老棣,广东番禺人,晚清著名革命派小说家。
在整个清代,能构成对满族政权重大威胁的,前有吴三桂,后有洪秀全,所以都被黄小配取来作为宣传种族革命的素材。《吴三桂演义》在思想观念上的最大特点是,既体现了鲜明的种族主义,又比狭隘民族主义站得更高、看得更远。例言云:“夏国相屡议弃长沙北上,果如是,则结局正未可知。观后来洪秀全既据金陵,不思北进,情势相同。读者于此,当悟开创时代进取与保守,其得失何如矣。”都是从吸取历史教训角度着眼的。如第十九回叙吴三桂起事时,虑人心思明,马宝道:“盖今日人心,非思明也,思中国耳。”就涉及到民族主义问题。但黄小配的认识并未停留于此,而是指向了更为本质的东西。自序说:“自汉以来,易姓代祚,累朝鼎革之命运亟矣,成王败寇之说,向不足以挠余之脑筋,则以王者自王,寇者自寇,无关于成败也。吴三桂以一代枭雄,世受明恩,拥重兵,绾重镇,晚明末造,倚为长城,顾唯敝屣君父,袖手视国家之丧亡,是故明之亡也,人为李自成罪,余并为吴三桂诛。余观秦汉之交,刘邦曰:‘丈夫当如是。’项羽曰:‘彼可取而代也。’专制之尊,九五之荣,人所共趋,乌足为自成罪;而罪夫受明恩,食明禄,而坐视明危耳,视君父曾不若一爱姬,北面敌国以取藩封,三藩中吴氏其首也。”在作者的思想中,清之代明不过如历来之“代祚”“鼎革”一样,并不存在“亡国”的问题;甚至李自成的造反,也不过是专制体制下“人所共趋”的通病,不应该作为受到责备的理由。第一回开卷即曰:“中国学者视得君权太重,故把民权视得太轻。任是说什么‘吊民伐罪’、‘定国安民’,什么‘顺天应人’、‘逆取顺守’,只是稀罕这个大位。道是身居九五,玉食万方,也不计涂炭生灵,以博一人之侥幸。故争城争地,杀人盈城,流血成海,也没一些儿计到国民的幸福,究竟为着什么来?你看一部二十一史,不过是替历朝君主争长争雄,弄成一部血腥的历史。”他反对将君位看得太重,民权看得太轻,指出:“做百姓的只图苟安,做官吏的只贪富贵,统通没有爱国的感情,自然酿成亡国的惨祸了。”这种认识,无疑有着更多进步的时代色彩。
以被否定的历史人物作为主人公,前人之《隋炀帝艳史》《魏忠贤小说斥奸书》等,已有成功的尝试;《吴三桂演义》则将吴三桂处理成充满内心矛盾的人物,他身上除了被否定的因素外,也寄寓着某种符合人们心愿的成分。自序说:“然使吴氏长此以终,则遗臭万年,抑犹可说;乃之惧藩府不终,兵权之不保,始言反正,以图一逞。卒也哭陵易服,无解于缅甸之师,亦谁复有为吴氏谅者。”对吴三桂之北面事敌,引狼入室,作者固然怀有切齿之痛;但对他之起兵“反正”,感情深处也有会心快意的成分。第十九回叙吴三桂致尚之信的手谕道:“孤自念有生数十年,既负明室,又负国民,意欲图抵罪,死里求生,乃首倡大义。幸天尚爱明,人方思汉,义师一起,四方向附,指日大好河山,复归故主。”就洋溢着快爽之气。黄小配郑重指出,吴三桂之失首先是政治路线的错误。吴氏飚起西南,其时康熙方得亲政,人心未定,以立明裔为旗帜,确可号召于一时。然不久即食言自帝,丢弃了最有号召力的旗帜,此为一大失策。例言云:“三桂以孤军反动,六省即陷,郑经与耿、尚二藩,皆联族来归。势力既盛,而谋臣勇将又如雨如云,乃后则西不能过平凉,东不能渡长江,以其始则言扶明,而继乃背明故也。入衡自帝后,不特郑经与耿、尚为之灰心,即夏国相、马宝等此时亦有口难言矣。”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其次是军事战略的失误。当其极盛之时,夏国相指出:清朝定鼎已近三十年,各省布置,渐归完善,方今苏、浙、闽、粤为精华所萃,须分扰各省,并与耿、尚二王会合,各起兵北上,则大事定矣;而吴三桂徒欲计出万全,一意要先入四川,取成都以为基本,一心以成都为帝都,遂坐失时机,及至酿成败局。
吴三桂明明是明朝叛逆,却要打起“复明”的旗帜,“趁人心思明之际”以举事;又迫于清廷的压力,演出了缅甸擒杀永历的一幕。第十四回《蓖子坡永历皇被缢》,将吴三桂的矛盾心理,刻画得入木三分。
进兵缅甸,擒获永历帝,吴三桂以为立下不世之功,不想却给自己出了一道难题——如何处置永历帝。从一方面讲,自己昔日曾为明臣,若不杀永历皇,恐难泯清朝的猜疑;而从另一方面讲,身为明朝的叛逆,若留下明裔,自己亦不能安枕。斩草留根,恐春来必发;杀之,又恐人言可畏。于是便要装出杀永历皇是由于朝旨敦促,不干自己之事的样子。为了求得更佳的效果,吴三桂欲“叩谒”永历帝,以阳示其哀怜之意,与不得已之心。此念一出,便带出了叩谒之时该用何朝衣冠,该行何朝礼法之类的问题:自己已为清国藩王,如衣清装,即无以解释人心;若衣明服,又怕当时朝廷知道,如何了得。可谓矛盾重重,无法妥善解决。在这两难之际,心腹夏国相出主意道可以衣清装叩见,且其今则为王,永历今已为俘,平揖可矣,吴三桂皆以为然。
最有戏剧性的是,吴三桂与夏国相商议好的处置永历之法,却遭到了爱妾陈圆圆的强烈反对。她借“登楼北望”发挥道:“妾北方人也,望家乡耳。”又引著名的丘迟《与陈伯之书》,道是“廉颇之思赵将,吴子之泣西河,故国怀念,英雄且有之,况妾一小儿女耶?”陈伯之原为齐江州刺史,降梁后复叛奔魏。丘迟作书喻之,陈伯之遂降。《与陈伯之书》有“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之句,可与圆圆“故国怀念,英雄且有之”相应;然书中又有“霜露所均,不育异类;姬汉旧邦,无取杂种。此虏僭盗中原,多历年所,恶积祸盈,埋至焦烂”及“将军鱼游于沸鼎之中,莺巢于飞幕之上,不亦惑乎”之句,充溢着民族主义的情绪,尤其刺中吴三桂的痛处,非怪他要“听罢默然”了。当圆圆忽听三桂说“将往叩见故君”时,便故作惊道:“崇祯帝尚在耶?”因为对三桂来说,他的“故君”只能是被他出卖了的崇祯帝;作为“朱明遗裔”的永历帝,吴三桂是不好称作“故君”的。圆圆又明确指出,对于今已被擒的永历帝,如果怀有“抚存朱明遗裔,顾念朱明江山”的志向,则见之可也;否则,徒然自讨没趣。三桂不听,随穿清服欲出,圆圆又道:“永历若见此衣装,必诧为异事矣。昔已擒之,今又谒之,王爷此行,实为可异。”并以自己昔日犹知不屈之事激之,使三桂赧然怀羞而去。
这一段机锋相激的对话,将陈圆圆的民族气节和深明大义,表现得淋漓尽致。需要补充的是,陈圆圆形象的塑造,是《吴三桂演义》最出色的成就,足以证明它不是宣传某种政治观点的时代号筒,而是成熟的艺术佳作。自序云:“历来亡国,其后宫每多嬖人,然圆圆、莲儿皆能谏其君以义。”又云:“所纪莲儿之绝粒,圆圆之为尼,亦见吴氏宫府内外无一亡国之人,而吴氏之自亡也。”展现了以往讲史小说所没有的新历史观。小说将陈圆圆写得极有正气,当吴三桂将赴滇中,陈圆圆不愿同行,道:“数年以来,东西南北无所适,只任人迁徙,既不能从一而终,后世将以妾失身于贼,又复赧然人世,何以自明?”简直就是对吴三桂的辛辣讥讽;三桂义子王辅臣为释清廷疑心,建议趁福王将相不和,攻取南京以立功,陈圆圆谏道:“无论南京未易收功,且未有诏命,遽然兴师,于故主为背本,于新朝则为侵权。背本则受千秋之唾骂,侵权则受朝廷之谴责,几不可也。”显示了清醒的政治远见。后文写李成谋刺三桂不果,圆圆趁机进谏道:“今大王虽有功于朝廷,而百姓实无颂德者,愿大王力图补救末路,慎勿恃势自矜也。妾敢决国中人与大王仇者,尚恒河沙数,伏愿大王力补前衍。”圆圆临终,又遗书以谏三桂,明责三桂之误云:“大王当国破家亡之际,只坐视以贻误事机,迨事不可为,始借力外人,以伸一时之忿,此大王之深误也。当敌军既进,神京亦亡,国号迁移,而有天沉地惨之变,大王不于此时号召人心,以佑明室,复为敌驰驱,马足纵横于汴梁川楚之间,爰及缅甸,此时此际,明裔固亡,汉祀亦斩,此又大王之又误者也……今大王如欲保功名,存富贵,自可卸兵权,终老林下,宁受万年之唾骂,犹得一日之安闲,此范蠡与大夫种之事,可为前车也;然或嫌疑未释,则孤身远引,其势益危。大王苟不能低首下心,抑亦早为之计,迁延累日,噬脐之悔,岂复能言。”都可见出她不凡的识见。小说最后写陈圆圆临死时自叹:“古人称美人为倾国倾城,实则人主自倾之,与美人何与?褒姒足以危周幽,而后妃反足以助文王。妾承大王之宠幸久矣,今幸早十年;若是不然,恐大王设有不韪,后世将以妾为口实矣。”是对“女人祸国”论的批判,也是晚清妇女解放的潮流的折射。
(欧阳健)
注 释
[1].吴三桂:明末辽东总兵,驻守宁远,抵御清军。李自成占北京后,招其降,不从。旋引清军入关,合兵击败李自成,被多尔衮封为平西王。
[2].永历帝:朱由榔,桂王朱常瀛的第四子。隆武二年(1646),在肇庆由广西巡抚瞿式耜等拥立,称监国,旋称尊号,建元永历。康熙元年(1662)被入缅清军俘获,杀害于昆明。
[3].解释:消解、释放。
[4].鼎革:改朝换代。
[5].骈首:斩首。
[6].章京:清代八旗军职,如参领称甲喇章京,佐领称牛录章京。
[7].奉其正朔:正,一年的开端;朔,一月的开端。改朝换代,都要重定正朔。奉其正朔,这里指有人遵奉明朝的正朔,承认明朝的正统地位。
[8].圆圆:即陈圆圆。原名邢沅,字畹芬。姑苏名妓,色艺擅一时。崇祯初为田畹歌妓,后赠吴三桂。李自成破京师,掳圆圆。攻破李自成后,圆圆复归三桂。吴三桂为滇王,圆圆随往,以女道士卒于云南。
[9].与陈伯之一书:指丘迟招降陈伯之的《与陈伯之书》。书中向他晓之以利害,告之以危局,有“将军鱼游于沸鼎之中,燕巢于飞幕之上”的名句;动之以乡情,有“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驾乱飞”之佳句。感于此书,陈伯之终于归降。
[10].叠应方面:掌管着一个方面、一个地区的大权。
洪仁发误走张嘉祥钱东平重会胡元炜
黄小配
——《洪秀全演义》第十回(节选)
话说冯云山已定下计策,要赚斩乌兰泰,洪秀全便依计而行。云山即辞回罗大纲营里,调动人马,策应洪军。秀全送云山去后,随唤韦昌辉,嘱令如此如此,又唤黄文金,嘱令如此如此。两人得令去后,秀全便亲领中队为前部,专待乌军。
且说乌兰泰已到了一天,扎营已定,却不见洪秀全动静,便向参谋张奋扬问计。张奋扬道:“彼军起旗,本宜速进,今却不动,其中或者有诈,大人恐不宜轻举。”乌兰泰笑道:“小丑跳梁,有何妙计,以某从军多年,百万之众,某且不惧,何况一洪秀全,某当亲自擒之。”张奋扬道:“某所虑者,永安州城耳!永安绝无险要,且东邻象州,西界桂平,又是四战之地,恐贼军必垂涎此地,以趋桂平,又将奈何?”乌兰泰道:“公言甚是!但本军仅三千人,只足当洪秀全之数,若再分兵以守永安,实非良策。今向军门 [1] 随后出矣,永安料必无虞。况秀全尚在前敌,岂能遽至永安耶?某若以全军迎之,秀全一败,即广西皆安矣。何必多虑?”张奋扬听罢,暗忖自己所言,志在全军退守永安,今见主将不从,更不敢再说,只得辞出帐来。乌兰泰便令都司陈国栋、协领国恩为前部,望洪军杀来。谁想两军对圆,秀全深沟高垒,只选精锐三百人压住阵脚,全军却伏在营里,屹然不动。陈国栋见其所发枪弹,全不中要害,又见秀全绝无动静,便向国恩道:“张奋扬久参军幕,料事多才,今敌军如此动静,不可不防!”国恩听罢,便令陈国栋独当前面,却自来见乌兰泰,禀报情形。乌兰泰怒道:“凡攻营拔寨,一鼓作气,迟则军心懈矣,速回去尽力攻营,如有退后者,立依军法!”国恩无奈,便跑回前军。陈国栋竭力攻营,当下洪秀全见敌军来势渐猛,便令军士还枪接战。胡混战了一会,只见秀全领军望西而逃。陈国栋便同国恩领军随后追赶。这时乌兰泰听得前军得胜,便号令一声,率大队前进,正到阵前,只见洪军旌旗纷纷变换,忽改后军为前军,绕东而来,却打着黄文金的旗号。乌兰泰急令分军,以陈国栋、国恩会追洪秀全,然后单迎黄文金接战。不料黄文金这一支军如生龙活虎,望乌兰泰本军弹如雨下,乌兰泰正在酣战,忽流星马飞报祸事,早有探子闯至面前报:“向提督大军未到江口,今有流贼罗大纲,用冯云山之计,率大队径取永安州去了。城池紧急,特来报知。”那乌兰泰听了,吓得几乎坠马。回顾张奋扬叹道:“果不出足下所料,永安若失,何处可归?不如退兵!”便传令陈国栋、国恩先退,自己亲自断后。不提防洪秀全、黄文金分头赶来,军士皆无心恋战,各自逃命,中弹下马者,不计其数。乌兰泰便死命奔逃,忽然前部喊声大振,皆呼天叫地。原来迤西一军,飞走横贯而来,为首的却是韦昌辉。陈国栋、国恩勉强接战,协领国恩措手不及,面颊上早中一流弹,翻身落马而死。陈国栋吃了一惊,望后便退。此时欲回永安,已被韦昌辉截住,不能冲出。后面洪、黄两支人马又卷地追来,杀得乌军全无队伍,逃的逃降的降,乌兰泰立杀数人,却阻止不住。此时,洪、韦、黄三路逼住,乌兰泰料然回不得永安,便令向西而逃。陈国栋顾不得军士,急令亲信百人,保护乌兰泰透出重围,张奋扬即对陈国栋道:“我一头走,他一头追,究非长策,望足下保乌帅先行,后兵我自当之。”说罢,就率败残的五百人,死力抵御洪秀全,乌兰泰已自走去。可怜张奋扬一个谋士,以众寡不敌,竟力尽自刎而亡。后人有诗叹道:
十年帷幄赞军营,转助强胡拒汉兵;
回首孤坟荒草里,幽魂空绕永安城。
自张奋扬殁后,五百军人纷纷逃散,秀全一一招降,皆用好言安慰。见乌兰泰逃走已远,便移兵望永安州而来。
按下慢表。先说乌兰泰自得张奋扬抵御一阵,才逃得性命,计部下三千军士,只剩二百余人,或是手无寸铁,或是焦头烂额,乌兰泰心中十分忿恨。时已夕阳西下,刚行至一处,但见树木丛森,却分不出路径。便问左右:“此处是何所在?”左右有识得路径的答道:“此处地名斜谷,过了这所山林,便有小路通出江口。”乌兰泰道:“贼军党羽甚多,我正好从小路奔走。”便令从斜谷行来,约行十里许,见山路狭隘,原来乌兰泰正自心慌,忽一声号炮,听得呼道:“害民贼快来送死!”说犹未了,枪弹纷纷飞下来。冯云山亲领三百人埋伏斜谷,截住去路,乌兰泰料知中计,急传令退后。不料枪声响处,纷纷从树林里击来,乌军只剩二三百败残军士,已是子药俱尽,并不能还放一枪,只好束手待毙,更不知云山人马多少。正自心慌,又见山路崎岖,行走不便,只见枪声又渐渐逼近,乌兰泰不觉仰天叹道:“可怜带兵数十年,今日却丧在此地矣!”说犹未了,脑袋上正中一流弹,大叫一声,倒在马下。陈国栋急下马相救,乌兰泰道:“受伤已重,料难再生,救亦无益。足下速速回去,再请救兵罢了!”陈国栋犹不忍行。忽然乌兰泰大叫一声,口吐鲜血而死。陈国栋便欲夺回尸首。不料冯云山所领数百人,已自追至,陈国栋急得策马落荒而走。冯云山杀散余众,便令收军,于路上得了乌兰泰尸首,后来命军士以礼厚葬之。并题其墓曰:“清故都统乌兰泰之墓。”后人有诗叹曰:
奋勇驰驱去,貔貅②出粤东;将军空自战,斜谷叹孤穷。
枉握兵符重,其如汉祚隆?至今浔水上,夜夜泣西风!
当下云山自全军得胜之后,乘夜驱回永安。可巧洪秀全大兵已到,便到营中谒见洪秀全。行间忽见永安城上,旌旗齐整,秀全正在惊疑,冯云山道:“此罗大纲兵也,是预早安排定的,想已袭得永安城矣。”秀全大喜。便令进城相见,云山先令人报知罗大纲,预备迎接秀全,即令云山先行。韦昌辉仍统二千人,在城外驻扎,分布犄角,自己却与黄文金同行。行不数里,早见罗大纲列队相迎,秀全立即下马相见,同进永安城去。但见城内人民,俱备酒食迎接,原来居民久苦烦苛,今见洪秀全竖起伐罪救民的旗号,谁不欢喜!秀全一一抚慰毕,随到罗大纲营里,一面出榜安民;一面安排功劳簿,论功庆贺。云山进道:“今城池已得,惟州官逃遁,必到向荣那里催取救兵,我据孤城以待战,非长策也,宜乘胜由江口窥桂平,以接应石达开与杨秀清,实为上策!”秀全甚然其计,即令罗大纲部下赖世英,领本部一千人坐守永安,兼运粮草。随令韦昌辉为先锋,却令罗大纲原部不下万人,申明号令,严整旌旗,大队望江口进发。
且说提督向荣,自领了巡抚周天爵之命,要接应乌军,兼敌洪秀全。便令总兵张敬修为前锋,记名提督张必禄为合后。正在督兵驰下,不料前途探马报到,乌军全军覆没,都统乌兰泰、协领国恩已阵亡、都司陈国栋不知下落,现永安城池失守,洪军大队正望江口来也!向荣听罢,呆了半晌,张敬修道:“洪军既胜,锐气百倍,又兼罗大纲之众,未可轻敌,不如回见周巡抚再商行止。”向荣道:“广西精锐,尽在本军,若不战而回,人心益乱,不如先图规复永安,以镇民心。若是不然,洪氏大势益盛,广西危矣!”便不从张敬修之言,即下令趋救永安。忽又流星马报称,石达开一军已从梧州上游蜂拥而来。向荣大惊道:“此时若趋永安,恐腹背受敌矣!不如回桂平以待敌军。”遂改令俱回桂平去。
原来石达开在广西,最得人心,所过望风投顺。那日大军正到昭平境界,忽听得富川一带,有流贼张嘉祥为乱,现在向荣正分兵剿捕。石达开得了这个消息,便与洪仁发、谭绍洸相议,绍洸道:“向荣若是分军,何不急攻桂平?”达开道:“洪哥哥正乘胜由江口进兵,何忧桂平不下。惟张嘉祥乃广东高要人也,向随叔父经商广西,自以行为无赖,被叔父逐出,遂投绿林,结草为盗。后杀盗首,而取其女,旋因手下不服,逃至富川,今复结众,扰乱乡民。此人与弟曾有一面交情,素知他骁勇善战,唯是热心官阶,性情反复,若遇向荣,彼必投降,实为心腹之患。我不如先罗致之,可用则用,不可用则杀之,以绝后患。但昭平正当冲要之地,弟却不便离营而去,不知谁人愿替某一行?”洪仁发道:“弟愿当此任。”谭绍洸急止道:“仁发兄弟性急,恐不宜独当一面。”仁发大怒道:“秀全兄弟还不敢说某一句闲话,汝何人?敢小觑我耶?若不叫我当此一任,我便要逃回广东去矣。”绍洸道:“汝回广东去,干人甚事?”二人正在相争,达开急劝解道:“彼此都为公事,何苦争气?究竟仁发兄弟先说,就令仁发前往便是。”说罢,便令仁发领本部一千人往取富川,并嘱咐道:“军行须戒任性,若遇张嘉祥,当招之使降,次则擒他回来,石某自有主意。不然则杀之,休令他逃去!我在此敬候捷音,倘有缓急,飞报前来可也。”仁发领命,便欢喜而行。
且说张嘉祥自从逃至富川,竟聚集三五百人,打家劫舍。听得向荣要兴兵来剿,忽向军未到,洪仁发先自到了。张嘉祥惊道:“如何石达开亦有这般神速也?”便聚手下商议道:“我辈麕集 [2] 绿林,终非长策,如乘此机会杀败洪仁发,立些功劳,向官军投顺,图个衣顶荣身,岂不甚好?”众人齐道:“大哥言之有理,就这个主意便是!”张嘉祥大喜,便督率手下专候洪仁发。不料洪仁发虽然性急,还自有些分寸,竟向军中传令道:“我们兄弟,你可知道秀全兄弟和韦昌辉、黄文金,那里杀败乌兰泰,夺了永安城,威声大振,早得了头功。我们这会如果不能拿住张嘉祥,便算失了体面,怎好见人?这会务要奋心协力,把他拿得,杀的寸草不留,才显得我们本领。”三军齐声应道:“不劳说得,我们听号令!”洪仁发喜得手舞足蹈,果然领了那一千人马,望张嘉祥巢穴杀来。张嘉祥见仁发来势凶猛,便当先迎战。不提防仁发一千人不事纪律,纷纷乱进,枪声乱鸣,嘉祥手下的党羽,一来寡不敌众;二来又当不得这般猛势,各先逃避,洪军如乘风破浪,直进军心,反把张嘉祥困住,嘉祥料不能脱身,急生一计,下马向仁发投降,连左右护卫,统通二三十人,都被洪仁发留住。仁发正自得意,不觉哈哈大笑道:“可笑石达开兄弟,把姓张的一番夸奖,今日却是束手受缚也。”嘉祥道:“仁发我的父,哪里知道张某起这一路兵,正欲接应你们,由富川取平乐府城,投顺洪军,共图大事,故此不战就擒耳。”仁发听了这话,心内一想,暗忖道:秀全兄弟戒我卤莽,石兄弟又说得张姓的如此能战,这回又擒得如此容易,或者有点蹊跷,也未可知?便回嗔作喜道:“我也听得石兄弟说过,和你有一点交情,要招你回去,同谋大事。只是我心上还信你不过,恐你反投清军,却又怎好?”嘉祥反笑道:“怪得人人说你卤莽,端的不错。”仁发怒道:“我如何卤莽,你且说来!”嘉祥道:“张某若要投顺清兵,不在富川起乱了。张某不过要立点功劳,才好见你们兄弟;你若不信,今清兵将到富川,待我招齐旧部,杀退清兵,斩将搴旗,以表真心,倒是容易,只怕没有这等度量。”仁发听罢,心内本加愤怒,这回想怎好被这人小觑我。便向嘉祥道:“你若果是有这般真心,我自然有这般大量,你须留下你的兄弟作抵挡,你且去来。”嘉祥一听,忙谢一声,急的如飞而去。时族弟洪容海在旁进道:“张嘉祥那厮,达开说他性情反复,今他神色不同,此去定不回矣。”仁发道:“怎好以不肖之心待人,想两天内必有消息也。”不料过了两天,不知逃到哪里,绝不见张嘉祥有些动静。洪仁发大怒,便要进兵再拿张嘉祥。洪容海急止道:“张贼未必可拿,清军又是将至,且恐误了石兄弟进兵的时期,不如回去,再行设法。”仁发无奈,只得押了留下的二三十人,传令退兵。路上痛恨张嘉祥,咬牙切齿的骂道:“此后如见了张嘉祥,必以死命搏他!某与他誓不干休也。”当下且行且恨,急回桂平缴令。石达开急的出营迎接。仁发把留下的二三十人献上,达开急问道:“曾拿得张嘉祥回来没有?”仁发初犹满面通红,不忍说出。达开再问一声,仁发道:“人是拿得的,只是洪某不慎,被他留下这些兄弟,托说投附我们,要先杀清军以表真心,因此被他逃去了。”达开听了,顿足叹道:“石某当初说怎么话来?素知那厮虽是骁勇,实毫无信义。今他宁负义断送二三十名兄弟,反要单身逃去,今后我们反多一敌手矣。”时谭绍洸冷笑不止。仁发又羞又恼,达开恐仁发不好意思,急安慰道:“好兄弟休要激愤,待再有机会,石某定能擒他,不过稍待时日耳。”仁发道:“何消说得?我若再遇他时,怎肯干休,誓拿此人,以雪今日之恨!”说罢,石达开便向那张嘉祥留下的二三十人说道:“张贼无义,陷了你们,却自逃去,你们今愿降否?”那二三十人一齐答道:“倘仗大义,留得残生,誓杀张贼以报,断不失信也!”达开大喜,便招降那二三十人,仍令洪仁发统领前军望桂平进发,果然与秀全两军会合于桂平。向荣退保桂林,又被杨秀清会杀一阵,广西越加紧急,此是后话,按下慢表。
本篇选自《洪秀全演义》中第十回。作者黄小配。此书仅写了五十四回,对太平天国起义和太平天国人物表示了无限的崇敬,给予了高度的评价。书未完,黄小配被军阀陈炯明杀害。
本篇主要写了两个战事:计赚乌兰泰;误走张嘉祥。作者成功地吸取传统的写作技法,使人物形象跃然纸上,在行文上也极有章法。
小说写道:乌兰泰领大队清军扎营江口,与洪秀全义军对垒,却迟迟不见洪军动静。参谋张奋扬预感其中有诈,建议不要轻动。乌兰泰自恃人多势众,意欲生擒洪秀全。张奋扬又进一步规劝兵退永安,扼住洪军咽喉,但乌兰泰不从。小说到此,一个深谋远虑,谨慎周密,料事如神的谋士形象渐露端倪。但乌兰泰刚愎自用,不纳良言之性格也初见头角,此为乌兰泰失败埋下伏笔。小说继续写道,乌兰泰派都司陈国栋,协领国恩攻城。洪秀全深沟高垒,屹然不动。国恩感觉不妙,便向国栋说:“张奋扬久参军幕、料事多才,今敌军如此动静,不可不防”。并将情形禀告乌兰泰。乌大怒,令二人立即竭力攻城。小说到此为故事的发展阶段,从国恩口头再次印证张奋扬的“料事多才”,而乌骄傲自大,刚愎自用之性格已更加鲜明。以下情节为高潮部分,果不出张奋扬所料,洪秀全佯装弃城西逃,乌兰泰自以为得胜,便率军西进,不料正中冯云山之计,被迎头痛击,又有探子忽报罗大纲率兵径取永安城。乌兰泰听了,吓得几乎坠马,方知张奋扬所料果神,作品到此,进入高潮,从乌兰泰的悔过之中又一次凸显了张奋扬精明练达、老谋深算的“谋事之才”。但事已晚矣,乌军被洪军一阵痛杀,一败涂地,张奋扬为保乌帅突围,率军死敌洪秀全,最后终以寡不敌众,自刎而死。
在这段描写中,作者运用对比手法,多方映衬,使人物性格分外鲜明。这里有傲慢轻敌的乌兰泰与谨慎精细的张奋扬的反比,也有冯云山的神算与张奋扬“多才”的正比,同时还间以协领国恩等人的佩服、乌兰泰败后的悔悟,映衬出张奋扬超人的智慧谋略。高才不得明主,其悲剧结局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小说中的人物描写,处处注意映衬,时时着力对比,人物塑造得非常成功。
接下来的战事是“洪仁发误走张嘉祥”。作者把人物性格放在激烈的矛盾冲突之中刻画,使之通过对比更加鲜明。
此段故事有两次冲突。其一:石达开早想除掉广西流寇张嘉祥。洪仁发自告奋勇,当即请缨。谭绍洸却急忙阻止说:“仁发兄性急,恐不宜独当一面”。很明显,谭十分了解洪仁发的秉性,从大局出发直言相陈,而这正触着洪仁发的痛处,使他不由地“大怒”。几句争吵,把洪仁发鲁莽任性、争强好胜的性格特点表现了出来。其二,洪仁发出兵,前有绍洸相激,后有达开授意,自然踌躇满志,志在必得。他号令众军奋心协力,拿住张嘉祥,不然“便算失了体面,怎好见人”。谁知事有凑巧,张嘉祥见洪军来势甚猛,不可抵挡,便心生一计,下马求降,束手就擒。胜利来得如此容易,洪仁发不由地飘飘然起来。张嘉祥熟知仁发的脾性,先是顺水推舟,说自己正想杀败清兵,尔后归顺洪军。洪仁发真的“回嗔作喜”,信以为真。既而,张嘉祥直言相激,说洪仁发鲁莽,没肚量,又假惺惺地表示,如若洪仁发放他回去,他将“招齐旧部杀退清兵、斩将搴旗,以表真心”。在几句巧言花语之后,洪仁发为表“肚量”,将张嘉祥放虎归山,给起义事业铸成大错。在这场冲突中,张嘉祥与洪仁发的较量主要是心理性格的较量,张嘉祥抓住了洪仁发性格的弱点,有的放矢,步步利诱,终使洪仁发入了圈套。一个巧言令色、性情反复;一个鲁莽轻信,喜怒无常,二者相互对比映衬,性格更加鲜明。
(张成全)
注 释
[1].军门:对清代提督总兵加提督衔者之尊称。
[2].麕集:即聚集。“麕”通“群”。
就关书负担访姻亲买职吏匿金欺舅父
黄小配
——《廿载繁华梦》第一回
喂!近来的世界,可不是富贵的世界吗?你来看那富贵的人家,寝不尽的高堂大厦,爱不尽的美妾娇妻,享不尽的膏粱 [1] 文绣。快乐的笙歌达旦,趋附的车马盈门。自世俗眼儿里看来,倒是一宗快事!俗语说得好,道是:“富无三代享”。这个是何原故呢?自古道:“世族之家,鲜克由礼 [2] 。”那纨掞 [3] 子弟,骄奢淫佚,享得几时?甚的欺瞒盗骗,暴发家财;尽有个悖溺的时候;不转眼间,华屋山邱,势败运衰,便如山倒。回头一梦,百年来闻的见的,却是不少了。
而今单说一位姓周的唤作庸祐,别号栋臣。这个人说来,倒是广东一段佳话。若问这个人生在何时,说书的人倒忘却了。犹记得这人本贯是浙江人氏,生平不甚念书。问起爱国安民的事业,他却分毫不懂。惟是弄功名,取富贵,他还是有些手段。常说道:“富贵利达,是人生紧要的去处,怎可不竭力经营?”以故他数十年来,都从这里造工夫的。他当祖父在时,本有些家当,到广东贸易多年,就寄籍南海那一县。奈自从父母没后,正是一朝权在手,财产由他挥霍,因此上不多时,就把家财弄得八九了。还亏他父兄在时,交游的还自不少,多半又是富贵中人,都有些照应。就中一人唤做傅成,排行第二,与那姓周的,本有个甥舅的情分,向在广东关部衙门里当一个职分,唤做库书。论起这个库书的名色,本来不甚光荣。惟是得任这个席位,年中进项,却很过得去。因海关从前是一个著名的优缺,年中措办金叶进京,不下数万两,所以库书就凭这一件事经手,串抬金价,随手开销,或暗移公款,发放收利,其余种种瞒漏,哪有不自饱私囊的道理?故傅成就从这里起家。年积一年,差不多已有数十万的家当。那一日猛听得姐丈没了,单留下外甥周庸祐,赌荡花销,终没有个了期;看着他的父亲面上,倒要周旋他一二,才不愧一场姻戚的情分。况且库书里横竖要用人的,倒不如栽培自己亲朋较好。想罢,便修书一封,着周庸祐到省来,可寻一个席位。这时周庸祐接了舅父的一封书,暗忖在家里料然没什么好处,今有舅父这一条路,好歹借一帆风,再见个花天锦地的世界,也未可定。便拿定了主意,把家产变些银子傍身,草草打叠些细软,往日欠过亲友长短的,都不敢声张,只暗地里起程,一路上登山涉水,望省城进发。还喜他的村乡,唤做大坑,离城不远,不消一日,早到了羊城 [4] 。但见负山含海,比屋连云,果然好一座城池,熙来攘往,商场辐辏,端的名不虚传。周庸祐便离舟登岸,雇了一名挑夫,肩着行李,由新基码头,转过南关,直望傅成的府上来。到时只见一间大宅子,横过三面,头门外大书傅寓两个字,周庸祐便向守门的通个姓名,称是大坑村来的周某,敢烦通传去。那守门的听罢,把周庸祐上下估量一番,料他携行李到来,不是东主的亲朋,定是戚友,便上前答应着;一面着挑夫卸下行李,然后通传到里面。当下傅成闻报,知道是外甥到了,忙即先到厅上坐定,随令守门的引他进来。周庸祐便随着,先进头门,过了一度屏风,由台阶直登正厅上,早见着傅成,连忙打躬请一个安,立在一旁。傅成便让他坐下,寒暄过几句,又把他的家事与乡关风景,问了一会,周庸祐都糊混答过了。傅成随带他进后堂里,和他的妗娘 [5] ,及中表兄弟姐妹,一一相见已毕,然后安置他到书房里面。看他行李不甚齐备,又代他备置多少衣物,一连两天,都是张筵把盏,姻谊相逢,好不热闹。
过了数天,傅成便带他到关部衙里,把自己经手的事件,一一交托过他,当他是个管家一样,自己却在外面照应;就把一个席丰履厚的库书,竟像他一人做起来了。只是关部的库书里,所有办事的人员,都知周庸祐是居停的亲眷,哪个不来巴结巴结?这时只识得一个周庸祐,哪里还知得有个傅成?那周庸祐偏又有一种手段,却善于笼络。因此库书里的人员,同心协谋,年中进项,反较傅成当事时,加多一倍。光阴似箭,不觉数年,自古道:“盛极必衰。”库书不过一个书吏,若不是靠着侵吞鱼蚀,试问年中如许进项,从哪里得来?不提防来了一位姓张的总督,本是顺天直隶的人氏,由翰林院出身,为人却工于心计,筹款的手段,好生了得。早听得关部里百般舞弊,叵耐 [6] 从前金价很平,关部入息甚丰,是以得任广东关部的,都是皇亲国戚,势力大得很,若要查究,毕竟无从下手。不如舍重就轻,因此立心要把一个库书,查办起来。当下傅成听得这个风声,一惊非小,自念从前的蓄积,半供挥霍去了,所余的都置了产业,急切间变动却也不易;又见查办拿人的风声,一天紧似一天,计不如走为上着。便把名下的产业,都糊混写过别人,换了名字,好歹规避一时。间或欠人项款的,就拨些产业作抵,好清首尾。果然一二天之内,已打点个停停当当,其余家事,自然寻个平日的心腹交托去了。正待行时,猛然醒起关部里一个库书,自委任周庸祐以来,每年的进项,不下二十万金,这一个邓氏铜山 [7] ,倒要打点打点。虽有外甥在里面照应将来,但防人心不如其面。况且自己去后,一双眼儿,看不到那里,这般天大的财路,好容易靠得住,这样是断不能托他的了。只左思右想,总没一个计儿想出来。那日挨到夜分,便着人邀周庸祐到府里商酌。
周庸祐听得傅成相请,料然为着张总督要查办库书的事情了。肚子里暗忖道:“此时傅成断留不得广东。难道带得一个库书回去不成?他若去时,乘这个机会,或有些好处。若是不然,哪里看得甥舅的情面?倒要想条计儿,弄到自己的手上才是。”想罢,便穿过衣履,离了关部衙门,直望傅成的宅子去。这时傅成的家眷,早已迁避他处,只留十数使唤的人在内。周庸祐是常常来往的,已不用通传,直进府门到密室那里,见着傅成,先自请了一个安,然后坐下。随说道:“愚甥正在关部库书里,听得舅父相召,不知有什么事情指示?”傅成见问,不觉叹一口气道:“甥儿,难道舅父今儿的事情,你还不知道么?”周庸祐道:“是了,想就是为着张大人要查办的事,只还有愚甥在这里,料然不妨。”傅成道:“正为这一件事,某断留不得在这里。只各事都发付停妥,单为这一个库书,是愚舅父身家性命所关系。虽有贤甥关照数目,只怕张大人怒责下来,怕只怕有些变动,究竟怎生发付才好?”周庸祐听罢,料傅成有把这个库书转卖的意思。暗忖:“张总督这番举动,不过是敲诈富户,帮助军糈。若是傅成去了,他碍着关部大臣的情面,恐有牵涉,料然不敢动弹。且自己到了数年,已积余数万家赀,若把来转过别人,实在可惜!倘若是自己与他承受,一来难以开言,二来又没有许多赀本,不如催他早离了省城,哪怕一个库书,不到我的手里?就是日后张督已去,他复回来,我这时所得的,料已不少!”想罢,便故作说道:“此时若待发付,恐是不及了!实在说,愚甥今天到总督衙里,打听事情,听得明天便要发差拿人的了。似此如何是好?”傅成听到这里,心里更自惊慌,随答道:“既是如此,也没得可说,某明早便要出城,搭轮船往香港去。此后库书的事务,就烦贤甥关照关照罢了。”说罢,周庸祐都一一领诺,仍复假意安慰了一会。是夜就不回关里去,糊混在这宅子里,陪傅成睡了一夜。
一宿无话,越早起来,还未梳洗,便催傅成起程。立令家人准备了一顶轿子,预把帘子垂下,随拥傅成到轿里,自己随后唤一顶轿子,跟着傅成,直送出城外面去。那汽船的帐房,是傅成向来认得的,就托他找一间房子,匿在那里;再和周庸祐谈了一会子,把一切事务,再复叮咛一番,然后洒泪而别。慢表周庸祐回城里去,且说傅成到了船上,忽听得钟鸣八句,汽筒响动,不多时船已离岸,浪鼓扬轮,直望香港进发。将近夕阳西下,已是到了。这时香港已属英人管辖,两国所定的条约,凡捉人拿犯,却不似今日的容易。所以傅成到了这个所在,倒觉安心!便寻着亲朋好友住些时。只念着一个库书,年中有许多进项,虽然是逃走出来,还不知何日才回得广东城里去?心上委放不下。况且自己随行的银子,却是不多,便立意将这个库书,要寻人承受。偏是事有凑巧,那一日,正在酒楼上,独自酌酒,忽迎面来了一个汉子,生得气象堂堂,衣裳楚楚,大声唤道:“傅二哥,几时来的?”傅成举头一望,见不是别人,正是商人李德观。急忙上前相见,寒暄了几句,李德观便问傅成到香港,是什么原故?傅成见是多年朋友,便把上项事情,一五一十的,对李德观说来。德观道:“老兄既不幸,有了这宗事故,这个张总督是见钱不眨眼的,若放下这个库书,倚靠别人,恐不易得力,老兄试且想来!”傅成道:“现小弟交托外甥周庸祐,在内里打点,只行程忙速,设法已是不及了;据老兄看来,怎么样才好?”李德观道:“足下虽然逃出,名字还在库书里,首尾算不得清楚。古人说:‘一不做,二不休。’不如把个库书让过别人,得回银子,另图别业,较为上策!未审尊意若何?”傅成道:“是便是了,只眼前没承受之人,也是枉然。”德观道:“足下既有此意,但不知要多少银子?小弟这里,准可将就。”傅成道:“彼此不须多说,若是老兄要的,就请赏回十二万两便是。”德观道:“这没打紧,但小弟是外行的,必须贵外甥蝉联那里,靠他熟手,小弟方敢领受。”傅成道:“这样很易,小弟的外甥,更望足下栽培,待弟修书转致便是。”德观听了,不胜之喜。两人又说了些闲话,然后握手而别。
不想傅成回到寓里,一连修了两封书,总不见周庸祐有半句回复,甚觉得奇异,暗忖甥舅情分,哪有不妥?且又再留他在那里当事,更自没有不从,难道两封书总失落了不成!一连又候了两天,都是杳无消息,李德观又来催了几次,觉得没言可答,没奈何,只得暗地再跑回省城里,冒死见周庸祐一面,看他怎么原故。谁想周庸祐见了傅成心里反吃一惊,暗忖他如何有这般胆子,敢再进城里来?便起身让傅成坐下,反问他回省则甚?傅成愕然道:“某自从到了香港,整整修了几封书,贤甥这里,却没一个字回复,因此回来问问。”周庸祐道:“这又奇了,愚甥这里,却书信连影儿也不见一个,不知书里还说什事,可不是泄漏了不成?”傅成见他如此说,便把上项事情,说了一遍。周庸祐道:“这样愚甥便当告退。”傅成听罢惊道:“贤甥因何说这话?想贤甥到这里来,年中所得不少,却不辱没了你,今某在患难之际,正靠着这一副本钱逃走,若没有经手人留在这里,他人是断不承办的了。”周庸祐道:“实在说,愚甥若不看舅父面上,早往别处去;恐年中进项,较这里还多呢!”傅成听到这语,像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来,便负气说道:“某亦知贤甥有许大本领,只惜屈在这里来。今儿但求赏脸,看甥舅的面上就是了。”周庸祐道:“既是这样,横竖把个库书让人,不如让过外甥也好。”傅成道:“也好,贤甥既有这个念头,倒是易事;只总求照数交回十二万两银子才好!”周庸祐道:“甥这里哪能筹得许多?只不过六万金上下,可以办得来。依舅父说,放着甥舅的情分,顺些儿罢!”傅成听罢,见他如此,料然说多也不得,只得说了一回好话,才添至七万金。说妥,傅成便问他兑付银子。周庸祐道:“时限太速,筹措却是不易。现在仅有银子四万两上下,舅父若要用时,只管拿去,就从今日换名立券,余外三万两,准两天内汇到香港去便是。愚甥不是有意留难的,只银两比不得石子,好容易筹得,统求原谅原谅,愚甥就感激的了!”当下傅成低头一想,见他这样手段,后来的三万两,还恐怕靠不住;只是目前正自紧急,若待不允,又不知从哪里筹得款项回去?实在没法可施,勉强又说些好话。奈周庸祐说称目前难以措办,没奈何,傅成只得应允,并嘱道:“彼此甥舅,哪有方便不得?只目下不比前时,手上紧得很,此外三万两,休再缓了时日才好!”周庸祐听罢,自然允诺,便把四万两银子,给了汇票,就将库书的名字,改作周庸祐,立过一张合同。各事都已停妥,傅成便回香港去。正是:赀财一入奸雄手,姻娅都藏鬼蜮心。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廿载繁华梦》于1905年连载于广州革命党人主办的《时事画报》上,共四十回,作者黄小配(一说无名氏)。全书通过周庸祐一生荣辱盛衰的描写,深刻反映了晚清官场的黑暗和腐朽,同时,也在客观上描述了当时社会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具有十分深刻的认识价值。这部小说的出现,既显示了黄小配小说创作的良好开端,也体现了其小说创作的显著特点。黄小配的许多小说作品,都以鼓吹反清革命为创作宗旨,在突出这一政治主题时,他往往将对现实的批判建立在对当时重要人物、重要事件的描写过程中。这样,就形成了黄小配小说的主体风格:以真人真事为基础,通过多种艺术手段的运用,本质地反映现实生活中的重大问题,进而达到批判现实、鼓吹革命的目的。《廿载繁华梦》既是这方面的开山之作,也是这方面的代表作品。
《廿载繁华梦》中的主人公周庸祐是一个典型的带有半封建半殖民地时代特色的小人,作品中的他,可谓坏事干尽。他用欺骗的手段“收购”他的恩人兼舅舅傅成的生财之道——“库书”一职,他趁机霸占了准备为他进京谋求一官半职而又病死在半路的另一个恩人晋祥的爱妾香屏和四十万家私,在气得结发妻子邓氏吐血身亡后他又续娶了时任“关里巡河值日”的马竹宾的妹妹马秀兰,他结交官绅十一人连同自己称为“十二友”而横行社会……如此等等,不一而足。他姨太太娶到十多房,吃喝嫖赌更是他的必修课,他的拿手好戏是招摇撞骗、吹牛拍马、巴上踩下、落井下石,是一个典型的阴谋家、大马扁。黄小配笔下的周庸祐,既是中国近代社会许多无耻小人的典型代表,又是颇具个性特征的“这一个”。
周庸祐的性格特征,在我们这里所选的《廿载繁华梦》第一回中就得到了充分的显现。该回书主要写的就是周庸祐“匿金欺舅父”而谋得“库书”一职的过程。通过这一过程的描写,作者让读者对周庸祐这一人物有了初步的了解。开篇处,作者就简要地交代了周庸祐的基本性格特点:“生平不甚念书,问起爱国安民的事业,他却分毫不懂。惟是弄功名,取富贵,他还是有些手段。”随后,作者又写他在将财产挥霍光了以后去投靠舅父傅成。一开始,他还是很谨慎小心的:“由台阶直登正厅上,早见着傅成,连忙打躬请一个安,立在一旁。”随后,当傅成推荐他到关部工作以后,周庸祐的手段开始施展开来:“那周庸祐偏又有一种手段,却善于笼络。因此库书里的人员,同心协谋,年中进项,反较傅成当事时,加多一倍。”特别是当傅成害怕张总督检查,准备暂时躲避香港而请外甥周庸祐交代有关事务时,周庸祐却萌发了不良的念头:“此时傅成断留不得广东。难道带得一个库书回去不成?他若去时,乘这个机会,或有些好处,若是不然,哪里看得甥舅的情面?倒要想条计儿,弄到自己的手上才是。”后来,周庸祐果然用欺骗的手段从舅父手上夺得了这一肥缺。最有讽刺意味的是最后舅甥二人就这一肥缺所值的讨价还价。傅成开价十二万银两,周庸祐杀半,只给六万。傅成想翻成七万,周庸祐却回答只能给四万现钱,其他三万先欠着。最终,实际上是四万成交。通过这一过程的描写,周庸祐的丑恶形象就跃然纸上了。
作者在这段书中对周庸祐行为历程的描写,有两点值得我们注意:其一,作者始终按照人物性格发展的逻辑来写人物,并没有强行塞给人物一些什么东西。周庸祐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自然而然的。其二,作者在塑造周庸祐及其舅父傅成这两个人物时,主要运用了白描手法,没有丝毫的夸张、渲染、变形,也没有将人物漫画化。作者所展现的完全是生活的本来面目。而这两点,正是黄小配许多小说作品所共有的艺术特点,也是黄小配与某些作家绝不相同之处。
(石 麟)
注 释
[1]. 膏粱:肥肉和细粮。泛指精美的食物。
[2].鲜(xián)克由礼:少有能够履行礼法的。鲜,少;克,能;由,履行。
[3].掞(shàn):铺张。
[4].羊城:广州的别称。
[5].妗(jìn)娘:舅妈。
[6].叵(pǒ)耐:无奈。
[7].邓氏铜山:邓通,汉文帝时因为给皇帝吮痈而得宠,赐蜀严道铜山,可自铸钱。后因以邓氏铜山比喻广有钱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