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奉恩
【作者小传】
清小说家。字叔平,自号兰苕馆主人。道光时安徽桐城人。道光二十二年(1842)乡试落第,一生沉沦不遇,以做幕僚为生。作有小说集《里乘》等。
小 卫 玠
许奉恩
山右 [1] 卫生,世家子也。儿时颖悟过人,温其如玉。十三岁应童子试 [2] ,学使 [3] 者命题面试,赏其文,以为神童,拔冠一军。且谓其学校官曰:“此小卫玠 [4] 也,异日当清贵,可善视之。”由是小卫玠之名,噪于一黉 [5] 。遐迩皆倾慕之,愿妻以女。生益自负,择配殊不肯草草。顾幼失恃怙 [6] ,而家甚寒,年将弱冠 [7] ,逑 [8] 好尚虚。生攻苦弥笃,自以为青紫 [9] 唾手可得,但有千钟粟,何患无颜如玉也。
邑郦翁者,家称素封 [10] 。有女珊柯,年及笄,美而慧,女红 [11] 之余,酷嗜翰墨,翁与人酬应书札,类皆倩 [12] 女代笔。翁益爱怜之,尝夸谓戚党 [13] 曰:“我家有扫眉才子 [14] ,若开闺阁科,何患不状元及第耶?”坐是,遴选东床 [15] ,颇难如愿。一日,珊柯与嫂五台 [16] 礼佛归,途中适与生遇。珊柯秋波频睨,情殊惓惓 [17] 。嫂窥其意,悄谓之曰:“小姑知此人乎?此即乡里所称小卫玠者是也。渠与家兄为社友 [18] ,过从甚密,故识之。小姑如有意,当使兄为执柯 [19] 。”珊柯红晕于颊,笑而不答。既归,思恋綦 [20] 切,饮食俱废。嫂固与珊柯善,不时省问,珊柯喟然低声谓嫂曰:“我亦不解何故。他日归后,魂魄若失,似此恹恹,恐非〔佳〕兆也。”嫂戏慰之曰:“小姑得毋为小卫玠乎?果尔,得谐伉俪,的是嘉耦 [21] 。当即风示渠,央吾兄来,请命于翁,无不谐也。但其人才丰境啬,家徒壁立,与相如 [22] 等,未审小姑患贫不?”珊柯叹曰:“实告嫂氏,妹筹之已熟,命好,贫亦可富;不则富亦可贫。富贵在天,有命存焉,何患贫之与有。惟嫂氏图之。”嫂笑曰:“如此,易矣。小姑请自保重,不三日,必有以报命。”珊柯大喜,厥 [23] 疾顿瘳 [24] 。
里有某公子者,父官粤东太守,卒于任,宦囊充牣,公子扶榇归,服阕 [25] 。年甫十八,适聘妻某氏病卒,耳珊柯名,倩媒求婚于翁。翁慕公子门第多财,遽喜诺之。嫂闻之,知难挽回,乃备告珊柯,且婉劝之曰:“非嫂方命 [26] ,奈翁已许公子,虽智如良平 [27] ,亦难为计。闻公子少年才貌,亦不减小卫玠,况门第家道,有过之而无不及。可见婚姻大事,自有天定,人力断不能与造化角胜。似此天作之合,未尝非福,小姑亦何必甲彼乙此,沾沾然成心不化哉!”珊柯闻之,无可如何,只得惟父命是听。亡 [28] 何,吉期已届,公子亲迎,演剧宴宾,备极华侈。夜分客散,入房更衣,复出自私,突有人掩出其后,以刀洞其胸而殪之。其人疾入房,吹灭灯烛,知珊柯坐床上,入帏遽抱求欢。珊柯以为公子,骇问:“君何为者,如此卤莽?”其人低答曰:“我、我非公子也,乃小、小卫玠也。感、感汝意,特、特来谢。”珊柯惊曰:“公子行且至矣!宜速去,毋使两有不便。”其人曰:“公、公子我、我已刃之,可、可请放心。”珊柯骇曰:“汝言真耶?”曰:“那、那敢相诳。”珊柯顿足失声大哭曰:“汝累我矣!奈何!”其人知不可犯,又恐人至,急摸取珊柯髻上簪,出房拔关窜去。比婢媪等闻珊柯哭声,各秉烛来问讯,见珊柯披发汗喘,惨无人色,争前问故。珊柯具告所以,众大惊,急出觅公子,果见洞胸,僵仆地下,血流遍地。须臾,合宅男妇毕集,公子两弟未及成童 [29] ,抚尸大哭。平明,具状诉于邑宰 [30] 。词内并牵连珊柯,保无知情。邑宰即率伍伯 [31] 来验,时当暮春,见公子身着短袷,俯仆地上,果系出其不意,被刺身死。乃拘生与珊柯,分别研讯。珊柯哭称素与生漫不相识,实不知情。及至讯生,生素未登公堂,骤见有司 [32] 厉声叱诘,仓猝莫知所对,情殊惶恐。邑宰信以为真,遽请褫革巾衿,备加搒虐。生不堪酷刑,遂致承服。爰书 [33] 既订,直延颈以待秋决。珊柯虽不知情,以事出有因,亦不能遽释出狱。
会按察某公,由牧令 [34] 起家,陈臬 [35] 晋省 [36] 。虑囚及生,颇疑其冤,思为平反,而苦不得法。夜梦一人,持铜镜一枚掷地,碎其半而存其半,歌曰:“铜镜如月,半明即灭。先缺后圆,先圆不缺。”寤后,寻绎梦兆,味后二语,忽有所触。乃授计狱吏,净除一室,备设床帏衾枕,纵生与珊柯聚处其中,以察其情形来告。狱吏如命,并具肴酒,延二人至而告之曰:“公子一案,业已定谳 [37] 。怜汝二人实一双嘉耦,生离死别,近在指日,特具不腆 [38] ,聊与稍叙决绝,勿却为幸。”二人俱再三固辞,狱吏笑曰:“我不过一片哀矜 [39] 之心,并无他意,请勿疑虑,决不使长官知之。”言讫,钥扉径去。
初,五台途中之遇,珊柯因嫂知生,而生固不曾留意于珊柯也。自公子狱起,生以为珊柯素无仇隙,意外横遭诬陷,殊深抱恨;至珊柯虽有意于生,自遭公子之变,颇恨生凶暴,前念顿灰。兹被钥于一室,彼此相视,未免心动。珊柯见生温文尔雅,似非杀人之人;即或如此,亦因爱我起见,我幸免祸,而彼指日即正典刑 [40] ,究竟与我毫无所染,徒丧厥生,情殊可悯,一种怜生之心,不觉时形于色。生虽尝耳珊柯艳声,未曾见面,即狱起,偶与对质,更不敢公然平视,今近在咫尺,细意领略,果信名不虚传。因忆狱吏之言,死期伊迩,与其徒坐虚名,不如暂图实乐,纵正典刑,死亦无憾。乃强颜向前,揖珊柯而叹曰:“小生与娘子平日并无仇隙,一旦横遭诬陷,果何故耶?”珊柯腼腆久之,叹曰:“君所作事,君自知之。妾纵不无怜君之心,然杀人者抵,有国法在,于妾何尤 [41] 也!”生叹曰:“卿今日尚以为杀人者真小生耶?以卿视小生,力乏缚鸡,岂能杀人者耶?卿既苦口相坐,百喙难解。但枉被虚名,心实不甘!卿如慈悲,俾得一亲肌肤,死亦瞑目矣!”言讫,便拉珊柯求欢。珊柯闻生所言,心甚凄然,雅不欲拒,解衣并寝,曲尽绸缪。事已,珊柯问曰:“始君口吃,而狐臭之气刺鼻,今何不尔也?”生笑曰:“小生向无此疾。卿何所见而云然也?”珊柯因述曩日公子被害后,其人灭烛入帏,所闻实系如此。“然则果非君耶?”生叹曰:“事已至此,想是夙冤。今蒙卿见怜,何复尤怨!”珊柯又将五台归后,如何抱恙,如何与嫂同谋,历历为生具述一过。生不胜感激,叹曰:“小生缪承错爱,若非娘子述及,至死不知。然此中消息,得毋漏泄,俾奸人乘机假冒,致嫁祸于小生乎?”珊柯叹曰:“闺房秘语,人何由知?信如君言,果系含冤。然爰书既订,料难平反。君如屈死,妾誓相从九原 [42] ,决不独生也!”二人喁喁细语,狱吏潜听甚晰,一一转达于公。公笑曰:“得之矣。”亟召郦翁至,问曰:“汝家侮甬来往人等,有口吃而狐臭者乎?”翁沈思久之,对曰:“平日来往人等,惟衣工金二朋者如此。”公曰:“是矣。”亟飞签拘金至。公见其气象猛鸷,料非良善,据案叱曰:“汝杀某公子,嫁名卫生,何也?”金固口吃,闻公言,顿惊失色,口中喃喃,犹欲强辩。公叱左右搜其身,果得质券 [43] 一纸,赎取验之,即珊柯当日髻上簪也。公笑拈以示金曰:“赃物已得,汝犹欲辩耶?”叱令痛笞之,果吐其实。
先是,金幼从师学为衣工,在翁家制衣。比长,所业甚精,翁家男妇衣,大半皆金手制。及珊柯长成,所需衣裙,非金制不着。金尝闻珊柯美,恨未一见。珊柯偶往省妗氏,金窃窥之,不禁狂喜。以珊柯衣非己制不着,谬幸于己有缘,时萌妄想。有某媪者,向在翁家服役,固与金有私。前珊柯与嫂所谋卫生一事,不料属垣有耳 [44] ,闻之,戏述于金。金久欲图珊柯,正苦无当,闻媪言,陡生恶计:乘公子亲迎,潜入其宅,拚为孤注一掷,计杀公子,假冒生名,当可遂愿;即不然,嫁祸于生,己亦可脱然无累。至是,尽吐其实。以金坐抵,而生冤以白。
公念生无罪,几陷大辟 [45] ,诃责邑宰及承讯各官,使为媒,以珊柯妻生;并罚醵 [46] 资助奁,资生膏火,以赎其愆 [47] 。闻者无不啧啧称颂。公始悟梦兆铜镜掷碎其半者,仅存二金字也;歌词“铜镜如月,半明即灭”者,月合半明,为朋字,统合之,金二朋即灭也;后二语,谓生与珊柯当为夫妻,先有缺陷,而后团圆;然必先暂使团圆,而后乃无缺陷,故曰“先缺后圆,先圆不缺”也。公初授计狱吏,固是揣度结句而有所触,不谓果以此而获真犯也。生出狱后,喜妻珊柯,又得助醵赀,益发奋下帷,寻联捷。入词馆 [48] ,秩跻清要。士林传为美谈,足征学使品藻不谬。
里乘子曰:听讼折狱,谈何容易?圣门七十子之贤 [49] ,独许仲氏 [50] ,其难可知也。小卫玠之狱,邑宰颟顸 [51] 锻炼,遽订爰书。使非按察 [52] 某公,设法平反,几何不沉冤莫白。可见天下断无难折之狱,如事关人命,尤不可草草听断,至万分疑难亦必审慎迟回 [53] ,澄思渺虑,务求水落石出,不使稍留余憾。否则生杀自由,视人命如草菅,漫不加意,彼苍 [54] 昭昭,难保不无冥报 [55] 也。某公精诚所格 [56] ,见于寤寐,授计狱吏,神妙莫测可以为法。所谓思之思之,鬼神通之。观此足证古人“田中走东门草” [57] 之说不虚也。
本篇选自清许奉恩的笔记小说集《里乘》卷八,《笔记小说大观》录载。
随着《红楼梦》《聊斋志异》等文学名著的问世及其声名的日益显赫,晚清小说界模袭名著进行创作蔚成风气。虽然大部分续貂之作整体上平庸不足称道,但我们并不能因此对其中不乏精彩的篇章也一并加以否定。《里乘》是晚清众多模仿《聊斋志异》的作品之一,鲁迅《中国小说史略》将其列入“清之拟晋唐小说”。因其“劝惩”太多而艺术性相对粗糙,所以鲁迅说“不足以称小说”。然而,《里乘》中确实有一些写得颇为出色的作品,这里所选的《小卫玠》就是其中的一篇。《小卫玠》是模仿《聊斋志异》中《胭脂》而作,给读者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它在选材和情节上模仿《胭脂》的同时,由于对材料的组织精心严密,情节安排更加曲折有致,所以在艺术上又超越了《胭脂》。它虽为笔记体小说,然篇幅较长,叙述宛转多姿,颇具唐人小说之遗风。
本篇的一大特色是选材的巧妙和对材料的精心组织。公案和爱情是中国小说戏曲的传统题材,《胭脂》的内容虽涉及这两方面,但结合不够严密。作品以情爱故事开头,但后面几无论及,且整篇叙述侧重于公案,可以称之为公案小说。《小卫玠》则是将二者交织融合于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故事性很强,借用一句影视术语可以说“有很多看点”。珊柯、小卫玠的爱情与新郎被杀案是本篇故事的两个部分,但二者并不游离,而是水乳交融,共同构成一个故事整体。珊柯途遇小卫玠,一见倾心,虽与嫂私议欲求婚于小卫玠,无奈父亲已把自己许于某公子。珊柯惟父命是听,只得与公子成亲。新婚之夜,“小卫玠”闯入洞房,杀死新郎,欲强占珊柯。小说一开始就把公案和爱情纽结在一起。新郎被杀一案不是孤立的,而是与珊柯、小卫玠的爱情相关联。凶犯自称小卫玠,有感于珊柯的心仪,特来表达情意。公案与爱情交织在一起,形成悬念,紧紧抓住了读者的好奇心,使读者产生强烈的阅读期待。邑宰草率行事,小卫玠屈打成招,珊柯也受牵连囚于狱中。而按察某公怀疑小卫玠负屈,又受梦境启示,遂授计狱吏,强使珊柯、小卫玠同入一室,以察真情。至此,二人的爱情纠葛才算正式拉开帷幕。珊柯虽有情于小卫玠,但小卫玠却不曾留意于珊柯。此时,二人近在咫尺,彼此“细意领略”,互生爱慕。然小卫玠已被冤判为死罪,只等秋后斩首,二人面临生死诀别。悲喜交加之中,他们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结为夫妻。出乎意料的是,情节在二人缠绵的过程中发生了转机。珊柯问小卫玠:“始君口吃,而狐臭之气刺鼻,今何不尔也?”小卫玠的矢口否认,使珊柯立即意识到潜入洞房行凶之人绝非小卫玠,而按察某公也正是根据“口吃”和“狐臭”两个特征,明察细访,抓住了元凶金二朋。公案由珊柯对小卫玠的倾心而生,扑朔迷离;此时则因二人的真爱逆转,真相大白。总之,在这个故事中,公案与爱情两个部分融会得天衣无缝,抽掉一方,另一方无法存在。若不是珊柯倾慕小卫玠,金二朋就不会冒小卫玠之名夜潜洞房杀害公子,这桩公案亦无由生发;若非珊柯与小卫玠相互爱慕,即使强入一室,也会怒目而对,痛骂不绝,遑谈凶犯“口吃”“狐臭”的特征?案情当然也难有进展。可见,整个案子的发生、审理过程都紧扣二人的感情纠葛。另一方面,二人的爱情贯穿于案件始终。珊柯遵父命与公子成亲,理应为公子妇。若不是洞房之夜公子死于非命,二人涉嫌行凶被拘,哪还会有再聚之理?狱吏因断案需要置二人于一室,这才给他们的爱情发展提供了机遇。由以上分析可以看出,作者独具匠心地把故事性都很强的两个部分组织在一起,彼此映衬,相辅相成,引人入胜。
狱中巧设一室智断迷案是本篇另一匠心独具之处。后来广为人知的公案小说《杨乃武与小白菜》,在情节设计上很可能受到《小卫玠》的影响。之所以如此说,主要理由是:其一,《里乘》是道光年间(1821—1851)的作品,而“杨乃武被诬杀人案”则发生于同治末年(1873),光绪初年(1877)结案(见《清稗类钞》第三册“狱讼”),而据以创作的《杨乃武与小白菜》小说问世于光绪年间或更晚则毫无疑问。其二,从断案的整个过程来看,并没有杨乃武与小白菜密室相会的记载,显然是作者的小说笔法。由此推知,《杨乃武与小白菜》的作者很可能阅读过《小卫玠》,并对其情节设计欣赏有加,从而在自己的创作中有意借鉴。
小说中,密室相会不仅是因断案需要而巧设的关目,颇具创意,而且还有深刻的寓意。就前者来说,作者为珊柯、小卫玠实践爱情安排了这样一个场所,打破了古典小说中青年男女“私订终身后花园”的传统模式。就后者来看,珊柯途遇小卫玠虽情有所属,但她作为一名大家闺秀,碍于封建礼教的束缚而不能直诉情意,甚至私下托嫂代媒,也因严父管束而难以启齿。父亲把她许给某公子,她也只能听天由命。在狱中一室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只有珊柯、小卫玠两人,他们有了暂时的、相对的“自由”。彼此强烈的爱慕使他们将父命与礼教抛到了九霄云外,毅然做了夫妻。这种大胆的举动,无疑是对封建家长制和封建礼教无声的反叛。但是,我们又不能不看到,他们的爱情虽然有了结果,但这并非在一个宽松、明朗、开放的环境中自然而然地发展,而是局限在狱中一室这么一个封闭、隐蔽、与外隔绝的场所,作者又让其出于二人面临生死诀别、狱吏断案的需要,仿佛有一种外在的力量迫使他们结合。由此可以窥见作者潜意识中的深刻矛盾:内心对自由爱情的热烈渴盼与现实中对封建礼教的某种保留。所以,他只好精心营造一个“迫不得已”的特殊场所,在此“坚壁”的掩护下让主人公偷食甜蜜的禁果。读者完全可以从中感受到封建礼教道德对正常人性的扼杀,以及那个时代青年男女的精神痛苦。
本篇故事情节曲折多变,波澜起伏,可谓三起三落。珊柯途遇小卫玠顾盼生情,其嫂愿执柯成人之美,珊柯大喜,病情顿减。眼看珊柯心愿就可实现,怎奈父亲将自己许与别人。父命难违,珊柯与小卫玠的爱情遂山重水复。公子迎亲,珊柯为公子妇看似情势已定,然突降横祸,新郎被杀,婚事告吹。小卫玠屈打成招,只等延颈受戮,故事似近尾声。然按察某公巧设一室,强使二人同处其间,故事于此再起波澜。珊柯与小卫玠意外相聚,悲喜交集,如愿以偿。互诉衷肠时,道出事情原委。狱吏据此审清了案件,还小卫玠清白,终于柳暗花明,二人顺理成章地结为夫妇。至此,整个故事以大团圆的结局落下帷幕。情节曲折起伏,事件丝丝入扣,具有强烈的吸引力,比起宛转多姿的唐传奇毫不逊色。
当然,本篇并非毫无瑕疵。如写珊柯,不是主动追求、争取爱情,而是谨依父命,顺从礼教。两人爱情虽然最终得以顺遂,但并非人力所致,只是顺应了“先缺后圆”“先圆不缺”的天意,流露出浓厚的宿命意识。按察某公本是一位机智断案的干吏,文中却为其设一梦幻,强调神授智谋,这就使人物形象的典型性在一定程度上打了折扣。
(张进德 张慧琼)
注 释
[1].山右:山西省在太行山之西,亦称山右。
[2].童子试:科举制度中的低级考试,童生应试合格者为生员。
[3].学使:即学政,提督学政的简称,又叫督学使者。清中叶以后,派往各省,按期至所属各府、厅考试童生及生员。均从进士出身的官吏中选派,三年一任。不问官阶大小,在充任学政时,与督抚平行。
[4].卫玠(287—313):字叔宝,又称卫虎、卫君、卫洗马。晋河东安邑(今山西运城)人,卫瓘孙。风姿俊秀出众,善言玄理,名重一时。为人宽容,无喜愠之色。文中因卫生与卫玠相似,故被称为“小卫玠”,其实是对卫生的赞誉。
[5].黉(hóng):通“横”,古代称学校。
[6].恃怙(shìhù):依赖,依仗。
[7].弱冠:古代男子二十岁行冠礼,表示已经成人,因为还没有达到壮年,叫做弱冠。后来泛指男子二十岁左右的年纪。
[8].逑(qiú):匹配,配偶。
[9].青紫:古代高官印绶、服饰的颜色。比喻高官显爵。
[10].素封:没有官爵俸禄,只有田园家产,而与受封邑者一样富有的人。
[11].女红(gōng):旧时指女子所作的纺织、缝纫、刺绣和这些工作的成品。
[12].倩(qìng):请;恳求。
[13].戚党:亦作“戚䣊”,指亲族。
[14].扫眉才子:旧指有文才的女子。唐代王建《寄蜀中薛涛校书》诗:“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里闭门居。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
[15].东床:指女婿。晋代太尉郗鉴派一位门客到王导家选女婿。门客回来说:“王家的年轻人都很好,但是听到有人去选女婿,都拘谨起来,只有一位在东边床上敞开衣襟吃饭的,好像没听到似的。”郗鉴说:“这正是一位好女婿。”这人就是王羲之。于是就把女儿嫁给了他(见《晋书·王羲之传》)。因此,后来也称女婿为东床。
[16].五台:指五台山,在今山西省境内。
[17].惓(quán)惓:形容恳切,也作“拳拳”。
[18].社友:同社之人,乡里相往来的友人。
[19].执柯:做媒。《诗经·豳风·伐柯》:“伐柯如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何?匪媒不得。”后人于是称做媒为“执柯”,也叫做“伐柯”。
[20].綦(qí):极,很。
[21].嘉耦:即佳偶。
[22].相如:即司马相如。西汉时人,家境贫困,但人才出众。卓王孙之女卓文君不嫌其贫,二人私奔成都,结为夫妇。
[23].厥(jué):其,他,文中指代珊柯。
[24].瘳(chōu):病愈。
[25].服阕:服丧的期限终了。服,丧服,文中指服丧服。
[26].方命:违命,抗命。《书·尧典》:“帝曰:‘吁,咈哉!方命圯族。”蔡沈集传:“方命者,逆命而不行也。”
[27].良平:即张良、陈平。两人均是楚汉战争时刘邦的谋士,很有谋略。
[28].亡(wú):同“无”。
[29].成童:年龄稍大的儿童。或谓八岁以上,或谓十五岁以上,说法不一。《穀梁传·昭公十九年》:“羁贯成童,不就师傅,父之罪也。”范宁注:“成童,八岁以上。”《礼记·内则》:“成童,舞象,学射御。”郑玄注:“成童,十五以上。”
[30].邑宰:县邑之长,即县令。
[31].伍伯:伍长。晋崔豹《古今注·舆服》:“伍伯,一伍之伯。五人曰伍,五长为伯,故称伍伯。”
[32].有司:官吏。古代设官分职,各有专司,故称“有司”。
[33].爰(yuán)书:古代记录囚犯供词的文书。
[34].牧令:旧时称地方长官。
[35].陈臬(niè):指任司法官职。
[36].晋省:今山西省。
[37].定谳(yàn):指司法上的定案。谳,议罪。
[38].不腆(tiǎn):腆,丰盛,丰厚。“不腆”是谦词,即不丰盛。
[39].哀矜:哀怜。
[40].典刑:正法。
[41].尤:怨恨,归咎。
[42].九原:即九泉。指人死后埋葬的地方。迷信的人指阴间。
[43].质(zhì)券:拿物品作抵押的票单证据。质,抵押。
[44].属(zhǔ)垣(yuán)有耳:有人靠着墙偷听。
[45].大辟:古代指死刑。辟,法律。
[46].醵(jù):大家凑钱。
[47].愆(qiān):罪过、过失。
[48].词馆:翰林院。
[49].圣门七十子之贤:指孔子弟子中才德出众者。七十,是举成数而言。
[50].仲氏:指孔子的学生子路,字仲由,他很会断案。《论语·颜渊》:“子曰:‘片言可以折狱者,其由也与!’子路无宿诺。”
[51].颟顸:不明事理。
[52].按察:古代官名。唐代初期仿汉代刺史制设置,赴各道巡察,考核吏治。以后各代均设置此官,名称与职务各有变化。清代也设按察史,属于各省总督巡抚。
[53].迟回:迟疑,犹豫。
[54].苍:苍天。
[55].冥报:指死后相报。
[56].格:感通,感动。
[57].田中走东门草:典出唐代传奇《谢小娥传》,作者李公佐。谢小娥父及夫皆为盗所杀,小娥梦父告以仇人为“车中猴东门草”,又梦夫告以仇人为“禾中走一日夫”。李公佐辨之曰:“车中猴,车字去上下各一画,是申字,又申属猴,故曰车中猴;草下有门,门中有东,乃兰字也。又禾中走是穿田过,亦是申字也;一日夫者,夫上更一画,下有日,是春字也。杀汝父是申兰,杀汝夫是申春,足可明矣。”本文的梦幻情节便是对《谢小娥传》梦幻情节的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