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读书 >
- 历代女性诗词鉴赏辞典 - 上海辞书出版社 >
- 清
葛宜
【作者小传】
字南有,浙江海宁人。孝廉葛臞庵女,诸生朱尔迈室。自小警敏,八岁已能通晓小学和《明心宝鉴》的大意。婚后日事吟咏。有《玉窗遗稿》。
送日观游越
葛宜
江花江草映江明,孤客孤舟江上行。
不断乡心吴苑隔,无边妾梦越潮平。
拂衣几卧千岩月,把酒还寻万树莺。
傥到镜湖凭远望,绿苹处处是归程。
这首七律选自《晚晴簃诗汇》,是葛宜写给其夫朱尔迈的送别诗。朱尔迈,字人远,号日观。
首联描绘乘船江行的景象,用的是当句对这种很有特色的对仗形式。当句对是工对的一种,一般律诗中不宜出现的重复字,在当句对中反而成了特点,如此联中“江花江草”与“孤客孤舟”的对仗。第一句写江边的花花草草映托出江面格外空明,又是一个出游的好天气。连用三个“江”字,节奏明快,基调活泼,读来还有些许俏皮之感,让人觉得“游越”将是一件很心旷神怡的乐事。但第二句就话锋一转,连用两个“孤”字:一叶扁舟,行于广阔的江面之上,显得格外渺小;独自出门,爱妻未能陪伴左右,定会寂寥无趣。
如果说首联二句是客观描写,那么颔联二句就通过想象和夸张进行了主观揣摩,而且是分写夫妻二人。第一句是站在夫君的角度,纵有吴越之地在空间上的阻隔,也不会断了对家乡和亲人的思念,尤其不会断了对爱妻的思念。第二句是站在妻子的角度,夫君远游,妻子魂牵梦绕,无边的思念仿佛能够平息越地的江潮,思君之深、恋君之切溢于言表。二句互为参照,表现了夫妻二人心心相印的柔情蜜意。
颈联二句一扫缠绵的惆怅,描绘出想象中丈夫怡然自乐、无拘无束、随性惬意的旅途生活,情绪又好了起来。提起衣襟卧于岩月之下,手执酒杯追寻林中之莺。“千岩”“万树”用虚指表现了身处大自然,举杯邀月、百鸟齐欢、醉卧山水间的自由谐和,所谓“诗意的栖居”不过如此,这种出游的快乐令人神往。
然而,欢愉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失落,尾联二句再将话锋一转,回到思乡早归上来。就算在越地再怎么享受自然,再怎么心旷神怡,终究不是自己的家。倘若在镜湖之上凭目远望,那绿苹布满的地方到处都指引着回家的方向啊!这里既可以理解为是站在夫君的角度,猜他身在异地处处牵动乡思,也可以理解为妻子的殷殷叮嘱、处处提醒,盼望夫君早日归来。
在诗歌史上,赠别诗是不可忽视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中大多是士大夫表达友情的作品,境界比较阔大: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李白《送孟浩然之广陵》:“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王维《送元二使安西》:“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高適《别董大》:“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也有情韵深长之作:王维《送沈子福归江东》:“唯有相思似春色,江南江北送君归。”刘长卿《饯别王十一南游》:“长江一帆远,落日五湖春。谁见汀洲上,相思愁白萍。”贾至《巴陵夜别王八员外》:“世情已逐浮云散,离恨空随江水长。”严维《丹阳送韦参军》:“日晚江南望江北,寒鸦飞尽水悠悠。”送别到了女诗人笔下往往演变为相思,如鱼玄机《江陵愁望有寄》:“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葛宜的这首也是如此。整首诗不断转换视角,情绪起起伏伏,生动地表现了妻子矛盾的心理状态:送夫君出游,自然希望夫君能够好好地放松一下心情,开开心心,没有牵挂。但不能一同前往的惆怅和即将分别的不舍又必然让自己还未与他分离就想着要他早归。全诗寓情于景,情景交融,既有阔大之境,亦有深长之韵,把小女子的纠结心态刻画得淋漓尽致,让读者在共鸣之余亦莞尔一笑。
(桂珊)
游禺园
葛宜
驾言禺园游,流水一何长。
芙蓉花烂漫,吹气溢金塘。
林高残暑退,宿雨动微凉。
浮鱼跃曲渚,新燕来雕梁。
物理固有托,人胡独忧伤?
在这首五言古诗里,诗人对禺园里的自然风貌作了概括性的描绘,兴尽悲来,归于哲思,感叹人生常常忧伤莫名,无处排遣。
第一句就紧扣标题,写自己驾车出游禺园。驾,驾车。言,语助词。“驾言”语本《诗经·邶风·泉水》:“驾言出游,以写我忧。”后用以指代出游、出行。第二句开始写景。一何,何其、多么。目之所及,首先看到的是长长的河道,潺潺的流水。
三、四两句写塘中莲花开遍的美景。芙蓉,古代常指莲花,即水芙蓉。满塘莲花,恰如碧波仙子、风露佳人,吹一口气,那股芬芳似乎溢满阳光下金色的池塘。这是天晴时禺园的美景,诗人选取了“金塘芙蓉”这一特写,读来仿佛身临其境。
第五句开始,身处环境有了变化,景物随之变化,感受也不同。五、六两句写来到林中的感受。茂密的树林高耸入云,残留的暑气已经消退,经夜的雨水使林中透出微微凉意。与“金塘芙蓉”明艳亮丽的色彩形成对比,“宿雨高林”带来些许冷暗。
七、八两句又转换了场景,灵动活泼:鱼儿跃出池塘曲折的水面,春时初来的燕子飞上雕花的屋梁。“曲渚浮鱼”和“雕梁新燕”再一次带来鲜活的气息,整个画面充满动感,一扫“宿雨高林”的幽寒。
上述三联全是景语,场景不停变换,体现了“游”的动态,边走边看,一幕幕仿佛摄影机中的镜头,展现了禺园独特的风物。身处其中,却让诗人突生淡淡的忧愁。世间万物都有它们固有的发展规律,这种规律也各自有凭,各有由来,可为什么只有人会感到莫名的忧伤?其实,人不同于芙蓉、高林、浮鱼、新燕的地方,就是这些事物只是一成不变地生存,而人不仅生存还会思考,会去寻求生命的意义,在这种探索的过程中,生离死别、悲欢离合无处不在,忧伤便不可避免。
五言诗作为一种独立的诗体,大约起源于西汉,在东汉末年趋于成熟。《古诗十九首》的出现,标志着五言诗已经成熟。到建安和魏晋南北朝时期,五言诗已成为最流行的诗体,出现大批名作。初唐以后,近体诗产生,唐以前的五言诗统称为五言古诗。葛宜的这首诗继承了五言古诗的传统,尤其是结句将全篇提升到哲思的高度,与《古诗十九首》的笔法类似,更直接学习了谢灵运的山水诗“出游—写景—说理”的模式;在描景方面又颇类南朝谢朓诗的风格,如其《晚登三山还望京邑》:“喧鸟覆春洲,杂英满芳甸。”《游东田》:“鱼戏新荷动,鸟散余花落。”观察细微,高度凝练,清俊秀丽,富有情致。
(桂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