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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英、沈善宝
念奴娇
张 英、沈善宝
良辰易误,尽风风雨雨,送将春去。兰蕙忍教摧折尽,剩有漫空飞絮。塞雁惊弦,蜀鹃啼血,总是伤心处。已悲衰谢,那堪更听鼙鼓! 闻说照海妖氛,沿江毒雾,战舰横瓜步。铜炮铁轮虽猛捷,岂少水犀强弩。壮士冲冠,书生投笔,谈笑擒夷虏。妙高台畔,蛾眉曾佐神武。
这首词见于沈善宝《名媛诗话》卷八,是张 英和沈善宝二人合作完成的。在《名媛诗话》中,沈善宝交代了作词的经过,“孟缇词笔秀逸,真得碧山白云之神。壬寅荷花生日,余过澹菊轩,时孟缇初病起,因论夷务未平,养痈成患,相对扼腕。出其近作《念奴娇》半阕,云后半未成,属余足之。余即续就,孟缇笑云:‘卿词雄壮不减坡仙,余前半章太弱,恐不相称。’余觉虽出两手,气颇贯串。惟孟缇细腻之致,予卤莽之状,相形之下,令人一望而知为合作也。”壬寅为1842年,荷花生日为农历六月廿四日。其时英军军舰进犯长江口,陈化成奋勇抗击,为国捐躯,吴淞失陷,英舰进逼镇江、南京,局势异常严峻。两位闺秀诗人忧国伤时,联袂创作了这篇名作。
上阕为张 英作。起句即化用辛弃疾《摸鱼儿》的名句“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常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这虽是伤春惜春之常语,但未尝不是对当时国家处于风雨飘摇之中的真实写照。良辰、春天喻指国运,“风风雨雨”则是日渐侵凌的外敌。起句借伤春而哀叹世事“无可奈何花落去”,奠定了上阕哀怨的基调。“兰蕙”句语出《世说新语·言语》,其云:“毛伯成既负其才气,尝称宁为兰摧玉折,不作萧敷艾荣。”又显然运用了屈原以香草美人为喻的手法,《离骚》云:“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虽萎绝其亦何伤兮,哀众芳之芜秽。”兰蕙摧折,众芳芜秽,唯剩柳絮漫空飞舞,既是暮春之景的写照,又有所寄托。接下连用两个典故,“塞雁惊弦”,用惊弓之鸟之典;“蜀鹃啼血”,用望帝杜宇魂化杜鹃而啼血之典,进一步抒写其哀怨之情。结句将上阕含蓄未尽之意点明。鼙鼓即军鼓,白居易《长恨歌》有“渔阳鼙鼓动地来”之句,写安史之乱的爆发,此谓鸦片战争的白热化。已悲春去不归,兰蕙摧折,愁肠百结;又闻鼙鼓动地,国势衰微,其情可想而知。
下阕为沈善宝作,将张 英凄婉之基调一变而为慷慨激昂。“闻说”句有强烈的爱憎,“妖氛”“毒雾”皆喻指英国侵略军。瓜步,山名,南临大江,在江苏六合东南,南京对岸,为虎视南京之军事要地。顾炎武《上吴侍郎旸》诗云:“烽火临瓜步,銮舆去石头。”即可见其战略位置之重要。英军由“照海”,而“沿江”,而“战舰横瓜步”,写出了其步步进逼之势,而清军的节节败退也宛然可睹。“钢炮”句即有感于此,希望清军能反戈一击。“钢炮铁轮”以新语入词,指英舰;“水犀强弩”出典丰富,《国语·越语》云:“今夫差衣水犀之甲者亿有三千。”孙光宪《北梦琐言》有佚文云:“杭州连岁潮头直打罗刹石,吴越钱尚父俾张弓弩候潮至,逆而射之,由是渐退。”苏轼将两个典故融汇在一起,《八月十五看潮》云:“安得夫差水犀手,三千强弩射潮低。”沈善宝用此,是冀望清军的强弓利箭能击败敌人的钢炮铁轮。“壮士”句用蔺相如“怒发上冲冠”与岳飞《满江红》“怒发冲冠凭栏处”之典,“书生投笔”用汉班超投笔从戎之典,“谈笑”句化用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谈笑间,强虏(一作樯橹)灰飞烟灭”,即设想壮士、书生英勇参战,击破敌军。妙高台在镇江金山最高处,宋代韩世忠在黄天荡与金兀朮激战,梁红玉曾于此击鼓助威。结句即用该典,号召闺中人加入战局,奋勇抗敌。
此词上下两阕分别出自两位闺秀之手,对当时的战局给予了高度的关切,“其眷怀时局似此,求之当时闺阁中所仅见者”(施淑仪《清代闺阁诗人征略》卷九)。在艺术上,两阕风格迥异。上阕运用传统的比兴寄托的手法,将一腔爱国之情灌注其间,细腻幽微,声情凄婉;下阕直抒胸臆,将闺阁中人关怀国事之情表露无疑,慷慨豪壮,气冲霄汉。王蕴章《燃脂余韵》卷一评云:“前半阕以幽秀胜,后半阕以雄壮胜。张作是无可奈何,沈作是姑妄言之。宗周嫠纬之思,未必便有此事,却不可不有此志。”其对时局的眷怀,对家国命运的关切,都饱含深情,是文学史上一段佳话。
(赵厚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