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蕴莲

【作者小传】

字慕青，江苏江阴人。阳湖左晨室。吟咏之暇，犹有余力为花鸟写生。与其夫远宦津门。遇资斧缺乏，慕青乃以诗画易资砚田之润。由是公卿延誉，遐迩传闻。征诗求画者，纷至沓来，慕青口诵手挥，得潇洒倜傥之概。有《信芳阁诗草》五卷。

兰山放歌

陈蕴莲

过此出山

长空沧沧野茫茫，两旁乱石如牛羊。

车声磷磷石上过，电掣雷轰半空堕。

时防脱輹愁须臾，局促已仆辕下驹。

马瘏匍痡色沮丧，百步九折向空上。

忽然一跃如飞梭，转瞬已下千丈坡。

又如忽挟王良策，人马去天不盈尺。

又如亚夫将军降自天，仰视千仞心茫然。

此时未免心如捣，此际咸愁不自保。

平安辛苦我深尝，此险真如上太行。

云青青兮日将暮，眼前忽得康庄路。

白沙没踝水波平，稳渡巾车马不惊。

心折骨惊疲荦确，如何转又恋山麓？

时时回首望云林，齐鲁山余未了青。

险中得乐聊自快，指日归帆淮海挂。

邂逅一位女性诗人，如徜徉在春之原野，春草茵茵，春花烂漫，女性的情怀和着婉约的笔调，轻轻地挑拨心弦。而初遇慕青的时候，却并非如此。她若夏日的骄阳，热烈灿烂，仿佛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随她而舞蹈而跳跃。她的诗情，不仅仅是春花秋月的触动；她的闲愁，不仅仅局限在馆阁楼台。她有她的豪情，引吭高歌于兰山道上。

于是就有了《兰山放歌》，一扫闺阁诗人的女儿气，展现她生命里的另一片风景。

从诗中“乱石如牛羊”“千丈坡”等描写来看，诗中的兰山道应位于现山东省临沂市兰山区，其境内北、西部多山。诗中展现的便是兰山一行历险记，而题中“放歌”一词，却让此“历险记”在惊险刺激之余变得豪气漫天而轻松愉快。

“长空苍苍野茫茫”，诗人化用北朝民歌《敕勒歌》中“天苍苍，野茫茫”一句。放眼过去，满目是苍茫的大地，好一派北国之景！这不是江南的小桥流水，粉墙黛瓦，而是辽阔的天与地，身在这一片天地中，怎能不让人有万丈豪气直冲云霄之感呢？开篇一句便“放歌”奠定了基调。天地虽阔，可道路两旁却乱石如牛羊，驾着马车走过，留下辚辚的响声，转瞬间，那些乱石一个个被掀起滚下去，轰隆隆，如雷鸣般。此情此景，让诗人忐忑不安，正提防着马儿疾跑脱缰之时，马突然向前仆倒。这场虚惊，开启了“历险世界”的大门，“百步九折”“一跃如飞梭”“千丈坡”，诗人毫不吝啬夸张的笔墨，接着叹“去天不盈尺”“仰视千仞”，将行车颠簸之态写得细致传神，令人惊叹。诗中所提王良为春秋时一著名善御者，《孟子·滕文公下》：“昔者赵简子使王良与嬖奚乘，终日而不获一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贱工也。’或以告王良，良曰：‘请复之。’强而后可，一朝而获十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良工也。’”亚夫将军即周亚夫，西汉将军，骁勇善战。这里饰以王良、亚夫将军之姿，大气之中更显惊险。“心如捣”“咸愁不自保”两句将诗人的心态传递得惟妙惟肖，任凭我尝尽人生辛苦，但此时之险却真像上太行山啊！当心还悬在刚才的历险记中时，蓦然地，瞥见一片云彩，清透得让人有无尽遐想，夕阳将没，只留下天际那一角的五彩，不知不觉间，已是黄昏了。抬眼看去，一条康庄路映入眼帘。当驾车过河时，河面粼粼，马儿徐行，连车上的帷幕也稳稳当当。刚才的惊吓还未平复，转眼间就到了山脚下，而诗人却不时地回望那层云林，回想那场“历险记”。这一惊一静，真有陆游笔下所谓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而相比于放翁游山西村的闲情，慕青的兰山道之行更为惊险刺激。作为女子的她，有如此的胆气，让人颇为佩服。结尾一句“险中得乐聊自快”与题中“放歌”相应，“指日归帆淮海挂”不禁让人想起李太白的“直挂云帆济沧海”，豪迈之气，砰然而出。

随手翻阅清代女子的诗集，跟随那时的女子躲在深闺，闲游花园，叹容颜凋落，看花开花谢，我以为这就是那些女子的青春。直至读《兰山放歌》，触碰到慕青的天空，她是那样的女子，善诗能画，有着古时女子的才德，却又不囿于那深深庭院，《放歌》一诗将她的潇洒奔放之气表现得淋漓尽致。《名媛诗话》赞曰：“履危涉险之状，能一一写出，可谓笔补造化矣。”

读《兰山放歌》，读破慕青的另一种风情。

（周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