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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绮兰
【作者小传】
清嘉庆间女诗人,字佩香,号秋亭,江苏上元(治今南京)人,一作江苏句容人。江宁诸生龚世治妻。博通经籍,早寡无子,课螟蛉女以自遣。旧居广陵,厌其喧杂,徙于丹徒之西郭,食贫自守。少耽书史,好吟咏,袁枚、王文治俱以为女弟子。作画亦饶有天趣,所作《芍药三朵花》卷,论者谓入瓯香之室。尤喜画兰以寄孤清之致。有自绘《佩兰图》。著有《听秋轩诗集》。
登木末楼
骆绮兰
载酒独登楼,凭阑四望收。
江光初过雨,山意欲成秋。
霸业随流水,孤城起暮愁。
微茫烟树外,帆影落瓜洲。
清代的女子,仿佛总比现代的来得诗情画意。她们的头顶好似萦绕一圈诗的光晕,有自古以来女子的温婉之美,闲愁、闺阁、离情,在她们的笔下呈现着万千姿态,而每每登临古迹,瞻仰历史,却独有境天,不乏男儿的沧桑之气。如骆绮兰的这首《登木末楼》。
骆氏为袁枚弟子,清妙,便是袁枚对骆绮兰的评价,“余爱其清妙”,一语写尽绮兰气质。《随园诗话补遗》中他写道:“句容骆氏,相传为右丞之后,故大家也。有秋亭女子名绮兰者,嫁于金陵龚氏,诗才清妙。余《诗话》中录闺秀诗甚多,竟未采及,可谓国中有颜子而不知。”这首《登木末楼》,咏史之悲慨中夹着清妙之境,从诗的字里行间中蔓延开来,纵横全篇。
相比于鲍之兰登木末楼诗以“狠石”开篇,骆氏却“载酒”而登,一种男子的气概油然而生。“载酒独登楼,凭栏四望收”,诗人刻画了木末楼上一个孤独的身影,登临而上,凭栏望去,四处尽收眼底,这开阔之诗境,宛若出自男子之笔。而颔联“江光初过雨,山意欲成秋”,写景之句,灵动细腻,又展现女子独特的视角。只见那江面,因细雨初过,氤氲腾起,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纱,仿佛一位女子,羞答答的,半掩半遮。而远处的山,色彩斑斓,情态万千,展现着秋日的魅力。骆氏以男子之气领起全诗,却以女子之神描摹景物,可谓阳刚与阴柔并蓄,“气”与“神”并兼,两种气场凝合得浑然天成。颈联笔锋一转,由此时此景联想至历史,“霸业随流水”,与王安石“六朝旧事如流水”有异曲同工之妙。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又如何?还不都是茫茫历史中的沧海一粟?当时光流转,历史成为混沌的一片,我们早已忘了曾经的种种,一切将随流水逝去。“孤城起暮愁”,以“孤”形容“城”,与首句“独登楼”暗合,孤独之境,尽在不言中。城也生愁,自然是诗人之“愁”晕染而出,以主观之情写客观之物,视角转化之妙,已在其中。那座孤城,在夜幕下,腾起记忆的愁思,将诗人笼罩其中,回念历经的沧桑,久久挥之不去。尾联“微茫烟树外,帆影落瓜洲”,将瞳中之景作为全诗之尾,若余音袅袅,绕梁不绝,只见在暮光之城里,只有诗人,在木末楼上,看江面茫茫,烟笼树影,若有若无。偶尔一阵风响,穿越耳膜,惊扰历史馈赠的梦,循迹而望,风吹帆面,而那江面,点点帆影,轻轻洒落,随着微微流逝的江水,荡漾,荡漾,沉淀出一个个旧梦。
与鲍氏之《登木末楼有作》相比,此诗虽开篇意境有别,整体却异调同感。诗境中有现实和历史的碰撞,内含对历史的感怀。细细嚼着,总不免为这些女诗人的诗情而打动。于是我们便记得了,有那样的一群女子,闲愁闺情不再是她们的主调,还有那些激荡着历史的声音,在她们的诗中,蔓延、荡漾,凝成另一首悠悠古韵,拨动我们的心弦。
(周虹)
登天平山憩白云庵
骆绮兰
身在云中不见云,登临忘却日将曛。
回头欲辨来时路,只有泉声隔树闻。
古人出游,青玉在腰,香囊在衣,绿意在心,或一人闲行漫步,或二三子相约而玩,满心舒畅。如曾点所愿,“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如乐天所道“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如易安所行,“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和着自然的节拍,一身的浪漫。
在这首《登天平山憩白云庵》诗中,骆绮兰将她的“清妙”展现得淋漓尽致。天平山濒临太湖,位于苏州古城西南,唐时又称白云山,有“吴中第一山”之誉,山半有白云泉,甘洌清澈,陆羽品为“吴中第一水”。据载,唐宝历二年,僧永安在山南麓建白云庵。在这一“江南胜景”中,女诗人揽着闲情,登临天平。开篇一句“身在云中不见云”,仿佛一语双关,前一“云”可谓“白云山”,暗含诗人所处之地,也可理解为云彩,如早秋的灿烂晴空,飘浮着朵朵白云。诗人言“身在云中不见云”,一心顾着寻觅山顶,只见那葱郁的密林,而不见满天云彩。“日将曛”一词,显得不紧不慢,却暗含无限情致,意在点明时间,夕阳斜下。殊不知,这三字包含了诗人的整个旅途,尽兴至极,时间早已被忘却了,只记得前行的步伐,哪知,黄昏已悄悄爬上了树梢,夕阳的余辉,透过叶间,细密地洒下,惊扰了诗人继续登临的梦境。“回头欲辨来时路”,诗句简单而灵动,回头看看,想辨认自己来时的路,却只有茂密的一片青翠,“来时路”宛如另一段旅途,这是诗人的回忆所开辟的。于是,登临之路途,不仅仅有未知的旅行,还有经过回忆沉淀的“来时路”,情韵倍增。而尾句“只有泉声隔树闻”,诗意清淡,恍若静品香茗,茶韵虽清淡,却余香阵阵。当思绪纷飞至“来时路”上,忽然一曲泉声,从一棵棵树间传来,叮咚叮咚。将情思转向那一泓清澈,侧耳倾听,泉声清脆,洗尽满身疲惫。此句“泉声隔树闻”,不觉让人想起王维的“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之境,而“泉声”比起“人语”更觉悦耳幽静。在日曛之时,耳旁鼓动着虫声啁啾,泉声叮咚,整个心仿佛就飘游在自然之中,和着自然之乐章,翩翩起舞。
这般的尽情,将古人的情调展现得淋漓尽致。于诗中,总见古人穿一袭单衣,在绿意盎然之时节,或漫步而行,或登高望远,任自然按着它的节奏呼吸生长,听时间从天地间倏然穿行。在归去之时,衣袂间也载着自然之香。而自然之境在诗人的笔下,好似那园林中窗格固定下来的月光,轻轻泻下片片幽然。袁枚赞骆绮兰说“余爱其清妙”,就如这首《登天平山憩白云庵》,诗句清新,诗境曼妙。没有精细的描摹景物,却在简单之字句中呈现出无尽的神采。语句洗去雕饰,如清水芙蓉,却将自然之神韵,传神道出。游者尽兴,读者也不觉悠然了。
(周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