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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昊
【作者小传】
(1645—1669) 字槎云,浙江钱塘(今杭州)人。张坛(字步青)长女,张丹(字祖望)从妹。其母陈氏对她课以祖训、责以女红,但张昊性喜读书,眼光所到,即能解悟,所著诗词皆工。年十九归胡大瀠(字文漪),唱和相得。有《趋庭咏》二卷,以及《琴楼合稿》。张昊及其诗作是当时浙杭闺阁中时常议论的话题,其作品集当时流播亦广。
观潮
张昊
风急秋江晚,潮声落照前。
远疑千练白,高并一山悬。
孝感曹娥志,忠留伍相贤。
千秋遗恨在,故令怒涛传。
张昊是浙江杭州人,诗中所观之潮为钱塘江大潮。钱塘江大潮为世间之奇观,历来受到众多文人骚客的吟咏。张昊此诗虽短,气势却不减他人。
首句“风急秋江晚”,让人想起杜甫的“风急天高猿啸哀”,同样有一种排山而来的急迫,起头即成势。钱塘江大潮以农历八月十五前后最为壮观,“秋江”正点明了观潮的季节。诗人说,观潮这天天色已晚,太阳就快落到水面之下,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风声突紧,大潮带着巨响在日落前几秒奔涌而至。“潮声落照前”,在阳光收尽前潮声“落”下,一则可感觉到短时间之内紧张的降临,一则可体会到突然来临的声音的震撼。后一句潮声的迅速到来,与前一句的风之急相呼应。
颔联接着上句的“潮声”,继续写潮。这二句如果单独乍看,似乎是讲瀑布,颇有几分“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味道。但在这里用来形容潮水,是千万条银练并山而悬,可见潮水来势之凶猛、腾跃之高耸,何止万马奔腾,回味起来,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孝感曹娥志,忠留伍相贤”,用了两个典故。一个是有关曹娥的传说,据《后汉纪》记载,曹娥是会稽上虞人,她的父亲曹盱是巫祝,在东汉汉安二年(143年)五月五日这天,曹盱驾船在舜江中迎潮神伍君,却不幸溺死,连尸首也寻不得见。时年十四的曹娥,沿江号哭,昼夜不绝,旬有七日,投江而死。元嘉元年(151年),上虞长度尚,改葬曹娥于江南道旁,并且为其立碑,即世所称曹娥碑。后来也有人说,曹娥孝感天地,投江五日之后,抱父尸而出。另一个典故是伍子胥的传说,春秋战国时,伍子胥识破勾践卧薪尝胆的计谋,力主斩杀勾践,还阻止越国进献美女,但却激怒了吴王夫差,命令伍子胥自尽,还将尸体投入了钱塘江。伍子胥入水后愤怒难消,驱水为潮,成为了“潮神”,俗名“海潮王”。所以曹娥和伍子胥,一个孝,一个忠,都与潮水有关,却都抱有憾恨。
最后一联,承接上联的两个典故,来讲潮水奔涌的缘由。诗人认为,潮水如此壮观,是因为它和人一样,是愤怒的,而愤怒是因为有遗憾、有恨意,也因为这样的遗恨是“千秋”长存的。从伍子胥到曹娥,再从曹娥到今天,千秋未变的是人的执着,或也是因为千秋万岁皆可能存在无奈。
读此诗仿佛是在看电影,开头“风急”二字抛出一个高潮,“秋江晚”略微缓和,接着的“潮声落照前”再掀一个小高潮,到“远疑千练白,高并一山悬”,将紧张的气氛再往前推一步,简直剑拔弩张。以两个典故相继,将气氛兜转下来,缓和一些,却又自然顺成。最后二句,“千秋”二字有再掀一浪的气象,但却点到为止,言有尽而意无穷,令人回味无穷。诗歌的内容是写“观潮”,是诗人亲临之后的真情实感流露,而诗歌的结构却也如“潮水”一般,后浪推前浪,一波高过一波,跌宕起伏,结构与内容配合得十分完美。
(李月嬿)
秋晚
张昊
极目危楼上,天涯晚望中。
云凭荒野阔,日落大江空。
露冷蛩初响,风寒叶正红。
兴来无俗虑,明月在疏桐。
这是一首写景抒怀诗。李白诗云“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夜宿山寺》),起始一个“危”字,突兀醒目地将山寺高耸入云的非凡气势表露了出来。在这首诗里亦是如此,一个“极”字,一个“危”字,将楼阁之高推到极致,这种雄视寰宇的气魄,“天涯晚望”自然也是顺理成章。立于高楼,这是诗人写作时观察的角度,也是诗歌描写的出发点。
“云凭荒野阔,日落大江空”二句,化自杜甫的《旅夜书怀》的“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但在此诗中,张昊紧扣“秋晚”二字,将秋日夜景凸显了出来。因为是秋天,所以这野外是荒芜的;因为是荒野,所以让人感觉到无比的开阔。秋日天高,又加上在荒野里,一览无遗,漂浮的云朵点缀着天空,天空与陆地一样的开阔。一个“凭”字,将天与地之间的关系拉近了。杜甫诗写“月涌”,张昊诗作“日落”,并非是简单的词语替换。太阳落下,江面更显空阔。这其中未出现的缘由,一是因为夜晚船只停航,渔人归家,禽鸟归巢,江面寂然;一是因为秋天,遮挡江面的植物凋落,江面自然就空旷了。这一句的“荒野阔”“大江空”,视野的开阔,正好也照应了上句极目望断天涯。
前面两联写的都是远景,是大而阔的视觉体验。接下来的“露冷蛩初响,风寒叶正红”,则转向近处的具体事物:露冷风渐寒,“虫鸟之鸣,最关时令”,蟋蟀也开始叫了起来;枫叶不耐冷,在风寒下如胭脂一般红。“日落大江空”的“空”含有“静”的意思,蟋蟀的叫声却突破了这静,带来听觉上的刺激。“蛩初响”的听觉体验,与“叶正红”的视觉体验,一个声,一个色,诉诸不同的感官,描摹出“秋晚”的特色。
这样的景色,铅华洗尽,让诗人兴致高昂,忘却了世俗的忧虑。“兴来无俗虑,明月在疏桐”,看似不太有关联,像被隔断的两句,虽然可以理解为诗人没有俗虑,而可欣赏这明月疏桐,但还是不妨理解为诗人将对世俗的忘却,比作疏疏朗朗的梧桐枝桠间,挂着的那一轮明月。苏轼《卜算子》词云“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渲染出一种孤高得不食人间烟火,一种高旷洒脱的超凡脱俗气质。诗人张昊在这句“明月在疏桐”所寄托的,正是苏轼《卜算子》里所表达的。将“缺月”换为“明月”,诗人似乎是想将夜晚的月表现得更为明亮。这明亮的月正像诗人坦荡潇洒的胸怀,一如诗人在诗歌前两联中所描绘的那样;这明亮的月也是诗人高洁的情志的象征,洁白的月光,正与“俗虑”相对。
荒野、冷露、蛩响、红叶、疏桐无不与“秋”相关,而首联的“晚”,颔联的“日落”,颈联的“蛩响”,尾联的“明月”,无不与“夜”相扣,活脱脱一幅秋夜图。这首诗虽然一开始就以诗人视角出现,诗句的延展也是随诗人眼光的流转,但诗人却没有直接将情感表达出来,而是通过一系列意象,让读者与意象背后暗含的情感取得联系,进而理解诗人的情感。如同诗歌最后一联将仿佛不相关的事物对举,都是古诗中常有的手法。张昊是一位很敏感的诗人,相传她曾梦“跨鹤背凭空而起”,后梦验而卒。明月也好,鹤也罢,张昊都在其中寄托了对高尚品德的向往。
(李月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