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瑜

【作者小传】

（约1843—1901） 字慧珏，号蕉窗主人，江苏金匮（今无锡）人。奉化知县邓恩锡女，知县诸可宝继室。有《蕉窗词》一卷，《清足居集》一卷。

金缕曲

邓瑜

题画

云水苍茫处。恁匆匆、乘桴于海，飘然而去。富贵功名来亦好，一听悠悠之数。想尘世、几人千古。鲲化沧溟鲸跋浪，有蒙庄、先得逍遥趣。潮自涌，老蛟怒。 三千弱水凭飞渡。问前途、蓬莱方丈，尚离何许？阖辟阴阳多变幻，略尽广川一赋。独有客、乘风起舞。星宿罗胸芒角出，看一丸、冷月当头驻。天与地，为谁主。

从该词整体观看，邓瑜所题之画是一幅带有游仙性质的中国山水画。上片开始，首先呈现出的是画面的苍茫感。天地云海，历史流变，山水浩瀚，星月当空，独舞逍遥，主宰万物的宇宙情怀在邓瑜这短短百十字中尽显。中国画境着眼于“远”，远故能出智慧。在苍茫的海上，人生的短暂与渺小感顿生。“乘桴于海”出自《论语·公冶长》，是孔子畅想漂洋过海传播道行之喻。此处云，在水天交接的远方，一人乘坐竹木小筏，乘风破浪而逍遥自在。这时候，富贵功名都已不那么重要了。“鲲化沧溟鲸跋浪”源于《庄子·逍遥游》。在自然中摆渡，唯有听从冥冥之中的定数。想一想在这人世间，又有几人能流传千古？一切显得那么遥远和渺茫。而深得其中之趣的，最早就数蒙城庄周。杜甫《短歌行赠王郎司直》曰：“豫章翻风白日动，鲸鱼跋浪沧溟开。”邓瑜沿用，指在辽阔的大海上无畏地踏浪前行，任由潮水汹涌澎湃，蛟龙发怒吐水，比喻一种远大志向和胸怀，也是精神超脱之所在。

下片紧接上片而来，浩气未减，进一步感慨人在宇宙中的渺小与无常，诉说整个空间感带来的内心震撼。“三千弱水”是个典故，指许多虽浅却湍急的河流。在这里引申为艰险的道路之意。难登之高山，难涉之弱水，多反衬行人心志之坚。此句紧接“问前途”一句，更突出不畏艰险，心志坚定之意。遥望前途，还有多远？天地开合，阴阳多变幻，独有一人，无所畏惧，乘风前行。“广川一赋”亦化用典故。木华，广川人，作有《海赋》。赋陈实物，木华不吝笔墨将大海的胸襟写出，如末句“且其为器也，包乾之奥，括坤之区……弘往纳来，以宗以都。品物类生，何有何无！”邓瑜“星宿罗胸芒角出”亦写胸襟抱负，直到最后仰头望见正上方停留着一轮明亮的月，散发着清冷的光辉。由远而近，由下而上，在茫茫天地间，所有的情感由“为谁主”一语喷薄而出。难怪谭献称其诗词“生气远出，俗态屏除”（转引自《清代闺阁诗人征略》卷十）。

邓瑜词与一般的以细腻柔婉写饰物写情思的女性词不同，此阕仅百十字，却借题画抒发胸臆。词中的景致人物的描绘，或许与画面有关，但词人的想象远远超越画面。词人写画中的夜晚、大海、孤舟、人物等等，借写山水的空旷、超脱，实际上升华了作者胸中的天地。全篇在人生的处境存在有限（功名）与无限（精神逍遥）、为信念奋斗与现实障碍等矛盾中，将词人态度烘托得相当明显，即以掌握自己命运的自由为旨归，歇拍“天与地，为谁主”就是典型体现。词学专家邓红梅在《女性词史》中就描述过：“邓瑜词，在词情和艺术风貌上，都很少女性词的本色。”而且，“她能够跳出缠绵抑郁的不幸感受状态，以智性的领悟调节感情的粘稠度，从而给人以神清气爽的印象”。

本词从填词技巧上也相当规整。上片开头“云水苍茫处”，下片末尾“问天地，为谁主”，开合自如，首尾呼应；上片以“潮自涌，老蛟怒”结束，下片以“三千弱水凭飞渡”承接，一气贯通。邓瑜这首题画之作在某种意义上反映了文人之词与文人之画的密切关系，更进一步地彰显了文人的学养对于其艺术作品风格具有重要作用。

（汪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