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奇芳

【作者小传】

字兰佩。江苏吴县（今苏州）人，举人时敷五妻。

梅影

陈奇芳

东风吹梦入烟村，月地云阶印浅痕。

竹外横斜空色相，水边隐约认香魂。

一枝欲寄人难折，三匝无依雀自喧。

顾我清癯怜共瘦，琐窗徙倚向黄昏。

梅花历来为文人墨客所爱慕、赏玩并形诸吟咏，咏梅诗始于南北朝，盛于唐代，到了宋代达到高潮，还出现了大量咏梅词。宋代文人士大夫尤其注重内在道德与人格修养，特别喜爱梅花凌寒开放、高洁坚贞的品性，因此两宋咏梅诗词蔚为大观，将梅花的形态、色泽、神韵表现得淋漓尽致，借咏梅抒情寓意的也比比皆是。然盛极而衰，咏梅渐入陈套，难出新意。于是南宋词人张炎、周密另辟蹊径，同作《疏影·梅影》，专咏更加清幽的梅影。陈奇芳此诗以五律写梅影，又托之梦境，虚幻朦胧之中，凸显梅魂瘦骨，可谓新颖别致。这首诗几乎字字用典却不着痕迹，堪称咏梅诗之集大成者。

首联写梦境，一派恍惚迷离。首句“东风吹梦入烟村”用笔灵动，不说梦到了隐约模糊的村子，而是说东风吹拂着梦飘到了一个如烟飘浮的朦胧村野，写出了梦的奇幻。首句看似泛泛写梦，其实“东风”“村”都是咏梅诗词中的常用意象。如唐张谓《早梅》诗有“一树寒梅白玉条，迥临村落傍溪桥”，宋辛弃疾《临江仙·探梅》词“爱梅犹绕江村”；宋周密《疏影·梅影》词有“暗里东风，可惯无情，搅碎一帘香月”，明高启《咏梅》诗有“自去何郎无好咏，东风愁寂几回开”。梅花开于寒冬早春，“东风”正与春梅齐放，而自然疏朗的村野之地更能契合梅花的孤高清幽之格。次句“月地云阶印浅痕”继续渲染梦境之幻，并点题：月色朦胧，云雾缭绕，梅影淡淡。“月地云阶”本指天宫仙人居处，这里用来形容梦幻之境的缥缈迷蒙，呼应首句“烟”字，同时暗用苏轼《次韵杨公济奉议梅花十首》之“月地云阶漫一樽，玉奴终不负东昏”。“印浅痕”直接写梅影，却是若有若无。颔联糅林逋、苏轼咏梅名句于一联，明写梅花神韵，暗点梅影。林和靖《梅花》“雪后园林才半树，水边篱落忽横枝”，《山园小梅》“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东坡《和秦太虚梅花》“江头千树春欲暗，竹外一枝斜更好”，《岐亭道上见梅花戏赠季常》“蕙死兰枯菊亦摧，返魂香入陇头梅”。这几联写梅正所谓“遗形取神，超相入理，神理俱足，情韵遥深”（朱庭珍《筱园诗话》）。“空色相”“隐约”同时暗点梅影。这两句熔铸前人四联而清利流转，笔力高妙。颈联着力写影，暗含愁怀。只有依稀影子，故人难折取、雀无法依靠。上句用南朝陆凯《赠范晔诗》：“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下句用曹操《短歌行》“绕树三匝，何枝可依”；此外“雀”也是咏梅诗中的一个意象，如苏轼“一点芳心雀啅开”，杨万里《东窗梅影上有寒雀往来》诗，贺铸题画诗“春雪霏霏晚梅，抱枝寒雀毰毸”二句等。这两句还隐含了无所寄怀、无处依靠的孤单忧愁之感。尾联合写梅影与人，情景交融。梅花的清瘦之姿，是其高格所在，最为诗人爱重。苏轼赞红梅“尚余孤瘦雪霜姿”（《红梅》），周密梅影词“瘦倚数枝清绝”。“梅影横窗”也是咏梅诗词的经典意象，如陆游《幽居春夜》“一枝梅影正横窗”，汪藻《点绛唇》“梅影横窗瘦”等。末二句本要表现一个清瘦女子看着疏朗的梅影随着夕阳在窗户上缓缓移动，却写成梅影怜惜女子同样清瘦，故徘徊于雕花窗上与之共度黄昏，特特多情而温馨。

此诗用典密集，意象繁多，内蕴之丰富深厚自不待言，读来却清空流美，诗人才力之高于此可知。这首诗摹写梅影，很自然地将梅花的孤标高格转为闺阁的闲愁幽绪，咏物又兼抒情，是一首很好的咏梅诗。

（徐美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