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棠

【作者小传】

（1734—1771） 字云扶，号秋卿，浙江钱塘（今杭州）人，袁枚堂妹，仪征汪孟翊继室。描花刺绣之余，热衷写诗。伉俪相谐，不幸难产早夭。著有《绣余吟稿》一卷，《盈书阁遗稿》一卷。

七夕

袁棠

遥见微云海上生，接来一带鹊桥横。

几家帘卷针楼月，何处人吹玉管笙。

传说女牛今夕会，果然风露此时清。

嫦娥似亦怜深夜，影照银河分外明。

每年农历七月七日的晚上，即七夕时，人们仰望夜空，可以看到银河两岸的牵牛星和织女星，想起关于他们鹊桥相会的美丽传说，无不唏嘘感叹。此诗题作《七夕》，通过对天上牛郎织女一年一度难得的欢欣聚会的沉吟咏叹，表现了诗人对世间处于长久离别中的男女的深切同情，并传达了对他们能早日团聚的美好祝愿。

在七夕这样一个特定的时刻，诗人心中充满着对牛郎织女命运的牵挂，仰望夜空，天空似大海一般浩渺无际，诗人在幻觉中进入了想象的世界。她远远地看到缥缈的微云从天空生起，聚拢，仿佛架起了一座鹊桥，横跨银河，为被银河长期阻隔不得相会的织女和牛郎创造了相会的条件，使得这一对苦恋的人儿得以短暂会合团聚。诗人此时心中一定感到无比欣慰。

“几家帘卷针楼月，何处人吹玉管笙。”《太平御览》引南朝梁顾野王《舆地志》：“齐武起曾城观，七月七日宫人登之穿针，世谓穿针楼。”后以“针楼”谓妇女所居之楼。自然地，诗人由天上牛郎织女的欢欣聚会联想到人间离别的男女。他们正是人间离别男女的化身，他们尚有一年一度的聚会时刻，那么世间离别的男女呢？“几家”“何处”两句分别从女子及男子两方着眼，写世间男女的相思。“针楼”，代指女子的居所，“玉管笙”暗用萧史弄玉之典，借指男子。今夜牛郎织女的聚会，一定刺激了处于离愁别绪中的人间男女的敏感神经，牛郎织女的聚会满载了他们真诚的祝愿，同时也让他们无比欣羡。作为离别之人，他们更懂得珍惜相聚的不易。此时的他们，一定是悲喜交集：一方面，牛郎织女的相聚给他们与意中人的聚会带来了希望和慰藉，另一方面，又加深了他们内心的惆怅与失落。诗人个体内心复杂微妙的情愫借由“几家”“何处”而扩大化，普遍化，形象化了。人间多少男女正处于离别思念之中，其间，不排除那些还没有找到意中人的男女，他们的期盼和思念显得更加没有着落。牛郎织女的形象在人间泛化了。闺中女子卷帘望月，单身男子吹管传情。世间单身的男女在这样的夜晚，一定触景生情，感慨良多。

“传说女牛今夕会，果然风露此时清。”诗人再次将思绪从人间拉回到天上，然而，这一次的回返，却是带上了“几家”“何处”这样千千万万的人间离别中的男女一起仰望星空，一“传说”，一“果然”，两相呼应，表明人们对牛郎织女七夕聚会的传说深信不疑。李商隐：“由来碧落银河畔，可要金风玉露时。”秦观：“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都以“金风玉露”描绘牛郎织女相会之环境，而诗人以“果然”一词，仿佛对传说的验证，连风露都如此善解人意，为牛郎织女这难得的相聚创造条件，使夜空显得特别清朗。

“嫦娥似亦怜深夜，影照银河分外明。”嫦娥既指代天上明月，也暗指传说中因偷吃灵药升入月宫成仙而不得不忍受夫妻分离之苦的后羿之妻，她长年过着孤寂冷清的生活。由于自身特殊的经历，嫦娥似乎更能体会离别的痛苦，牛郎织女的遭遇也就更能激起她深切的同情，她为了达成牛郎织女这短暂的聚会而分外殷勤地发散出格外皎洁明亮的光辉，以使久别的人能将对方看得更加分明，将这一晚相聚的记忆印入将来三百多个离别的日日夜夜。诗至此戛然而止，留下无尽的余韵让读者去咀嚼品味。

整首诗描写传说中牛郎织女七夕聚会的情景。同时，这首诗也是诗人自己命运的真实写照，诗人婚后与丈夫过的是聚少离多的日子，她对这种离别的痛苦深有体会，同时，诗人看到，世间像他们这样处于长期离别中的男女不计其数。这首诗曲折地传达了她对难得相聚的欢乐时光的珍惜，也表达了愿天下处于离愁别恨中的男女都能相聚的美好愿望。

本诗在结构上虚实相生，牛女相会的传说是虚，男女的离别是实，诗人借用神话传说写离别聚散，天上人间贯通一气，融为一体。同时，诗人将神话传说加以变化发挥，描绘了一个愿天下有情人终得相聚的善良温情的嫦娥形象，跳出了个人狭小的思想格局，使得诗歌境界阔大。同时，此诗运用“遥见”“接来”“几家”“何处”“传说”“果然”“似亦”“分外”等一些口语化的词汇，使诗歌充满人间味、世俗味，更加贴近普通男女，冲淡了人间男女的离愁别绪，使诗中洋溢着一股欢畅、喜悦的情绪，通过鹊桥横架、风露清朗、月光皎洁，烘托出一个欢快聚会的温馨画面，使全诗格调清新明朗。

（王芳）

送春有感

袁棠

留春不住奈春何，飞絮飘红委逝波。

巧舌鸟如莺最小，无名花著子偏多。

萍浮池馆鱼吹浪，香减酴醿燕出窠。

正是绿肥红瘦日，可怜青鬓暗消磨。

这是首写景诗，生动地描绘了暮春景象，表现诗人惜春伤逝的情绪。

本诗内容未见沉厚，情理也无多取，但由于诗人善于从常见景象中捕捉富有诗意的景象，并且以清新细腻的笔触加以描摹，融情于景，将花飞草长的暮春景象描绘得清新可喜，生动传神，自然引出美景易逝的感伤情绪。

“留春不住奈春何”一句点题“送春”，本意欲挽留这美好的春景常驻人间，可是“无计留春住”，唯有一声“奈春何”的叹息。这里用了拟人的手法，诗人苦苦挽留，而春却去意已决，不为所动，依然我行我素——“飞絮飘红委逝波”。诗人仿佛写生一般，描绘眼前景物：柳絮漫天飞舞，花瓣纷纷凋谢，飘落到水面上，随着眼前不舍昼夜的流水渐渐消逝。这不是春初至时花红柳绿的一派欣欣然的繁盛景象。“飞絮”“飘红”“逝波”既是眼前所见，又是具有高度概括力的暮春景物，“飞”“飘”“逝”几个动词用得特别传神，都具有离别远去的动感形象，渲染了送别的感伤气氛。

颔联生动形象地展示暮春的既喧闹又朴实的画面。诗人充分调动自己视、听、嗅等多种感觉器官，通过细致的观察，展现暮春图景。春天里，鸟儿们竞展歌喉，诗人仔细谛听，分辨树枝间各种鸟儿的啼鸣声，而其中发出最为悦耳动听的鸣啭声的当数那个子最小的黄莺鸟儿了。春天各种花儿都已纷纷开过，到了花谢结子的时节，诗人细心观察比较，发现结子最多的竟是那些叫不出名字来的野花。暮春毕竟不同于群芳斗艳的仲春，花儿已纷纷凋谢，诗人撷取的是易为常人所忽略的小草结子的细微图景，抓住了暮春时节的景物特征。这两句写得有声有色，一动一静，相映成趣。其中两组对比尤为传神，“巧舌”与“最小”既写出了黄莺与其他鸟儿竞展歌喉的热闹场景，又突出了黄莺在听觉形象和视觉形象上给诗人造成的冲击，形成一种强烈反差，从而更突出其玲珑可爱。“无名”“偏多”使得暮春图景既产生一种陌生化的效果，又传达出某种生活哲理韵味。这两句体现了女性诗人特有的敏锐细腻的观察感受力和惊人的表现力。同时，诗人通过对眼前图景的描绘传达出其对生活的独特感受和体悟：个子小小的黄莺鸟却能发出最悦耳动听的鸣啭，那无名的野花反能结出累累的子实。暮春，让诗人感受到了浮躁繁华过后的真实。诗人将人们习见而忽略的景物描绘得清新可喜、生动传神，借景致传达哲思，意蕴悠长，耐人寻味。

颈联进一步描绘暮春盎然的生趣。“鱼吹浪”出于《荀子·劝学》：“昔者瓠巴鼓瑟而流鱼出听，伯牙鼓琴而六马仰秣。”描绘音乐动听。唐杜甫《城西陂泛舟》：“鱼吹细浪摇歌扇，燕蹴飞花落舞筵。”这是利用双关修辞，既可将之理解成使典，借以突出鸟儿婉转动听的鸣唱连池中的鱼儿都被打动了，探出头来倾听；又可理解为只是使用其字面意义，描绘调皮可爱的鱼儿在浮萍间嬉戏，不时把头伸出水面探望，吹起层层细浪的生动活泼图景。酴醿春天开花，芳香扑鼻，随着时节的推移，到了暮春，酴醿花的香气已一天天减淡。燕子春天筑巢产卵，到了暮春，雏燕也破壳而出，从巢中飞了出来。眼前这一切景象，无不在提醒着诗人春将归去，无法挽留。诗人借助嗅觉、视觉、听觉等多种感觉器官，细腻生动地描绘出暮春生生不息的动人图景。

末联诗人触景生情，抒发惜春伤逝的人生感慨。诗人借李清照词“绿肥红瘦”之语，在前文细致描绘暮春景象的基础上对之进行概括，而重点却是下句“可怜青鬓暗消磨”。送春，是与大自然美好的春景作别，在首联，读者同诗人一起感受了“留春不住”的无奈、惆怅、伤感，可是，紧接着，颔联、颈联描绘景物，展现在读者面前的却是鸟鸣、鱼戏、雏燕出窠、花草结子、酴醿花还发散出淡淡香气的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一扫低沉、哀惋的调子，大自然的春固然去了，但是，继之的是另一番洗去铅华的热闹朴实的蓬勃生机，所以诗人真正惋惜的，只是她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消逝的美好青春年华。“青鬓”借指美好的青春年华。诗人为何对自己的青春年华深为叹惋？我们猜想，这里至少包含了两层意思：其一，袁棠嫁给比她大二十岁的扬州诸生汪孟翊为继室，婚后夫妻互相敬重恩爱，但是，汪孟翊是一个奔波在外的商人，夫妻间聚少别多。因此，在袁棠这首诗作中，表现了这种青春虚掷的惆怅感伤；其二，作为旧时代的女人，绝少有施展才华抱负的舞台，因此，只好让这宝贵的青春时光如暮春的落花般随逝波尘土白白飘零了。

此诗描绘景物清新自然，生动传神。抒发情感一波三折，融情入景，以大自然暮春的繁荣生机反衬青春的虚掷蹉跎，寄慨遥深，耐人寻味。

（王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