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澹仙

【作者小传】

字素兰，号寄湘，江苏长洲（今苏州）人。性超旷，时有出尘想，操觚之暇，焚香默坐。工词翰，能为骈体文，名列吴中十子，与张允滋、江珠、沈 等人结清溪吟社。有《晓春阁诗集》。

春夜喜山人送梅因赋

尤澹仙

寒林漠漠春无影，款扉有客来铜井。

折得梅花远寄将，一枝犹带溪云冷。

我亦罗浮谪下仙，相逢此夕岂徒然。

狂呼明月伴我饮，世人那识三婵娟。

尤澹仙人如其名，在吴中十子中是一个特别有仙气的女诗人。她的老师任兆麟在为其诗集作序时说“寄湘性尤超旷，常有出尘想，直是飞琼、方明侪偶”，直以仙女目之，说她“平居癖在书史，操觚之暇，焚香默坐而已”，较之其他女诗人，书史之外更多了求仙问道之心。这首诗恰可以见出她的飞仙情结。

虽然从时令上来讲已是“春夜”，但从窗外望去依然是“寒林漠漠”，树林还是寒冬时节的模样，枯枝横斜，弥漫着一片萧条寒意，不见一点春天的影迹。这时候突然有客人敲门，是从铜井山而来。款扉即叩门，元稹有《春月》诗：“南有居士俨，默坐调心王。款关一问讯，为我披衣裳。”寄湘或许不仅仅停留于字面上的敲门，也有借元稹诗意渲染一种调息吐纳的静谧气氛之意。

铜井山在苏州邓尉山附近，也是千树万树梅花开之地，属于“香雪海”的范围，“客来铜井”就自然引出了颔联的梅花。铜井山和长洲县虽然都属苏州城，但一南一北，从靠近太湖的铜井山到长洲县城，路也不算近。既云“寄将”，可见来者并非送梅的“山人”，而只是一个顺路的邮差。“折梅寄远”是中国文学传统中一个源远流长的典故，从《西洲曲》中的“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到陆凯的“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冲破寒霜、首放春意的梅花和交织着苦涩与温暖的思念之情似乎在内涵上实现了某种共通。这一枝历经远路而来的梅花丝毫不见凋残，盈盈一枝，仿佛仍带着山里面清溪水韵与山岚雾气的冷意，未被繁华闹市所沾染。它既传达了“江南春信”，将“春无影”的叹息一扫而空，又饱含了送梅人相知相重的情谊，让人一见之下怎能不惊喜莫名呢？

诗人平日里本就爱梅花，常有吟咏之作，如“江南腊尽春无信，聊折梅花当柳枝”（《冬日送别》）。她的飞仙情结也在诗词里屡见表露，如“我家住蓬岛，人间暂游行。相逢采药者，请从学长生”（《山行》），“梦影无端知未，红尘堪弃，何如月夜倚琼箫，驾彩云，同仙去”（《上林春·题吹箫三叠后》）等。诗人虽未提及，但可以想见这位“山人”一定对她非常了解，才会以梅花赠之。于是她的情绪由静谧而喜悦，由喜悦而有些兴奋了，直言“我亦罗浮谪下仙”。相传隋代赵师雄在广东罗浮山遇梅花仙女，此后“罗浮”便成为咏梅的经典。这表示诗人从这枝梅花中所感受到的不只是友人的思念，原来“山人”是以梅花仙女来比拟她啊，所以今夕的“相逢”自然不是“徒然”——无缘无故的了。这既是她与梅花仙子的重合，也是知己之间的相感。

梅花仙子的认可让诗人兴奋得有些放浪形骸了，“狂呼明月伴我饮，世人那识三婵娟”，这三婵娟就是指明月、梅花及她自己了。“婵娟”原本只是姿态优美的意思，历代的诗人以之喻明月、喻花木，如苏轼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已是家喻户晓，王安石也曾有《与微之同赋梅花得香字》诗“婵娟一种如冰雪，依倚春风笑野棠”，以“婵娟”指梅花。“呼明月共饮”的意象虽来自李白的“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但这个“狂”字还是很见出诗人的性格特点。在另一首《凤凰台上忆吹箫》中她也有“趁花晨月夕，对酒狂讴”之语，可见若得天时地利人和，女诗人是很有脱略行迹的一面的。

全诗紧扣题意，梅花的内涵由春信而思念而仙女，不断丰富而有层次，让人仿佛嗅到那春夜的气息，触摸到了诗人心中按捺不住的欢喜。

（唐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