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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凤纶
【作者小传】
(1644—1694后) 字云仪,浙江钱塘(今杭州)人。钱开宗与顾之琼(字玉蕊)女,钱肇修姊,黄敬修(字式序,或作黄弘修)妻,洪昇表妹,为“蕉园七子”之一。幼时即聪慧,善画会诗,顾若璞(字和知,黄敬修祖母)曾说:“孙女钱凤纶,玉蕊夫人之次女也,自其儿时弄墨,花鸟品题,已有谢家风致,父母绝爱怜之。年十六归余仲孙。”有《古香楼集》四卷,另传有《散花滩集》。
哭伯兄
钱凤纶
在昔皇天倾,覆卵无完理。
兄不即殉身,感奋良有以。
摩挲双匕首,一夕再三起。
千钧重一发,恐复忧天只。
荏苒岁月间,隐痛入骨髓。
未揕雠人胸,抱疾忽焉死。
尸床目不瞑,不继非人子。
尚有娥亲在,李寿汝莫喜。
伯兄即长兄,钱凤纶诗中的这个“伯兄”,即钱元修。钱元修字安侯,寄籍浙江仙居。清代兴科场大狱,草菅人命,甚至兄弟叔侄连坐而同科,罪有甚于大逆,其始正在顺治十四年(1657年)之丁酉乡闱。钱元修、钱凤纶的父亲钱开宗,为顺治九年(1652年)进士,曾官翰林院检讨,正是顺治十四年江南乡试副主考。据《清实录》记载,钱元修为顺治十五年(1658年)进士,但同年十月因受科场案之牵连,受都察院左都御史魏裔介弹劾,称他春仲入场之时,正是其父钱开宗受逮审之日,斥责他知有科名而不知有父,明系不孝。随之,钱元修即被革职。在钱元修被弹劾的当月,钱开宗江南乡试作弊一案鞫实,清廷为儆戒将来而重加惩治,钱开宗被绞死,妻子家产籍没入官,家属一度被流放。钱凤纶弟钱肇修《杏山近草·惜阴亭有作》曾叙述此事:“七岁为孤雏,哀哀泣路隅。八岁为俘虏,荷鑕到上都。九岁还乡里,十岁通群书。”直到顺治十七年(1660年),钱开宗的家属才得从北京放还。
“在昔皇天倾,覆卵无完理”,所说的当是钱家受科场案牵连一事。覆巢之下无完卵,此典出自《世说新语·言语》,其云:“孔融被收,中外惶怖。时融儿大者九岁,小者八岁,二儿故琢钉戏,了无遽容。融谓使者曰:‘冀罪止于身,二儿可得全不?’儿徐进曰:‘大人岂见覆巢之下,复有完卵乎?’寻亦收至。”鸟巢既已倾覆倒翻,其卵自然不会完整;皇天对钱家无眷顾,一人罹祸,全家老少不得幸免,自古而然。所谓“良有以”,是指某些事情确实是有原因的。诗人说兄长没有随即殉身而是感奋不已,是有某些原因的,而这个原因,诗人虽未明说,但从下文来看,可能就是要手刃仇人,为父报仇。父仇未报之时,兄长内心是焦灼的,他摩挲着那双匕首,一夜之间起来又坐下,坐下又起来,反复多次。
“千钧重一发”,即“以一缕之任,系千钧之重,上悬无极之高,下垂不测之渊,虽甚愚之人,犹知哀其将绝也”(《汉书·枚乘传》),比喻事情万分危急或异常要紧。所谓“天只”,语见《诗经·鄘风·柏舟》,其云:“母也天只!不谅人只!”毛亨《传》曰:“谅,信也。母也天也,尚不信我。天,谓父也。”可见“天”即是指“父”,“只”乃是语气词。“隐痛”可指难言之隐,又指内心深处深感苦痛。“揕”即“刺”,如司马迁《史记·刺客列传》云:“荆轲曰:‘愿得将军之首以献秦王,秦王必喜而见臣,臣左手把其袖,右手揕其胸。’”诗人笔下的兄长背负父亲的深仇大恨,犹如千钧之重压在心头,令其感奋不已,焦虑万分,日夜所思,只是报仇。岁月荏苒蹉跎中,此事带来的隐痛渐渐深入其骨髓,但兄长还未能将日夜摩挲的匕首刺进仇人的胸膛,却忽然抱疾而死。兄长陈尸床上,却死不瞑目,诗人哀痛无比,发誓不继续此事,难为人子。
诗歌的最后“尚有娥亲在,李寿汝莫喜”,所指乃庞娥亲之事。在《三国志》的裴松之注里,曾引皇甫谧的《列女传》叙述庞娥亲之事。酒泉烈女庞娥亲,乃是赵君安之女。赵君安被同县的李寿所杀,庞娥亲有弟三人,皆欲报仇,但却遭到灾疫,三人皆死。李寿听闻后大喜,认为赵氏已无男丁,只有女弱之流,可不必再担忧。庞娥亲素来就有报仇之心,听闻李寿此言,怆然流涕,慨然而云:“李寿,汝莫喜也,终不活汝!”李寿闻言朝夕乘马带刀,乡人畏惮。庞娥亲扼腕切齿,夜数磨刀,为乡人所笑、友朋所劝。庞娥亲不为所动,称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李寿不死,难以苟活,如今虽然三弟早死,但“娥亲犹在,岂可假手于人哉”!至光和二年(179年)二月上旬,庞娥亲与李寿相遇,娥亲挺身奋刀斫之,在一番激烈的搏斗之后,终得手刃仇人。随后庞娥亲并没有逃,而是慷慨赴狱,此事一时之间闻名海内。钱凤纶在诗中引述这个故事,告诉仇人不要如李寿一样,因为自己的兄长去世而欢欣鼓舞,自己虽是弱质之辈,但未必不会像庞娥亲一样为父报仇。
此仇如此之深,让钱元修坐立不安、辗转反侧,让钱凤纶切齿含恨。但仇人究竟是谁?诗人却没有点明。仇人是指前面提到的弹劾钱元修的御史魏裔介?但庞娥亲杀李寿乃因父仇,诗中所写之仇并不单纯是钱元修一个人的仇,而是关系钱家全家人之仇的顺治丁酉江南科场案,关于此案,孟森的《心史丛刊》记载得非常详细。在顺天科场案不久后,顺治十四年(1657年)十一月,给事中阴应节参奏江南主考方犹等,与取中举人方章钺联宗有素,乘机滋弊。次年二月,御史上官铉劾奏江南省同考官舒城县知县龚勋,出闱后被诸生所辱,事涉可疑,又中式举人程度渊,啧有烦言,情弊昭著,应详细磨勘。另又有载,顺治丁酉江南乡闱发榜后,有不知名好事者为诗为文,为传奇《万金记》,以方字去一点为万,钱字去边旁为金,影射江南乡闱二主考之姓,备极行贿通贿状而丑诋之。此剧流布禁中,引起世祖顺治震怒,于是有此狱。据说,两主司撤棘归里时,道过毗陵金阊,士子随舟唾骂,至欲投砖掷甓。桐城方章钺,乃冠族,祸先发,连逮十八房官及两主司。查办此案的总督郎廷佐又采访举子之显有情弊者八人,上之于朝,其八人即于京师就缉,同主司严讯。所谓仇人是指阴应节、上官铉?但从目前的材料来看,阴应节、上官铉所弹劾的都未涉及钱开宗。那是彻查此案的郎廷佐,或者是《万金记》的作者?郎廷佐是职责所在,将抄家父死、全家流放之仇归于郎廷佐似乎不妥。所谓仇人,最大可能者也许是这位今天已不知姓名的《万金记》作者。
无论怎样解释仇人,这都是闺中一首奇诗。哭伯兄,遗恨兄长未得报仇,其实也是遗恨自己未得报仇。沈德潜《清诗别裁》评此诗曰:“因兄报仇之志未遂而死,己以一身任之,字里行间,读去铮铮有声,使人增孝思、增义气也。第未知异日报仇与否?”钱凤纶的仇不如庞娥亲那样单纯,时代也不复是庞娥亲的时代,于是,钱凤纶的故事也不再有庞娥亲那样传奇。但是,读此诗,感其志,确实是铮铮有声令人须发上竖。
(李月嬿)
秋日简亚清
钱凤纶
城 咫尺即天涯,惆怅离群两不知。
日暮凉风棋散后,夜深微雨雁归时。
窗前橘柚垂多少,槛外芙蓉发几枝。
同入清秋不同赏,却凭青鸟寄相思。
亚清,即林以宁。林以宁是钱凤纶弟弟钱肇修的妻子,从本诗中二人相隔无法相见的诗意来看,此诗至少应是作于钱凤纶出嫁离开钱家之后。这是写给林以宁的一首诗,也是一封信,在这封信里她抒发了自己的惆怅失落,也寄托了自己的相思与深情。
钱凤纶的夫家黄家,与钱家一样,都寓于杭州湖墅,所以钱凤纶才会在此诗中说二人之间是相距“咫尺”。虽然地理上是咫尺之近,但两人却未能相见,诗人觉得就如同相隔天涯一般。时间有相对论,这空间其实也可能是相对的。虽然离得近,想见面却未得见,如同离得远,可谓“咫尺即天涯”。而若两人虽然离得远,不能相见,心中却会有牵绊,也会如同离得近,正是“天涯若比邻”。为什么感觉是如“天涯”,是因为诗人惆怅也好,离群也罢,林以宁都不知晓。那诗人又为什么“惆怅离群两不知”呢?诗中并未马上给出答案,而是宕开一笔,描绘出一幅清秋图:夕阳西下,凉风棋散,夜深人静之时,细雨飘零,天地越发显得静,正是雁字回时;与此清冷相对,窗外的橘柚却是果实累累,好不热闹,就连槛栅外的芙蓉也都热闹地开了花。
钱凤纶与林以宁两人感情甚好,除了诗歌上的往来外,亦会在一起下棋对弈。钱凤纶有词《眉峰碧·春日与亚清弈》写春日深院中,二人“一杯清茗一枰棋”,“无端输却玉搔头,倚屏笑捻花枝嗅”,嬉笑欢娱,虽是闺中细事,却是生动有趣。但颔联之景却满是落寞,让人想起李清照的《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雁归又被认为是书信来往,书信中承载的相思,谁说只能存在于男女之间?朋友之间,相思亦浓。颈联二句中“橘柚”“芙蓉”的热闹,却更反衬出上一联的清冷之景、孤寂之情。而“槛外芙蓉发几枝”,似乎也寄托了王维《相思》诗中“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的相思之情。颔、颈二联,意象均是清秋特有,对偶工整,用词素淡,却寓意丰富,情感百折。
到最后一联,诗人终于给出第一联中让人生疑的“惆怅离群两不知”的缘由。那是因为清冷也好,热闹也罢,二人虽同处在这清秋里,却不能一同相赏,一起分享,只能让这书简往来,聊寄相思。“青鸟”,本是神话传说中为西王母取食传信的神鸟,后来也被看作信使,比如李商隐《无题》就说“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至此我们可以看到,钱林二人之间,真是幽幽惆怅满纸,款款深情不断。
钱凤纶与林以宁共结蕉园诗社,有不少诗词写给林以宁,在她的词作《摊破浣溪纱·怀亚清》中用了与这首诗非常相似的意象:“月落空庭花影迟,绣屏欹枕梦回时。咫尺城 鸿雁断,即天涯。半壁青灯临卫帖,一窗寒雨读陶诗。别后深闺无限事,总堪悲。”但是比起这首诗来,词作中的感情显得更枯寂,更悲伤。两相对比,可以发现,这与作者截取的意象有关,诗作中钱凤纶选取的“微雨、橘柚、芙蓉”也非暖色,但与词作里的“寒雨、青灯、空庭”等相比,虽是忧愁,却没有刺骨之感,由此我们也可以看出诗人对意象把握的功力。正如毛际可所称赞的,钱凤纶确实是“其为五七言古及律绝体,沉雄妍秀,各擅其胜,而比事属辞,尤有合于风人之旨”。
(李月嬿)
美人梳头歌
钱凤纶
新林一声啼绿鸟,三十六宫春欲晓。
床上辘轳牵素绠,秋水溶溶镜光冷。
渐看红日卷珠帘,双弯却月眉纤纤。
玉凤斜飞亸金蝉,佩环摇摇曳湘烟。
下阶独自摘芳蕊,樱桃笑侬不结子。
这首诗将美人梳妆的整个过程细细描出。从首联的“三十六宫”来看,似乎这位“美人”是在宫闱之中。诗人强调,初春的清晨,在刚抽芽长出新叶的树林中,鸟儿的第一声啼叫,将晨晓的春色带到了三十六宫中。“新林”“绿鸟”与“春”对应,将春之意味凸显得更为明显。颜色的清新,与“晓”“新”非常符合,让人感受到春日清晨的独特魅力。
第二联写美人梳妆开始,所谓“床”,当理解为井栏。春日的清晨,薄寒未消,院中有人摇动井栏上的辘轳,汲水以供美人梳洗。美人目光盈盈,注视着镜中的自己。此时红日未起,镜中影像昏暗模糊,似乎隐隐泛着寒意。
接下来“渐看”二句写美人妆容的完成。诗人对这位美人的样貌描述,主要集中在她的眉毛上。《诗经·卫风·硕人》:“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诗经》此诗以眉之细长柔美为美的标准,于是蛾眉后来也成了美的代称,《离骚》中即说:“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诗人用“双弯”“却月”“纤纤”,反复渲染,极力突出这位女子眉毛之美,其实就是想说她的容貌出众。
不过诗人笔下的这位女子不但容貌美丽,而且她的闺房中装饰着“珠帘”,她的配饰是“玉凤”“金蝉”“佩环”,也是极其华丽,衬托得她更加漂亮,也显示出她的地位,再次表明她并非身在寒门,而是非富即贵。“摇摇曳湘烟”,让人想起曹植《洛神赋》写洛神出现时的“凌波微步,罗袜生尘”,这里当然不是这位美人也踏浪而来,而是诗人塑造出一种如仙境的氛围,让人觉得这位美人恍若仙人。
“下阶独自摘芳蕊”,描绘的是这位美人梳妆完毕后的日常生活场景,但是“独自”二字四两拨千斤,将诗意一转。这位美人是独自一人,摘花自赏。如果美人是在宫闱之内,“独自”二字已表明她的不受宠,更糟糕的是最后一句,“樱桃笑侬不结子”,“侬”即是我,即美人自称,这位美人还无子,缀满果实的樱桃都似乎在笑她。
这首诗很容易让人想起李贺的《美人梳头歌》,其曰:“西施晓梦绡帐寒,香鬟堕髻半沉檀。辘轳咿哑转鸣玉,惊起芙蓉睡新足。双鸾开镜秋水光,解鬟临镜立象床。一编香丝云撒地,玉钗落处无声腻。纤手却盘老鸦色,翠滑宝钗簮不得。春风烂熳恼娇慵,十八鬟多无气力。妆成 鬌欹不斜,云裾数步踏雁沙。背人不语向何处,下阶自折樱桃花。”二者都着眼于闺房之事,都是写幽闺春怨,都一样的细致生动。李贺诗中“辘轳”“秋水”“镜”“玉钗”“樱桃”等意象,对各种感觉的描写,以及语词造句结构等,都为钱凤纶此诗所借鉴。但仔细分别,李诗却是围绕“梳头”而作,而钱诗所写更重于“梳妆”,只“玉凤斜飞亸金蝉”一句着重写头发的装饰;李诗虽有闺怨,却是幽幽的若有若无,而钱诗的闺怨,还掺杂了其他的情感。
从钱凤纶此诗的第一句开始,我们就看到,诗人不断地铺陈描画这位美人为梳妆所付出的心血。美人从第一丝阳光出现时就开始梳妆,到红日高起,穿帘入室时才完毕。细致而紧张地打扮,洗沐、抹面、画眉、梳头,从妆容到发饰、佩饰、服饰,简直是巨细无遗。花了这么大的功夫,呈现出如此美女,接下来读者以为会看到一个完满的结局,或者美人入画,或者才子佳人,或者倾城倾国等等。但诗歌并没有如此发展,而是将情节反转。所谓“女为悦己者容”,美人如此折腾无非是想吸引别人的注意力,但诗歌在最后一联,出人意表地让这位美人失去了所有的欣赏者。而且,诗人还直接点明,美人“独自”的原因,正在结句的“无子”。在中国古代,婚姻是一个女人一生命运的转折点,而子嗣的问题则不仅受到家庭的关注,还成为社会舆论的主题,是一个女人命运的最终决定因素。美人的梳妆,或许正是想脱离“独自”的状态,摆脱“无子”的情形,但讽刺正在于,“独自”“无子”又只能让美人的梳妆徒劳无功,如此陷入一个恶性循环的怪圈,无力自拔。一个拟人化的“笑”字,完全突破了李贺的诗意,诗人钱凤纶对美人这样大费周章的讥讽,却又满含同为女性淡淡的无奈。
(李月嬿)
满庭芳
钱凤纶
湖庄观游女
绿染芭蕉,红催芍药,纷纷尽斗鲜妍。小楼妆罢,独坐悄无言。自汲流泉煮茗,香细细、清兴泠然。卷帘看,日高烟敛,一抹淡春山。 堤边。游女伴。娟娟楚楚,弱柳风前。更澄波弄影,恍若飞仙。怪杀斜阳西堕,空目断、远水长天。愿化作,萋萋芳草,轻衬一双鸳。
清初的西子湖畔,钱凤纶、林以宁、冯娴、柴静仪、顾姒、李端明等人曾结蕉园诗社。她们人订金兰,月必数会,会必拈韵分题,吟咏至夕。她们常在顾家花园愿圃聚会,有时也会结伴外出游玩。《国朝杭郡诗辑》曾这样描写她们的诗社活动:“是时,武林风俗繁侈,值春和景明,画船绣幕交映湖漘,争饰明珰翠羽、珠髾蝉縠以相夸炫。季娴独漾小艇,偕冯又令、钱云仪、林亚清、顾启姬诸大家,练裙椎髻,授管分笺。邻舟游女望见,辄俯首徘徊,自愧弗及。”一边是以服饰华丽精美相夸耀,一边却是授管分笺风雅之极。这首词写词人于湖庄观赏来往的游女,或许正是诗社活动之作。
词上阕写闺中。闺院里,芭蕉绿,芍药红,争奇斗艳,这一绿一红,都是明亮夺目的颜色,却又是一对互补色,给人以非常明显的视觉冲突,画面感很强。而一个“染”字,一个“催”字,动态地将颜色的鲜艳欲滴刻画得淋漓尽致。这首二句,具有很强的节奏感,读起来琅琅上口。词人细细梳妆罢,独自一人,在小楼上静静坐着,无需有人相伴,也无需多言热闹。一个人汲引流泉,一个人焚香煮茗,青烟缭绕,兴致清泠。烟笼湖庄,但红日高悬时,卷帘眺看,只见烟雾渐收敛,远处有淡淡一抹青山。
下阕写阁外之景,词人的视野由内顾转为外眺。堤岸边,女伴三三两两,游兴未尽。只见到此处游览的女子们柔美纤弱,楚楚动人,腰肢款摆,风姿绰约,如杨柳在风中摇曳一般。澄波上清影随风摇摆,让人恍惚看到仙人降临。但恨时光易逝,夕阳西下,美人已远去,词人目光追随,却也总是徒然,不得不在远水长天处被截断,什么也看不到,独剩下惆怅。词作的这最后一句,词人的心思很奇妙。词作里通常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所谓“只羡鸳鸯不羡仙”,大多数都将自己与情人化身为双鸳,花前月下,相倚相偎。但这首词里,词人的愿望却不是那双鸳的任一方,而是想要化作萋萋芳草,来衬托那一双鸳鸯。反观词的上阕,词人不再是镜头中的主演,而更像执掌镜头的旁观者。
这首词,语言清雅,上阕写内,下阕写外,一静一动,两相对应。上阕中词人似乎更像是画中人,而在下阕中词人却成为了观画人,可是这也不一定。现代诗人卞之琳的《断章》所叙述的,倒是与此非常相似:“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芭蕉芍药,烟缭春山,这是词人在楼上看到的风景。词人目断远水长天,眼睛追随的风景,是那如天外仙人的游女。可是那个妆罢独坐小楼上、观游女心醉神迷的词人,分明又是词作所描绘的风景画的一部分。词人甚至愿意化身为芳草,作鸳鸯的衬托,但这衬托却又成为鸳鸯图中的一部分。如此意境让人在斟酌品读词作语言之外,又多了几分遐想与思考。
(李月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