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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玉瑛
【作者小传】
字梅邻,福建侯官(今闽侯)人。何崇女,郑楠妻。有《疏影轩遗草》二卷。
咏史二首
何玉瑛
一
覆巢无完卵,肉味安赖知。
此语达而痛,乃出七龄儿。
闻变弈不动,临刑甘如节。
具此浩然气,巾帼胜须眉。
假令得永年,岂数女中师。
痛哉孔文举,身后无孑遗。
裂眦数阿瞒,惨戮一何悲。
此女甘荼毒,空赎蔡文姬。
二
王霸厉清操,胡惭令狐友?
儿女俗情牵,嗫嚅愧其妇。
当其偃卧时,理欲交战久。
室谪倘有词,北门恐失守。
虽贵岂如高,一语醍灌首。
古来孟光贤,梁鸿甘杵臼。
似此灌园终,毋乃闺中诱。
惜哉逸姓名,高风真不朽。
随着近年学术界对大量明清女性著作之重新发现、整理和研究,上世纪胡适指清代女作家诸作为“不痛不痒的闺阁文艺”(《三百年中的女作家》)一说,早已彻底淡出。明清两代女性作品中,除却春花秋月之闺情外,亦别有极其广阔之空间,咏史诗即为一例。虽然在数千种明清女性诗文集中,咏史并不是最常见的主题,但也的确有着不可忽视的篇幅。如果仔细检索一下女性集子,就会知道。总之,咏史论史并不是男性文人的专利。
何玉瑛五言《咏史》共两首。第一首咏东汉孔融(字文举)女。《后汉书》本传记孔融长期为曹操所忌,后为群小所奏而下狱弃市。九岁子及七岁女寄居他舍,得悉父亲被执时两人正在弈棋,而且相当镇定,并谓覆巢之下无完卵,故无贪生之念。九岁儿子因渴而饮肉汁,七岁女却说知道不能久活,所以“何赖知肉味”。及后兄号泣,妹从容就刑。《咏史》首两句就是引述孔融女说的话:“覆巢无完卵,肉味安赖知。”作者赞叹这两句“达而痛”,令人心伤的话,竟然是出自“闻变弈不动,临刑甘如节”的“七龄儿”。作者歌颂这位具“浩然气”的“巾帼”实在“远胜须眉”,并推想如果这个女孩“得永年”,就会是“女中师”,将为楷模。其后笔锋一转,表达作者对孔融举家被杀、无所孑遗而感到十分哀痛。此外,作者又愤懑地斥责阿瞒(曹操小字)杀戮无辜。裂眦是指形容怒眼而视的神态,亦作眦裂。此处遣用裂眦这个较重的词语,明显是要加强表达对曹操的不满。作者又说,既然曹操毒害这个小女杰,那么他从南匈奴左贤王手上救赎才女蔡文姬(事见《后汉书·列女传》)也是枉然了。这个看法十分有理,一善一恶,与其说有功有过,不如说善掩其恶了。
第二首咏东汉逸士王霸妻,事见《后汉书》之《逸民传》及《列女传》。王霸淡泊名利,不求仕进,但当重遇已显贵之好友令狐子伯的儿子后,深觉子伯儿子“容服甚光,举措有适”,而自己儿子则“蓬发历齿,未知礼则”,因此很觉惭愧。但妻子提醒他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因为他“少修清节,不顾荣禄”,好友子伯是“贵”,自己却是“高”,所以不应“忘宿志而惭儿女子”。王霸顿然释怀,遂终其隐遁志。《咏史》第二首以“王霸厉清操,胡惭令狐友?”带出这个故事,交待王霸因“俗情”而“嗫嚅”,并辗转反侧、内心交战,深惧家人抱怨的情形。“室谪倘有词,北门恐失守”是引用《诗经·邶风》的《北门》一篇典故。原诗中有“室人交遍谪我”及“室人交遍摧我”句,指诸事艰难,家人亦不体谅。但王霸的妻子却没有“交遍谪我”,反而一语中的,以“虽贵岂如高”向夫君当头棒喝,于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即所谓“醍灌首”(醍醐灌顶,释家语,指灌输智能与人,令人彻悟,语出《敦煌变文集·维摩诘经讲经文》)。随后,作者又加入梁鸿、孟光夫妇的故事,指孟光乃贤妻,与梁鸿举案齐眉,鄙夷功名,志存隐逸(事见《后汉书·逸民列传》)。作者认为,能成全梁鸿“甘杵臼”(杵臼,舂捣工具,喻务农)、“灌园终”(从事田园工作,引申为退隐田园的意思),好好享受田园隐居生活的,正是“闺中诱”。在作者眼中,正是这些贤妇造就了历史上几许不朽的高风亮节。
前人指何玉瑛博学多才,又亲授儿子经史,其咏史之作“崇情卓识”,“不当于字句中求之”(梁章钜《闽川闺秀诗话》),实为的论。这两首咏史诗直抒胸臆,承载着诗人读史阅世的丰富体悟,而且深入所咏人物的生命,借其语句直接入诗,使人读来倍感传神,因此毋须刻意经营,已经洋溢着极大的艺术感染力。假如将历史上两性的咏史诗进行全面的整理和探究,也许我们可以窥见更多非官方而本乎人情的历史视角,好像这篇一样。
(刘咏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