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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顺
【作者小传】
(1721—1750) 字德人,江苏吴县(今苏州)人,乌程汪曾裕室。早寡,孤儿寡母,饱受族人冷眼,后于贫病交加中去世,卒时不过三十。金氏乃著名画家,亦工诗,有《传书楼稿》。郭麐《灵芬馆诗话》云:“夫人盛年矢志,又丧其君姑,更遭家难,辛苦支持,其境极人世之惨,故诗多悲怀愁苦之言,而冰霜之气凛然行墨间。”
题管夫人画竹
金顺
墨妙由来数仲姬,闺房静对写风枝。
王孙若解凌霜节,合署鸥波老画师。
这是一首题画诗。金氏以画名世,故其题画之诗,既有诗人感动兴发之情怀,也有画家的眼光与视角。首句所提到的“仲姬”,即管夫人管道昇(1262—1319),字仲姬,乃大书法家赵孟頫之妻。管仲姬是元代著名书画家与诗人,擅墨竹,笔意清绝,著《墨竹谱》一卷;亦工山水、佛像。传世作品有《水竹图卷》《秋深帖》《山楼绣佛图》《长明庵图》等。本诗所咏,当即管氏所擅之墨竹。
首句称颂管氏墨竹妙绝天下,次句想象揣摩其绘竹之情状。《庄子·外篇·田子方》中提到那位给宋元君绘画的画师,解衣盘礴,旁若无人,被认为是真画师;清人恽寿平亦云:“作画须有解衣盘礴,旁若无人,然后化机在手,元气狼藉。”皆道出了艺术创作必需的心理素质与个性禀赋,即心灵虚静,能排除外物干扰,此亦即《文心雕龙·神思》篇所云“陶钧文思,贵在虚静。疏瀹五藏,澡雪精神”。管夫人画竹,闺房静坐,久视风枝,然后濡墨挥毫,正是深味这一艺术创作精神。而其墨竹之所以能妙绝天下,奥秘正在于此。这也是诗人艺术观的表现,是她对管氏绘竹的理论认识。
管氏之竹,清绝高雅,透露出一股孤傲之气。今北京故宫博物院收有《赵氏一门三竹图》,即赵孟頫、管道昇夫妇与其次子赵雍三人所画的墨竹,管氏所绘之竹密叶劲节,自有一种凌霜气概,明人王穉登题跋云:“管夫人如翠袖天寒,亭亭独倚。”本诗所赞凌霜劲节,正是管氏墨竹的特色。
后两句谓王孙之竹,与管夫人之竹比起来,往往缺乏此种凌霜气,若能以管氏为师,写出竹之凌霜精神,画境才能更上一层。“王孙”“鸥波”,皆指道昇夫赵孟頫。孟頫为宋太祖赵匡胤第十一世孙,秦王德芳之后。曾祖、祖、父皆仕宋,历高官。称孟頫为“王孙”,乃名副其实。“鸥波”者,因赵氏所居松雪斋旁有亭名“鸥波”,他曾以鸥波为号。此句对赵孟頫画艺含有微讽,认为赵氏之墨竹因缺少凌霜之概,故未能写出竹之精神气韵,以致画艺难臻佳境。在这里,赵孟頫成了管夫人的反面映衬。
实际上,赵孟頫书、画技艺都比较高,是当世杰出的艺术家,成就显然高于其夫人。本诗扣住“凌霜”一节,谓其落于下乘,言外别有微意焉。盖赵氏为宋室宗亲,王孙公子,宋室对其家族优渥有加。但入元后,赵孟頫却很快接受新朝俸禄,最高被擢升为翰林学士承旨、荣禄大夫,官居从一品,所谓“荣际王朝,名满四海”。对于前朝宗亲贵戚来说,接受新朝如此厚遇,确实未免有失气节。故本诗表面上以赵氏画艺之憾缺来反衬管夫人墨竹之高妙,但拿“凌霜节”来说事,则是暗讽赵孟頫气节有亏,于大义之处,反不如闺中裙钗也,其情事恰如四百余年后李香君之与侯方域。而检点史乘,“金紫万千谁治国,裙钗一二可齐家”,须眉愧对巾帼之事例,又何可一一胜数!
(李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