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继端

【作者小传】

（1773—1817） 字古雪，四川遂宁人。杨辑五女，浙江杭州主簿张问莱室。著有《古雪诗钞》一卷，《续钞》一卷，《诗余》一卷。

买陂塘

杨继端

西泠送春

最难忘、六桥烟柳，清阴摇荡如许。东风吹得春来早，怎不系将春住？成寄旅，听记拍、红红唱彻黄金缕。深沉院宇。渐拾翠人稀，添香夜短，独自甚情绪。 浑无据，惆怅莺啼燕语。韶光容易飞去。青山绿水还依旧，瞥眼顿成今古。伤别否，试问取、春归可是春来处？摧花堕絮。又并作黄昏，疏疏淅淅，几阵打窗雨。

杨继端是乾嘉时期的才女，工诗词，亦善书画、刺绣。1800年，其夫张问莱出任浙江杭州主簿。杨继端初到杭州，遍览当地名胜，对于西湖诸景也多有题咏。本词大约作于这一时期。西泠，即西泠桥，与长桥、断桥并称为西湖三大情人桥，位于“平湖秋月”附近。昔苏小小与阮郁在此处一见钟情，留下了流传千古的诗篇：“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苏小小亦埋骨于此，墓上筑有慕才亭。此处西泠又指代西湖。词人游览西湖时正值暮春时节，又想起了南朝那位韶华早逝的奇女子，不禁生出无限感慨。

上阕以写实为主，通过不同侧面描写了西湖的暮春风光。“六桥”，即苏堤上的六座拱桥，自南向北依次名为映波、锁澜、望山、压隄、东浦和跨虹。春和日丽，柳丝如烟，掩映湖面，妙趣横生，“树烟花雾绕堤沙，楼阁朦胧一半遮”（明聂大元《苏堤春晓》）。元代已将“六桥烟柳”列入钱塘十景。故词人说出“最难忘”三字，足见如梦如幻般迎风起舞的吐翠杨柳给她带来了多么大的震撼。然而，此时已是暮春，杨柳如此柔美清丽之态不知还能保持多久。词人开始埋怨东风：既然温暖的东风让西湖的春天来得早了一些，使游人领略到了“六桥烟柳”等美景，又为什么不停下春天离去的脚步，让美丽永驻呢？远处的画舫上，歌妓们和着拍子唱着《黄金缕》的曲子，来悼念那位风华正茂时香消玉殒的女子。“唱彻黄金缕”出自秦观的手笔，说来还有一桩轶事。据《春渚纪闻》记载：“司马才仲初在洛下，昼寝，梦一美姝，牵帏而歌曰：‘妾本钱塘江上住。花开花落，不管流年度。燕子衔将春色去，纱窗几阵黄梅雨。’才仲爱其词，因询曲名，云是《黄金缕》。……时秦少章为钱塘尉，为续其词后云：‘斜插犀梳云半吐。檀板轻敲，唱彻黄金缕。梦断彩云无觅处，夜凉明月生春浦。’”也有人说这首词就是苏小小所作，但是无论如何，听到“黄金缕”，人们都会想起苏小小的悲剧命运。词人想到这里，心情更加怅惘。“拾翠”，拾取翠鸟羽毛以为首饰，后多指妇女游春。庭院深深，幽径无人，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因为春光逝去，游人如今愈发稀少，与春光正盛时的熙熙攘攘截然不同。春夜渐短，虽然在香炉中添了宁神安睡的香料，但是孤灯只影又有什么情绪呢？

下阕以“浑无据”三字转折，由实入虚。词人也不清楚自己心底的那些情绪是因为什么，甚至无法说清楚那些情绪具体是什么。莺啼燕语听在她耳中，无端增添了几分惆怅。春光渐逝，无法挽留。再加上苏小小的触动，词人深深地感慨韶光飞去，年华渐老。只有西湖的青山绿水年年还是依旧，只是物是人非罢了。诗人用“瞥”字来形容韶光飞去之迅、沧海桑田之速。《庄子·知北游》云：“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郤，忽然而已。”正是此意。诗人追问：春光是不是也舍不得人间呢？是不是也在为即将离开而伤感呢？如果春天真的不得不离去，那么她是不是会回到她来的地方呢？词人不再仅仅感慨春光易逝，而是开始思索一些哲学层面的问题。词人苦苦追寻不得，她只好寄情于春光来排遣自己的意绪。无奈春已暮，花已残，就连“六桥烟柳”也失去了春日的柔美，偏偏又“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淅淅沥沥的雨滴，滴在了残红上，滴在了窗棂上，更滴在了词人的心上，将这份怅惘融入心底。

本词题为送春，但是更多的是词人的挽留以及留而不得的失落怅惘。她用女性特有的细腻婉丽的笔调描写了西湖暮春时节的景象，由苏小小而自伤，由此产生深层次的追问，较之以往的送春之作多了诗人自己的思考。况周颐《玉栖述雅·杨古雪词》云：“西川杨古雪诗余一卷。《蝶恋花·春阴》……《买陂塘·西泠送春》……两词佳境，渐能融婉丽入清疏。《买陂塘》处韵十三字，余尤喜之。”

（李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