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祉媛

【作者小传】

（1831—1852） 字茝沅，浙江钱塘（今杭州）人。光禄寺署正名凌咏次女，丁丙妻。有《翠螺阁诗稿》四卷，《词稿》一卷。

洞仙歌

凌祉媛

朔风酿寒，斜阳无信，花飞成阵。梅冷洌香，斗室围炉，疑在琼楼玉宇中也。愧无谢女清才，殊觉辜负此景耳。

冻云拨墨，正酿寒时候。六出飞花满岩岫。似瑶台仙子，碎剪璚霙，看顷刻、世界琉璃装就。 玉龙谁唤醒，起舞回风，鳞甲纷纷扑窗牖。消息问南枝，漏泄春痕，笑梅影、也如人瘦。且独拥薰炉倚妆台，道日暮天寒，早停针绣。

凌祉媛的人生非常短暂，其早卒虽然令人叹惋，但她的人生绝少悲苦之音，清丽干净，不沾染一点世俗之想。我们从她的诗词中能够看到的，是一个灵心慧质，欣赏生活的女子，她会为梅雨之后，老桂树枝干上萌发出的细草而欢喜；会为石间一小丛弱质的秋海棠而担忧；她会写小小的香盒、翠钿；甚至节日里粉腻酥融的年糕，也会被她捕捉入词。所以，我们可以追随着她，为生命中的点滴美好而怦然心动。

正当冬日，又是漫天飞雪，最打动人心的片刻，茝沅当然不能无文字应此清景。而她的文字，又是那么脱尘，如果不去细读，只是一眼打量过去，便觉晶莹剔透，如水晶如意一般。

小序写得理所当然，正当此漫天飞花，梅冷洌香之际，而自己似乎置身于琼楼玉宇之中，何其美妙，纵然无谢道韫之才情，也要用文字记录此刻，不然岂非辜负了良辰美景？可见文字真是茝沅最自然而然的表达方式了。

于是开始细细摹画此景，色彩非常简单，只是墨色与白色。那天空中的云，是沉沉的墨色，酿天地的寒意。而那雪，如漫天晶莹飞花，洒满岩岫。这里不由让人联想岑参的“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茝沅的雪和岑参的雪有神似之处，它们都不是那么寒冷彻骨的，而是温暖妩媚，充满生机的。那漫天的飞花，似乎是瑶台仙子碎剪漫天之云，飞洒而得。顷刻间，整个世界便被琉璃装就。这是多么灵动的想象，茝沅的冬天，是热闹而美好的。

下片继续想象。可能雪下得渐渐大了，雪片纷纷扑向窗牖，这时的雪，莫不是玉龙起舞回风，身上的鳞甲纷纷跳跃？以玉龙的鳞甲形容雪片，是雪喻之中独出心裁的，形神俱似，给人以新鲜的视觉冲击。纵然是如此冰雪世界，但也不能掩盖春天的讯息，你看那雪中的枝条上，早已暗露春痕。那梅树上已经有丁点的梅花绽放，虽然花如人一般清瘦，但在雪中分外精神。这里又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比喻。李清照说“人比黄花瘦”，以人比菊花；而凌祉媛以人比梅影。她们的共通之处在于瘦，“瘦”并非憔悴，而是有神采。“梅影”一词很细腻，在琉璃世界中，那梅花正是似隐似现，若有若无的呢。茝沅此刻，早已以天色已晚，以及天气寒冷为借口，停了针绣，独拥薰炉，斜靠在妆台之上，很写意地欣赏雪景。确实，这么美好的片刻，就应该停下一切俗事，只是赏雪即可，而赏之不足，就要嗟叹吟咏了。所以，我们不难想象，接下来，茝沅就会忍不住在此琉璃世界中，铺开雪白的宣纸，用墨色表达此刻的欣喜了……

茝沅的诗词，就是那么容易让人和她一起去欣赏，去欣喜。这首词可以让我们想见雪中的茝沅，而我还喜欢她的《蝶恋花·夏夜坐翠螺阁纳凉》，夏天的茝沅是怎么样的呢？也是淡淡的色彩，她斜凭栏杆而坐，有清凉的星星满天，露水渐渐打湿钗翘，而几个流萤，微光一闪，从她的衣边滑落……

茝沅的世界，总是那么清丽，没有严寒酷暑，有的只是温暖的细节，有的只是灵动的发现。

（郎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