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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嘉
【作者小传】
字柔吉,浙江钱塘(今杭州)人。袁枚女孙,主簿袁迟女,天长崇一颖妻。早寡,子女亦殇,依母家随园以终老。后金陵城破,服毒殉难。所作咏物词托意自伤,与从姊妹袁绶之咏物词异曲同工,各臻其妙。有《湘痕阁诗稿》《湘痕阁词稿》。
沁园春
袁嘉
对镜
圆冰之中,似是疑非,端详欲惊。恁两眉恨锁,潜消娥绿。双鬟愁拥,暗换鸦青。水剪瞳寒,花搏颊艳,昔日怜伊此日憎。伤憔悴,问今吾故我,谁驻真形? 晶莹枉自通灵。只难卜团圆过一生。叹凭人幻象,随悲随喜;泥人痴坐,如醉如醒。帘卷春风,奁开秋月,独舞吟鸾感不胜。重磨拭,照瑕疵无愧,心共澄清。
春日的清晨,阳光从檐间滴落,投在窗棂上,碎裂成斑驳的影子。梳洗罢,闲坐闺房,慵懒地看着窗外的日头,回头,瞥见了镜中的那个面孔,无限感怀,从心底涌出。或许,在某个这样的清晨,柔吉也这般,于是,这首《沁园春·对镜》便自心中,泻下笔端。
词的上阕,起句以“圆冰”喻镜,冰霜高洁,亦自喻节操如冰,此为全词主旨。睹镜中憔悴容颜,忆昔日娇美如花,词人的感触越发悲凉。“似是疑非,端详欲惊。”一“非”一“惊”,词人的情绪就在这两字间表现得淋漓尽致。那镜中人可是自己?为何如此憔悴?“两眉恨锁,潜消娥绿。双鬟愁拥,暗换鸦青”写今日之容颜,双眉紧锁,似有无尽的愁绪,鬓间也愁丝拥簇,连那曾自以为豪的青丝,不知不觉中,也已暗淡无光。“蛾绿”指女子之眉黛,古代女子用“螺子黛”画眉,故称“蛾绿”,《诗经·卫风·硕人》中云“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古人有张敞为妻画眉之美谈,此句中,词人在感叹容颜老去之时,也蕴含怀念亡夫之感,可谓两情相关。“水剪瞳寒,花搏颊艳”,可见词人年轻时美貌如花,眸子如盈盈秋水,双颊粉嫩如花,吹弹可破。“昔日怜伊此日憎”一句中“憎”与“怜”道出今昔容颜改变后的心态,正好与上文“似是疑非”“端详欲惊”相照应,词人频频对比,以昔反衬今,红颜老去之感,赫然在目。情思之凄然,让词人不禁对镜自问:“谁驻真形?”“憔悴”一词更见苍凉。
词至下阕,为词人对镜自语,内心苦楚,一一倾泻。“晶莹枉自通灵。只难卜团圆过一生”,古有“破镜重圆”故事,唐孟棨《本事诗·情感》载南朝徐德言与其妻在乱离分别之际,“破一镜,人执其半”,约定相见之期。德言辛苦流离后,如约往见,其妻已为杨素宠嬖。德言于是“出半镜以合之”,并题诗曰:“镜与人俱去,镜归人不归。无复嫦娥影,空留明月辉。”使“闻者无不感叹”,最终其妻与德言“归江南,竟以终老”。但在词人笔下,命运却是“难卜”。任镜子通灵如此,但夫婿逝去,团圆成梦。“叹”领下四句,镜中影随人事变幻,曾经我的喜怒哀乐皆随夫婿的悲欢而变,如今,夫亡独居,早已没了那份随喜随悲,如醉如醒的闲情逸致,哀伤之情溢于言表。“帘卷”以下,更进一层,纵有明镜如月,而我已是独自一人。“独舞吟鸾”暗指失偶,即用南朝宋范泰之典故,其《鸾鸟诗》序云:“昔罽宾王……获一鸾鸟,王甚爱之,欲其鸣而不致也,乃饰以金樊,飨以珍羞,对之愈戚,三年不鸣,其夫人曰:‘尝闻鸟见其类而后鸣,何不悬镜以映之。’王从其意。鸾睹形悲鸣,哀响中霄,一奋而绝。”词情更显凄楚。但情至词末而一变,“重磨拭,照瑕疵无愧,心共澄清”,重新将镜子擦拭干净,纵镜中有疵,心却无愧。比喻此时心情如新拭之镜,澄澈无瑕,此清致之感与首句中自喻节操如冰相照应,咏镜即自明其志也。托意深邃,情韵真挚。
曾经的容颜,娇美得如同秋水新月,盈盈一眼,便流光溢彩。所以看着后来镜中的妇人,颜色惨淡,显得格外触目惊心。如花美眷,终敌不过似水流年,何况那独居深闺的女子?唯有将满纸凄楚尽付词章,呕断愁肠。只是庆幸的是,词人却是这般聪颖的女子,纵使夫已不在,依然保持心底最纯净的思念,冰清玉洁。纵使容颜凋谢,端详镜中的影子,心境也依然可以澄澈如冰。
(周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