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兰畹

【作者小传】

字宛之，江苏常熟人。员外郎吴廷鉁女孙，山东巡抚任道镕妻。工诗词、善绘画，近体诗尤得杜甫风致。有《灌香草堂诗初集》一卷，又合刻闺中唱和词稿为《沅兰词》。

家书忽至眷属以中途梗塞暂居越城次夫子韵

吴兰畹

惆怅莺花梦里过，沧桑不改旧山河。

乾坤满眼风涛阔，湖海惊心浪迹多。

千里白云凄远目，九秋零露冷烟波。

凄凉故国凭谁问，一样愁思寄咏歌。

1860年（咸丰十年），英法联军占领北京，烧毁圆明园，咸丰帝逃往承德避暑山庄，最终被迫签订《北京条约》，对列强作出巨大让步。吴兰畹此诗即作于庚申之变后。诗题中之“越城”即南京城的古称。

诗以写景开头，“惆怅莺花梦里过”，莺花，指代春天，莺啼花开的春色，只有在梦中才见，暗示着诗人的现实世界无春日可言，只有满腹愁绪，惆怅难解。“沧桑不改旧山河”，沧海桑田，历经世事变化，依然不改的是什么，难道是“旧山河”吗？明明已经改了，可知，不改的是“故国之思”。开头两句，以梦中春景写忧思，倍增其哀愁。

颔联“乾坤满眼风涛阔，湖海惊心浪迹多”，“乾坤”与“湖海”对举，指代九州国土，如陆放翁《江夏与章冠之遇别后寄赠》诗“未应湖海无豪士，长恨乾坤有腐儒”即是此用法。所以，惊涛骇浪既谓眼前景，又喻战乱频仍、国力衰微的政局。

颈联“千里白云凄远目，九秋零露冷烟波”，唐边塞诗人高適在《别董大》中有“千里黄云白日曛”句，描绘送别时黄云蔽天的自然景色。吴兰畹则胜在以“凄”“冷”等表达寒意、离索的词，烘托人物心情。

此两联就写景而言，有工笔细描，写出风、涛、湖、海、云、露、烟多种自然景物的形、声、色、态，勾画出一幅萧瑟凄寒的动人图景，苍凉阔大、气势浑涵。从时间、空间两个方面把诗人的忧思表现得既深且广了。诗人的羁旅客愁与孤独感，就像惊心动魄的波涛和舒卷来去的白云一样，推排不尽，驱赶不绝，情与景交融相洽，更见出构思的精巧。在格律上，具有炼字精到、对仗工整的特点，符合中国诗歌的“建筑美”，与杜甫《登高》诗“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的形式美相近。

“凄凉故国凭谁问，一样愁思寄咏歌”，古人登高之时常会凭栏而问，如辛稼轩《永遇乐》词，借登京口北固亭，抒发英雄“廉颇老矣”的悲叹和“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的遗憾，表达激愤不能自已的悲怨心声，兰畹这里也不禁发问，还有谁会关心，故国沦亡的凄凉与时局衰微的伤痛，且把愁思化作长歌吧，诗在感叹声中结束，言有尽而意无穷。

吴兰畹常习杜诗，曾有《拟杜工部秋兴八首》。杜诗中，有浓厚的忧患意识，有对国家、君主、苍生的忠诚和关爱，表达了他作为一介儒生，面对国家危难、百姓困苦时的无奈、无力和无助，他的人格精神和道德建树，早就超出于文学之外，成为后人的榜样。后代很多诗人，常从杜诗中找到共鸣和力量。兰畹此诗借所见之秋江景色，深沉地表达了诗人忧危念乱、感时伤事的复杂心情，激切苍凉，沉郁顿挫，律法谨严，气象阔大，可谓深得杜诗之神。与杜诗不同的是，在意象的运用中，除了湖海、风涛等大气、沉雄的物象外，还间用“零露”“烟波”等纤巧、飘渺的物象，有冷寂之色，传达出女性诗人特有的柔婉善感天性与细腻曲折的心灵。

（吴思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