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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善
【作者小传】
(1756—1780) 字庆余,号月溪,江苏长洲(今苏州)人。苏州岁贡生陶寄轩长女,主事彭希洛室。幼聪颖好读书,年十四,成《百花诗》,即见赏耆宿。性爱萧寂,遇佳山水,一往有遗世志,时见于诗。稍长,从二亲闻出世法,爱读佛书。著有《琼楼吟稿》。《卍续藏经》收有《琼楼吟稿节钞》一卷。
鹦鹉
陶善
陇山逸格斗新妆,误入天涯小玉堂。
一梦唤回唐社稷,千秋留得汉文章。
斜楼学语春风细,曲槛呼茶晓篆香。
萧瑟羁愁何处慰,秋千影里落花旁。
鹦鹉美丽、聪慧,羽毛艳丽,善学人语,是历代诗人喜爱吟咏的题材。《山海经·西山经》中就有“黄山……有鸟焉,其状如鸮,青羽赤喙,人舌能言,名曰鹦鹉”的记载。汉代祢衡怀才不遇,作《鹦鹉赋》,其后文士多有效仿。除了文人墨客外,鹦鹉还是古代闺阁女子寂寞生活的陪伴;而“身藏华屋锁雕笼”(贺铸《平阳兴》),鹦鹉又何尝不是古代女性处境的象征?故女性诗词中,多有喜吟咏鹦鹉以传情达意、寄托幽怀的,陶善的这首《鹦鹉》诗,就是此类作品中的一首杰作。
首联写鹦鹉原本在山林间自由嬉戏,一何快乐;却因为美丽的羽毛,而被人捕捉贩卖,背井离乡,来到了官宦人家,养在了金丝笼中。陇山,古代以产鹦鹉而著名,即今甘肃与陕西交界的六盘山南段,古称“陇坂”,又名“陇坻”。祢衡《鹦鹉赋》:“惟西域之灵鸟兮。”李善注:“西域,谓陇坻出此鸟也。”唐宋时代,陇山鹦鹉常被作为进供之物,在古诗中多有出现,如李德裕就曾有“陇右诸侯供语鸟,日南太守送名花”的诗句。逸格,指超逸的格调。中国画中,有以神、妙、逸、能来分品的(北宋黄休复《益州名画录》),可见这里所咏的陇山鹦鹉,是众鸟中的极品,尤为珍贵。斗新妆,就是比美的意思。第一句写陇山鹦鹉出身高贵,有着美好的才质,美丽的外貌,与同伴们争奇斗艳,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第二句一个“误”字,写尽现如今的失意。无限惆怅,尽显笔底。玉堂,指高贵的宅第,这里比喻精致的鸟笼。
颔联是名对,清梁绍壬《两般秋雨庵随笔》云:“诗家咏物,钩心斗角,有突过前人者。长洲女士陶庆余《鹦鹉》云:‘一梦唤回唐社稷,千秋留得汉文章。’合两典成一联,而雄浑独绝。”其中上联用了唐胡璩《谭宾录》中“雪衣女”的典故:“天宝中,岭南献白鹦鹉,养之宫中。岁久,颇甚聪慧,洞晓言词,上及贵妃,皆呼为‘雪衣女’。性既驯扰,常纵其饮啄飞鸣,然不离屏帏间。上命以近代词臣篇咏授之,数遍便可讽诵。上每与嫔妃及诸王博戏,上稍不胜,左右呼‘雪衣女’,必飞局中,鼓翼以乱之。或啄嫔御及诸王手,使不能争道。一旦,飞于贵妃镜台上,语曰:‘雪衣女昨夜梦为鸷所搏,将尽于此乎?’……”后贵妃授“雪衣女”以佛经,以作护身之符。但在一次校猎中,“雪衣女”还是不幸死于与大雁的搏击之中。玄宗与贵妃非常伤心,为它立鹦鹉冢,后并有文学侍臣上《鹦鹉篇》。“雪衣女”的故事在后代流传极广,诸如“太真教鹦鹉”等成了画家们喜爱的题材。至于其中的原因,一方面因为“雪衣女”是皇室的宠物,聪明伶俐,甚至有说它因为诵经而得度的,所以民间当然受到影响而津津乐道;另一方面可能因为“雪衣女”所托的不祥之梦,其实正是“安史之乱”的预兆。“雪衣女”之亡,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其后杨贵妃本人“宛转蛾眉马前死”那一幕,所以陶善在这里化用得非常警策,认为鹦鹉之一梦,实有救唐社稷于既堕之功效,真可谓厥功甚伟了。
而对句用汉祢衡作《鹦鹉赋》事,也是历代有关鹦鹉的最有名的典故。祢衡作此赋时,内心正充满了受曹操与刘表冷遇的愤懑与不平,通过写鹦鹉而自况,抒写了才智之士生于末世的遭遇。其后的魏晋文士英才如王粲、陈琳、阮瑀、应玚、曹植等,都踵武其后,通过赋鹦鹉来抒发怀才不遇之感慨。唐代诗人李白更是作《望鹦鹉洲怀祢衡》,以发才高累身之叹。祢衡最后因为他的真性情、他的蔑视世俗而为嫉贤妒能的黄祖所杀,但他的《鹦鹉赋》却是光照千秋。所以,用“千秋留得汉文章”来形容祢衡是十分贴切的,同时也无形中抬高了鹦鹉的身价。才高质美的鹦鹉,其实又何尝不是江南才女的自况呢?
最后四句写鹦鹉平时的日常生活,正是古代闺阁女子生活的实录。在春风中咿呀学语,在曲槛旁殷勤呼茶。日复一日,在狭小的天地里,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子。一腔愁绪,又有何人可以倾诉呢?鹦鹉的哀愁,正如她的主人的悲哀一样,难以治愈。唯有花园中那飘荡的秋千、飞扬的落花,也许可以理解这一切。结句让人回味无穷,留给读者以很大的想象空间。咏物诗的最高境界是托物言志,诗中有人,此诗当之无愧。彭绍升《琼楼吟稿序》中称赞陶善“琼楼始为诗,寓意风花,陶情山水,吐属清远,不染尘垢。稍长,读圣贤佛祖书,渐知刊落词华,鞭迫近里。……非犹夫浅智小根所能测识者矣。读琼楼诗,一以为才子,一以为高士,一以为道人。而琼楼者,如空中花,如水中月。不一不异,非我非渠。作如是观,谓琼楼即今长住可也”。这样有天分的女子,却年寿不永,实在是太可惜了。
(张煜)